46、疯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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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止卷着魔侯的印章，静静等待着今夜的梦将她吞噬。
她自二十岁起便在硬抗魔族的成年仪式，这五年来，梦境一夜更似一夜逼真，一个月前起更是在梦境中也有了触感。若非梦中之事太过匪夷所思，她已经快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
霜止有预感，何时她坠入梦中再也不能醒来，她何时就会成为再也不能恢复理智的怪物。
有时半夜从梦境里挣扎出来，她会情不自禁卷起纸笔，给客剑写信。
她想回家。
想见客剑。
而那些信，通常都在她写到一半时涂掉了。
写了又有什么用？
纵使她回家了，又有什么用？
就让一切蒙在鼓里，往后客剑想起她时，还能有些许情分。
她不要将真相揭开，不要使回忆里的温暖被刀剑相向取代。
临入梦前，霜止看着自己散了满地的、成年时段正处于变色期的橙红色触手，觉得，就算她彻底疯了，这个样子也不会有人将她认出来。
于是也不会有人揭露她曾经用过的假身份。
散修盟的修士们大抵会叨念她，说她出去历练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但因为庇护凡人太忙，不会有人特意找她。她换了名字，还以魔侯的身份出现了，就算散修盟有人闲来无事算上一卦，恐怕也只会对着卦象犯迷糊。
她不在，客剑大概会独自过上几个节，花上几年时间等她，最终将她抛在脑后，拿起剑，再度成为行走世间的剑尊。
比起被客剑知道真相，霜止觉得这个结局还能接受。
她的双眼慢慢合上，那些凌乱、不切实际的梦境拼凑起来，将她淹没。
就在她快要睡熟之际，门被敲响了。
霜止骤然睁眼，魔侯层次的感知探出去，只在感到门口空空荡荡，不似有人。
这是疯的前兆吗？
霜止面无表情地想。
她又将魔侯印章拢了拢，护起来，像是今后还能给谁炫耀一番一样。
就在她惊疑不定之际，门板又传来了有节奏的笃笃声。
门外真的有人，但她感知不到。
要么是对方自有特殊之处，要么是对方实力远远胜过了她。
但不管怎么说，面对这种只能遮风挡雨的小屋子，对方还是选择了敲门，说明没有恶意。
霜止便问：“找我何事？”
下一刻，她便听到梦里变了音调的声音在门外平稳响起：“来庆贺你成为魔侯。希望不算太迟。”
巨大的魔族一个激灵，每一根触手都吓得各自从木屋缝隙往外钻，钻了一会儿，霜止意识到这样是跑不掉的，总算把到处乱逃的触手卷了回来。
她镇定了一下，重新看了一遍橙红色的触手找自信，觉得客剑不会认识这样的她，她只要绷住，不变成人形，一切都可以抵赖。
镇定的魔族镇定地打开门，看着门外披着寒气戴着竹笠的身影，忍不住炸了炸触手尖尖和触手上的刺，而后继续镇定道：“不迟。难得，竟然有仙门中人来跟我庆贺。”
客剑道：“今日这里可没什么仙门中人。”
他进了门，先是解了剑，把剑连同剑鞘一道递给霜止。
剑修进门解剑，是把主动权交还给此地主人的意思。
这个礼节她以前还跟他学过。
霜止选了一根最不抖的触手伸过去，把剑卷了过来，藏在层层触手之中。
然后趁机揉了揉剑柄，就像年少时偷偷摸他的剑一样。
客剑像是并未发觉她的小动作，先是摘了斗笠，除了发簪，乌黑的长发失去固定，轻飘飘扫了下来。而后，他除去罩袍，乌发便垂落在雪白的里衣上，领口掩着，却格外叫魔发狂。
他像是并未察觉到霜止的情绪变化，坐在霜止面前，一点一点解开手上的护臂和绑带。
“等、等一下，”霜止克制不住地去卷他的手臂，“你知道这样坐在一个魔族面前，意味着什么吗？”
客剑摘了护臂，解了绑带，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便露了出来。那双手看起来就很有力量，是握惯了剑柄的手。
他懒懒抬眼：“我今日便是来见你的。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说完，他侧了侧头，当真指着脖子道：“我见过一些往人族身上下咒，牵着人宠去逛街的大魔。你若是想，便也往这里下个咒，可好？”
霜止对抗了数年魔族的成年仪式，本就不多的理智此刻更是连触手都控制不住。
她眼睁睁看着触手往客剑身上卷。
这一刻，梦境几乎与现实重合。
客剑就像真的不在意会发生什么一样，允许了这只魔族的小动作。他从袖口里拿出了一盒一盒的饭食：“我不知道去哪里找你喜欢的东西，便将你几年前喜欢的菜打了包带了过来。早上在荒岭界买的，一路温着，正好可以入口。可惜，有位大厨走了，他的手艺吃不到了。我前年记了他的菜谱，你要是不嫌弃，明日做给你吃。”
他顿了顿，忽然道：“你如今在魔族如鱼得水，今后不回荒岭界了吧？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买了给你带过来。”
旧时的香味扑面而来，霜止骤然找回了几分理智，赶紧松开客剑。然后，她意识到，客剑早就知道了她是谁。
因为是她，剑尊可以晚上解了剑坐到看不出狰狞得可怕的魔族面前，问她想要些什么。
无关阵营与立场，在客剑眼里，她只是她。
触手不方便握筷子，只卷了调羹，一勺一勺往嘴里送。
那些荒诞的场景被她喜欢的食物驱赶走，她的理智短暂保存了下来。
霜止知道自己最好趁这个时候赶客剑走。
但，魔族的本性却又让她磨磨蹭蹭，想跟他多呆一会儿，不愿意他就这样离去。
卷着魔侯印章的触手忍不住挥舞起来炫耀：“我已经是魔侯了。”
客剑没有伸手去触碰，只是认真看了一会儿，点头：“霜止果然厉害。”
魔物嘿嘿笑了起来，将卷着印章的触手收了回去，又按住因为过于雀跃想要涌过去缠人的触手。
又听客剑道：“现在或许应该叫你，秋阳？”
认真吃菜的魔族又炸起了触手和刺。
她听到客剑低低笑出声来，拨了拨她触手上楞楞直立的刺。
他道：“我许久都没见过你的本体了，想不到竟然是这样。跟以前有很大不同。”
霜止炸刺炸得皮肤都快麻掉了：“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魔族的？”
“第一次见面。”客剑比划着，“那时候你那么小一只，触手都是白的，刺也很软，一把就可以完全把你抱起来。没想到你现在是这个样子。”
霜止不记得魂魄刚被抽走的自己是什么形态了。
她只记得自己清醒后，用人形的手揉过眼睛，然后便见到一个戴着竹笠的人坐在她床边，手上套着会张嘴的布偶，用唱戏一样的声音跟她说话：“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于是她便一直以为，自己是以人形跟客剑见的面。
大触手怪霜止问：“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你是问当年，还是问现在？”
霜止犹豫了一下：“先说当年。”
客剑阖了眼，似在回忆那些对他来说非常遥远的事。
他道：“我守护人族，庇佑灾民，他们便把我当做剑尊供着。上次回去见过的人，下一次回去便生分了。那点光阴，于我不过顷刻，于他们而言，便已经是足以将关系冷落的好些年。我是客剑，我没有家。是你的族人愿意把我当家人看待，不管隔了多久，我再去往那座城，他们仍然认识我。后来，那座城覆灭了，只有你还活着。我怎么可能对你动手。”
从一开始，他就并不抗拒把魔族当做家人。
他知道她的过往，只要她想，十多岁时，她仍然可以回到家里，哪怕用本体满院子打滚都没关系。
他也确实没有指望过她成为剑尊，担当起身为剑尊的责任。在他看来，那些责任根本与她无关。
相反，在得知她成为魔侯之后，他由衷为她高兴。
他一直都清楚，她是一个魔族。
大只且不剩下多少理智的触手怪嗷了一声，大把大把的触手挨挨挤挤蹭了过去，抱着客剑一顿揉搓。
客剑没有退避，反而在她的触手上摸了摸。
于是触手怪的理智更少了，等到霜止反应过来，触手已经放肆得不成样子。
勉强找回理智的魔族并不具备可以把触手收回来的自制力。
她很没底气道：“我控制不了自己，要不你回避一下？”
客剑仍然在碰她触手上的刺：“我进来时便说过，今日你想如何，便可以如何。”
“我会做得非常过分。”
她知道自己的梦境，于是也清楚自己的疯狂。
客剑笑出了声，他拉起触手，落下一吻：“不如让我看看，有多过分。”
理智便被这一吻狠狠击碎。
所有的思绪都炸开了。
属于魔族的疯狂首先在那一根触手上苏醒，而后燃遍她浑身上下每一块血肉。
触手将满地的餐盘推到一边。
而后，她卷着这个答应了她做什么都行的人，将那些疯癫到无与伦比的梦境带入了现实。
她真的看到了他无比脆弱的模样。
她也听到了他的抽泣。
她记得他戴着竹笠走在石道上的样子，记得他对待旁人的冷漠与疏离。
而今，所有被那顶竹笠遮掩的柔软多情，都一一展现在了她面前。
她在梦境与现实的交汇处呓语：“你为什么敢送上门来？你都不清楚我是怎样恶劣的魔族。”
被反驳：“你比世间所有人都要好。”
“哪怕我冒犯了你？”
“你又怎知，这不是我希望的？”那双一双手探出来，摸到她的耳朵，极其轻柔地抚过。
他道：“从我在魔族找到你的那一刻起，我的心思已经不像以往那么纯粹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想，要是能够陪在你身边，是何等幸运。我本以为还要哄你很久。”
霜止听到了他的心跳，一声快似一声。
没有她以为的那样愤懑，只有纯粹的欢喜。
作者有话说第46章 疯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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