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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魔侯的意义 ...

  •   细白的面条在鲜红的汤粉里搅动,夹起时,油星与葱花被带起来,又落回汤里。

      大颗大颗的肉粒就在汤下沉着,随着面条的翻动不时露出一个角。

      对面的魔语气十分不可思议:“我千里迢迢赶过来,就想听你说一声祝福。结果你埋头吃面?”

      二十五岁的霜止道:“我都给你那碗面里加肉了,你还想怎么样?”

      对面的魔:“你就这样对待你唯一的朋友吗?起码请我吃一顿烧烤,配一坛好酒再说。”

      霜止不为所动:“大早上的,哪来的烧烤?”

      对面的魔:“没有也要有。我现在是魔侯候补了,难道连这点特权都没有吗?”

      霜止想了想,转头对着草棚门口的魔道:“老板,再给他加个煎蛋。小二,去隔壁买两杯豆浆。他现在是魔侯候补了,要好好庆祝一番。”

      老板道:“好嘞!”

      往锅里敲了个蛋。

      小二也跟她拿了钱,问了咸甜口味,去了隔壁。

      对面的魔居然没有呛声。

      霜止回头一看,发现涓涓的鲜血正从他嘴角溢出。

      霜止往他面前摆了一瓶仙门疗伤丹,问道:“过魔侯候补试炼伤的?”

      对面的魔:“对对对。”

      霜止:“别太逞能了。来日方长,你哥比你大一百多岁,说不准等你能打败他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对面的魔也跟着叫起来:“老板,给我对面这货加肉,加大肉。我就不信堵不住她的嘴。”

      老板正好煎完蛋,端着两个盘子给这两位吃路边摊的有权有势的魔加蛋加肉。

      对面的魔翻着煎蛋叽叽歪歪:“你要是诚心诚意祝福我,我也不是不可以把魔侯候补的腰牌给你蹭蹭喜气。早听说你归顺的魔侯心眼小气量窄,爱给手下的战将穿小鞋。你早点自立门户,也好早日脱离苦海。”

      霜止:“这倒是不用了。”

      对面的魔:“怎么?你就这么自轻自贱,任凭那家伙糟蹋你的前途?”

      老板一边往霜止碗里倒肉,一边奇怪道:“小哥,你没听说吗?我们这一界要换名字了。也就这几天的事。”

      对面的魔咬着煎蛋,含糊不清道:“是哪位义士看你可怜,帮你脱离苦海来了?这一界要改成什么名字?老板蛋不错,再给我一个。”

      霜止道:“过几日就是秋阳界了。”

      对面的魔大惊失色,一不留神,一口气吞了一个蛋兼半碗面条,然后顺理成章被噎到:“嗝。”

      对面的魔拍案而起:“这不正常,你都没参加过魔侯候补试炼!你连魔侯候补都不是。”

      霜止搅着面条:“没办法,我也不想这么快做魔侯。但之前的魔侯怕我战功太多动摇了他的位置,将我的消息卖给了仙门,导致我的队伍遇到伏击,死伤惨重。我回来就杀了他,截获了证据,呈给了魔尊。依照魔族律法,我是合情合理拿到的魔侯之位。魔侯印鉴已经下来了,正式的封侯文书跟着仪仗队,要慢一点。”

      对面的魔夹面条的手都在抖:“你你你怎么这么快!我三年前遇到你的时候,你还是游侠。要不是我劝你,你连战将都不愿意做。结果一转眼你就成了魔侯,把我对比得好差劲!”

      霜止:“这就要从十三年前说起了……”

      “停停停,我听过好多次了,你又要说你年幼时遇到了持天一道的残暴修士的事了吧?”

      “对,全城都死了,只有我活到了那一年的秋阳。”

      “从此改名秋阳,不报仇决不认输。”

      霜止更正:“只是改名为秋阳,没有后面那句。我想说的是,大难不死,说明我天赋好根基深。我这样的魔,成长得快些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对面的魔敲着半空的碗:“你知不知道,每年有多少大魔后裔死在魔侯候补的试炼里?过了魔侯候补的试炼,后面还有一道更难的试炼,又通过了才能成为五大魔侯的顺位继承者。如果想提前成为魔侯,则需要冒险挑战老牌的魔侯。有天赋的大魔后裔一茬一茬死掉,你连家族都被屠了,完全是野生的魔族,我不服气!”

      霜止问:“再来一碗?”

      不服气的魔:“……行。”

      下一碗,不服气的魔吃得痛哭流涕。

      霜止便让小二给他添了小菜,举起豆浆:“来,干杯,庆祝你成为魔侯候补。”

      不服气魔:“我完全不想庆祝了。谢谢。”

      但还是将豆浆一饮而尽,道:“恭贺秋阳魔侯。”

      霜止担忧地看着他:“在我麾下,通常心存死志的魔都跟你一个表情。他们会自愿去承担最危险的任务,再也不回来。”

      不服气魔:“才没有,我只是郁闷了点。能跟我庆祝的魔,只有你了。我要是拿着魔侯候补腰牌回去,我哥早就过了两道试炼,就等我爹让位,在他面前炫耀,没意思。我爹……他都有完美的继任者了,根本不会看我一眼。”

      霜止道:“完成下一道试炼前好好养伤。中午我带你去吃烤四足鸭,晚上带你去全城最好的烧烤铺子上大吃一顿。”

      不服气魔:“好兄弟!我就知道你待我不薄。明年来中廷述职,我请你吃魔之中廷特色菜!”

      霜止没有回答。

      不服气魔改口:“好姐妹?”

      霜止这才点头。

      两个魔族在街市上游荡了一天,晚上酒过三巡,临近分别之际,不服气魔族问道:“你都成魔侯了,你喜欢的那个人还不肯见你?”

      霜止道:“是我不敢去见他。”

      “嗐,你怕什么。别说魔侯,便是一般的战将,要是喜欢上了仙门某人,直接设个陷阱将人绑过来便是了。要是两情相悦,绑一下又没多大关系。要是只有你喜欢他,起码你自己痛快了不是?”

      霜止垂眸。

      她轻声道:“我连魔侯都不想做。做了魔侯,便意味着今后总会在战场上遇见他。我害怕他憎恶的眼神。”

      “那有什么可怕的?我从小就被我爹瞪来瞪去,回家还不如住旅店,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

      霜止只能摇头:“那不一样。”

      脑子里只有事业和打败哥哥的魔族挠了挠头,觉得亲情爱情都是情,实在看不出来不一样在哪里,只能夸夸其谈大道理:“我跟你讲,做魔不能太压抑。太压抑了是容易疯掉的。尤其是二十多三十岁的魔,心思一重起来,稍微一不注意,很容易活不过成年仪式。”

      霜止:“我才不会疯掉。”

      “知道知道,你这种背负血海深仇的魔带的都是杀戮欲,光是在战场上冲杀就够你完成成年仪式了。我喝醉了,随口提一下,别当真。”说完生怕自己醉得不够彻底,赶紧一口将杯中酒喝完。

      喝完就更晕了,口歪眼斜,看上去已经是个没有用处的废魔了。

      霜止沉默了一会儿,问:“什么样的魔族才会带那种,那种,不太好说的那一欲?”

      废魔知无不言:“那种太少见了,得是天选之子。一定得在成年前遇到待他极好极好的魔,好得足以抵御世间万般不如意。不过,那种魔一旦纠结起来,更难通过成年仪式。”

      霜止轻声道:“魔侯之位对我而言,又有什么意义?”

      废魔:“什么?你不做魔侯了?那把魔侯之位给我啊,我拿回去,在我哥面前嘎嘎大笑。我还要特地找画技很好的魔族,让他们提前等着,好把我爹的表情画下来。哈哈哈想不到吧?他最不在意的小儿子竟然比他寄予厚望的长子厉害那么多!”

      霜止发现魔和魔的悲欢并不相通。

      她在废魔彻底变废之前结了账,把他送回了旅店。

      然后,她摸了摸崭新的魔侯印章,出了城,趁着月光找到一处悬崖上。

      魔族惯例,没有把握度过成年仪式的魔都会定居在荒凉难以抵达的地方,以免给正常魔族带来麻烦。

      她不愿让朝臣和曾经的下属知道她的弱点,只说她自幼便离群索居,独自居住惯了,不喜欢仆从成群的府邸。

      但她却已经不知晓,这种表面上的和平还能维持多久。

      她带的根本不是杀戮欲,而是最难言说的那一种情况。

      她记得被生生抽取一魂一魄的痛,记得铺满同族尸首的城,却也记得在她命悬一线的时候,有人将她抱起来,用自己的魂魄维持着她的气息,跟她道:“没事了。今后我便是你的家人。”

      之后,那位声名与尸山血海相伴的剑尊,便真的把他所有的温柔与笑意都给了她。

      他不明白这样做对魔族的意义。

      或许,剑尊根本没想到自己带回去了一只魔族。

      于是他也不会料到,这只魔族长大之后,每夜的癫狂梦境里,全是他最不堪、最脆弱的模样。

      所有他对她的好,得到的回馈都是忘恩负义。

      霜止逃到了魔族,逃离了恩义,却逃离不了自己烦乱的内心。

      先天不足、亏损太大、身体太弱、魂魄不全的魔,成年之前必然要面对成年仪式,即是面对自己的欲。

      杀戮欲的仪式可以通过手刃仇人或者战场拼杀完成,食欲可以通过吃最喜欢的美食或者一口气吃半条街的食物解决。唯有最卑劣的那一欲,与其满足它,不如放任自己发疯,堕为毫无理智、等待他人猎杀的怪物,反而是一种解脱。

      霜止回到悬崖上草草建成的小屋,变成本体缩在屋子里,摸了摸魔侯印章。

      她想,要是这件事可以告诉客剑多好。她想让他知道,她特别厉害。

      但绝无可能。

      那位剑尊是散修盟里战绩最斐然的,让他接受自己对一只魔族好,不如直接让他杀了她来得痛快。

      何况,她的心迹又怎么开得了口。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魔侯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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