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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入幽冥黄鼠狼寻亲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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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苏城,天未大亮。
有一高一矮两个青年戴着斗笠从城门口进来,矮的那个轻车熟路,带着高个的,灵活地在城巷子里穿行。
拐进了一个充满烟火气的巷子,他们很快瞧见一面大红色的旗帜招牌,在微风中轻盈地飘着,上写:广云馄饨四个大字。
矮青年惊喜地“欸”一声,献宝似的拉着高青年走进了这家馄饨店。
“这是我最常来的一家店,实在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你不是说要下鬼界的吗?”
这二人正是下山的苏六和黄十二。
黄十二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相:“口腹之欲人皆有之,干正事前得先吃饱喝足啊。”
苏六心说你我皆不是人,小十二贪吃馋嘴尽找理由。
但他一路紧赶慢赶,见识了许多新奇的东西,此刻心情极好,加上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打算一切由着黄十二来。
进了这间馄饨铺,又觉得桌上的茶壶真是精巧,白色的釉面,浮着青色的花纹,比苏六自己用法术捏的木碗好看多了。
山上的妖怪们可从来不会用这样小巧的器具。
看苏六把玩端详起那个豁了口的小破茶具,黄十二不屑一顾:“小爷我给你买一套更好看的。”
差点忘了,黄十二在人间是有钱人,苏六嘴角忍不住上扬。
店面小二没想到这么早就有食客来光顾,朝里头吆喝一声,掌柜便撩了帘子出来。
黄十二笑眯了眼睛:“张掌柜,要两碗鲜肉馄饨,再加一屉鸡肉包子。”
张掌柜闻言,盯着黄十二左右看了看,恍然大惊道:“黄老板还真是奇人,这么多年竟没见你老过。”
原来是老相识。
苏六目不转睛地看张掌柜身后的馄饨锅,沸沸扬扬的乳白汤底,几只馄饨在里面沉浮,皮子白亮,馄饨腹高高鼓起,透出肉馅粉嫩的颜色。
“怪道你家脂粉店生意好,有你做活招牌还不好嘛。怎么最近不见你开店了啊?”
小二手脚麻利地捞起馄饨,连汤一道儿盛进瓷碗里,又现切了葱末,点点翠绿撒上白汤。
苏六瞪着眼睛,心中口水直流。
“家里出了事,这店也开不成了。”
黄十二叹口气,张掌柜猜测几分,也是叹了口气。
然后他说:“我那可怜的儿媳,怕是也要归去了。”
灵敏捕捉到关键字眼,苏六立刻将视线从那碗馄饨上移开:“您儿媳要死了?什么时候死?”
他这话问得,属实是没有做人的经验。
黄十二火烧屁股般跳起来,朝面色发绿的张掌柜胡乱解释:“您别介意,这是我的一个远方表弟,小时候烧坏了脑袋,有点那个......”
他几乎想把“痴傻”二字写在苏六脑门上。
张掌柜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最终又说:“估摸着就这几天了。”
他离开后,黄十二低着声音,贴上苏六的耳朵。
“凡人对死有忌讳。”
苏六“哦”一声,心中却觉得奇怪。
凡人和他们不一样。人的一生总归是要死的,但死了还可以做鬼,做了鬼还能再投胎做人,还能有无数的一生又一生,有什么好忌讳的。
他们这样的妖怪、灵体,才是魂一飞就什么都没了,少有妖怪能修成妖鬼。
黄十二早已习惯他没心没肺的样子,觉得苏六在情感上确实缺了根筋。
馄饨端上来,外加一屉包子,香气扑鼻。
苏六舀了一口放进嘴里,如同初尝仙霖,耳目方聪,醇厚温润的馄饨口感让他欲罢不能。
这顿馄饨没有白吃,苏六在山上每天挖野菜、啃野菜,这是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口腹之欲”,还得到了一个非常有用的消息。
张家媳妇得了咳疾,大夫说已经病入膏肓,约摸这两天就不行了。
到时候他和黄十二只要等到张家媳妇咽气,阴司的鬼差来勾魂,就可以跟着他们一起去鬼界。
接下来的一日,黄十二处理完最后一点在人间的杂事,把他的家产全部变卖成了钱财,分了一半给自己,一半给苏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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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还未过,就听得张家院子里传来一阵悸哭。
时机已到,苏六把黄十二揣在怀里,化了灵体,跨进了内院里的门。
内院里,张掌柜一家围在一张榻前,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榻上躺着一个女人,面色惨白已经没有生气,塌边却坐着一个人,和躺着的那个有一模一样的脸。
已经成了鬼的张家媳妇慌乱地去摸自己的身体,但只扑了空。又想去扶跪在地上的夫君,还是扶了个空,张着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正眼泪涟涟,见一陌生男子如入无人之境,她的亲人竟没有一人注意到他,开口问:“你是谁?我是不是死了?”
苏六点点头:“人死如灯灭,节哀。”
怀里的黄十二忍不住用爪子拍了一下他的胸口,恨铁不成钢:“那是对活人说的!”
张家媳妇面色更白了几分,末了接受现实,独自倚在床边,眼含眷恋地看向自己夫君。
“你是鬼差吗?”
“我不是,只能说,是一个过路人,”苏六斟酌着自己的用词,“哦不,过路灵。”
正斟酌着,说鬼差鬼差至,阴风悄然乍起。
面前凭空出现两个黑衣白袷鬼,把苏六唬得往后一退。
乖乖,不是他胆小,是那两个鬼长得太渗人了些。
三行血痕,青面獠牙,上翻着空洞的白眼,手里拿着咣咣作响的铁链子,把张家媳妇差点又吓晕过去。
鬼能不能晕苏六不知道,他只知道怀里的黄十二果然四肢一仰,没了动静。
“新鬼,和我们走吧。”
黑衣白袷鬼发出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在地面上摩擦而过,白眼对着张家媳妇。
苏六抓紧机会,两步并三步来到二鬼跟前。
“两位鬼差大人,小的有一事相求。”他喊得情真意切,两个鬼差一愣。
“小的是附近山中的一个灵体,受人所托,想要去鬼界找一个人,两位大人能否行个方便?”
黑衣白袷鬼其实不过是黑白无常手下的小吏,负责拉一些普通的新死之魂,鬼界少有人能对他们那么恭敬,此番上了人间,难得有人在面前做小伏低,一时大为快慰。
二鬼对视一眼,心中就有了计较。
其中一个扯了扯血红的嘴角,露出一个自以为和颜悦色的笑容。
“小兄弟,这个忙我们可以帮,有阴司通牒没有?”
苏六摇摇头。
“这样啊,那就难办一点,但你说难倒也并非全无办法。”
苏六心头一喜:“请大人明示。”
“这个嘛,过了黄泉,在鬼门关处,我们可以为你办一个,只不过——”
鬼差拉长了舌头,苏六并非全然傻子。
“好说!好说!”
他故意掏出自己袖子里的一袋银子,在两鬼眼前晃了下。
有钱能使鬼推磨,还能让鬼带着你游阴司。
见苏六非常上道,黑衣白袷鬼眉开眼笑,一个拉上在一旁看呆了的张家媳妇,一个拉上苏六,抖了抖手里的锁链,转了一圈消失在原地。
一眨眼的功夫,苏六已经站在一艘无篷小船上。
无篷船慢悠悠向前,空气中流动着无边的白雾水汽。
耳边水流滚滚,向下看去,水里黑泱泱一片,上浮下沉着一些残缺的四肢,又有几个头颅瞪着浑圆的眼睛从水底朝水面看。
这样脏的水,水面上却奇异地生着血红色的莲花,星星点点的分布在周围,没有根系,没有目的地与船一起飘。
“这里就是黄泉,载着你们过了黄泉水,在鬼门关办了阴司通牒,咱们可就没有关系了。”
苏六朝尽头望去,一个巨大的牌坊立在黄泉尽头。
周围鬼火重重,弥漫着阴森鬼气。牌坊两侧挂了鲜红鲜红的灯笼,两条舌头般长长地垂下来,黑漆漆的屋顶和斗拱,上面用朱笔写了三个大字:鬼门关。
鬼门关一过,就可以直达酆都。
苏六坐着船,饶有兴致地观赏着这与众不同的风景,周围陆续又有船过来,上面的新鬼或啼哭不已,或大笑不止,怪是吵闹的。
刚刚还在哭的张家媳妇却没了声音。
她安静地坐在船中间,只一路看着越来越近的鬼门关。
苏六好奇:“你不怕吗?”
张家媳妇朝他勉强一笑:“这一世我没有什么遗憾,没做亏心事,死了就死了吧。”
“不错,我看这位姑娘性子豁达,下辈子能投个好人家。”撑船的黑衣白袷鬼赞扬道。
“不知我那夫君余生可安好,我想再等等他,与他一道轮回。”
黑衣白袷鬼看多了痴情戏码,又说:“哎呀,姑娘啊,自古男人薄情,你死了他说不定转头明天就另娶。”
苏六没有搭腔,张家媳妇坚定不移地摇头,然后眼神木木地望向鬼门关。
真的会有人痴等一人一生吗,如果有,还真是一个痴人。
苏六怀里的黄鼠狼蹬了一下腿,苏六抬了抬眉,他怀里就有一个痴黄鼠狼。
小船慢慢向前,终于到了鬼门关口。
苏六和黑衣白袷鬼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递给他一个乌木的牌子,上面刻了阴司通牒四个字。
不是鬼魂的他界来客,需要凭此通牒出入阴司。
和领着新魂的官差道了别,苏六便混在鬼群中间,朝着酆都的方向去。
黄十二才悠悠转醒,从他衣领里探出脑袋:“这是到了吗?刚才那两个鬼可太吓人了!”
“那你入了酆都可别被吓死了。”苏六揶揄他。
酆都城就在眼前。
高不见顶的城门,门口有一副对联。
上联:人与鬼鬼与人人鬼殊途;
下联:阴与阳阳与阴阴阳永隔;
没有横批。
城门口上头,一块漆黑牌匾悬于头顶,金漆做的三个大字——酆都城,带着威严诡秘的味道。
上不见天上日月,下不见地下污尘,唯留百鬼夜游灯,幽幽不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