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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两寸 ...


  •   我迷迷糊糊想着也许我妈到的时候,我会先被她的眼泪淹没,但当我被人抱起来冲向救护车的时候,我还是用最后的力气撑开了眼皮,邢郁消瘦但冷厉的下巴就这么在我眼前晃着。那一瞬间我想到的是邢郁果然很厉害,能比救护车还快地跑来救我。
      我清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是自己躺在医院的床上,我妈像女鬼一样披头散发站在床边看着我。
      我又闭上了眼,逃避我妈的眼神。

      我在床上听着我妈哭了半小时,我希望她能打我几巴掌,这样我心里可能还舒坦些。等她哭完,邢郁朝我走来,我听他平静地向我阐述那几个混混的判刑,平静地告诉我幕后指使者是谁,最后被学校处分退学。
      我想了想那个挑衅我做不了引体向上的男生,邢郁说他是为了报复我辜负了他喜欢的女生,我只觉得好笑。
      等我妈走了以后,邢郁还坐在病床前看着我。我奇怪地扭头回看他,但没说话。
      邢郁问我:“为什么不还手?”
      我说打不过。
      邢郁又问:“为什么不呼救?”
      我说没人能听见。
      邢郁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椅子:“放你妈狗屁!”
      我沉默了,我不明白邢郁为什么生气,我立刻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但我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没有人能做我模仿的对象。
      我该道歉吗,我该生气吗,我该悲伤吗,分别以什么缘由呢?
      我静静看着他,犹豫着要不要从藏物柜里拿点什么东西出来。
      邢郁也突然平静下来了,他说:“你现在在想什么。”
      我摇摇头,说:“你别生气。”
      邢郁凑近我,我清晰地看见了他瞳孔里的自己。
      “我说我是你朋友,阿姨就告诉我了。”
      我闻言稍微瞪大了眼。
      邢郁说:“你被打的时候应该还手,最好是狠狠地把他们挨个揍飞,把他们的头摁在水泥地板上砸,一脚一脚踹到他们起不了身。你流血的时候应该用劲去喊,去求救,最好能把方圆十里的街坊邻居都喊来,或者你应该打电话,打给警察,医院,还有我。现在我很生气,你应该害怕,无措,最好能道歉说自己错了,没有下次了。你必须给我解释清楚你的所作所为,再接着悔过。”
      “或者哄我。”
      他问:“你听明白没。”

      我有些茫然,没人这么直白地教过我要怎么运用情感,我妈只会一个劲叹气。
      我几不可见地点点头,压着嗓音开了口。
      “我…对不起……如果有下次,我会照做的。”
      我对他说谢谢。

      邢郁脸色并没有好转,他低沉的嗓音在我耳边缭绕:“没有下次。还有,我刚说我很生气,你该怎么做?”
      我眼皮一跳,疑惑地回想着,心跳如擂鼓。
      “邢郁……”我无措地开了口。
      邢郁没有再说话,倾身朝我拥来。
      真奇怪,死前我最渴望的拥抱,在我劫后余生才姗姗来迟,可我觉得心里的三尺大雪都被消融了。

      我不得不再次思考起了邢郁,从最初那个手机号码开始思考。
      我还没有思考出答案,邢郁已经开始帮我解题。
      他每节下课都往我班级跑,委托不同的同学叫我出去见他。闻川调侃我们亲如兄弟,我只觉得如临大敌。
      高二那年冬天下了很大的雪,我得了重感冒,在午后冰冷的阳光下绕着操场散步,邢郁从背后拽住了我的围巾,我被勒的生痛。然后他走到我面前,仔细地替我重新围好了围巾。刺骨的风刃一把把插在绒毛线上,再刮不到我的咽喉。
      邢郁拉着我坐在背风的树下,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他问:“病好点了吗?”
      我低头搓着围巾,企图暖暖手心。
      我说:“还行。”
      邢郁一把捞走了我的双手,塞进他的棉衣里,我感受着炙热的温度。
      他歪着头,拍开了我肩膀上的落雪,笑道:“暖和点了吗?”
      我无措地看着他,说:“还……行。”
      邢郁笑得很开心,我曾经在他眼睛里看到了月亮,而今我以为这是冬日里自然馈赠给我的第二个暖阳。
      邢郁说:“还行就行,我就喜欢听你说还行 ”

      我第一次意识到邢郁受欢迎,是在他收到了我们班长的DIY蛋糕后。
      闻川示意我看班长,在我耳边小声说道:“好像是送给邢郁的圣诞礼物。”
      我觉得惊讶,问:“你怎么知道她喜欢邢郁?”
      闻川砸吧砸吧嘴:“这不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每次邢郁带着学生会来查岗,班长都站在门口等他的。而且她经常往行政班跑,大家都心知肚明。”
      闻川又说:“也很正常吧,喜欢邢郁的女生海了去了,有班长一个也不稀奇。”
      我知道邢郁会受欢迎,但我和他相处的时候他没有表现出来,以至于我都忘了他是一个有多出众的人。
      我看了看班长手里精致的蛋糕,低头写起了作业。

      早上第二节下课,我,闻川,邢郁并肩走在学校操场,商量圣诞的活动。我并没有说太多话,只要闻川和邢郁商量好就行。
      闻川努努嘴朝我说道:“你不是想吃我家附近的糖炒栗子吗,明天过圣诞的时候我给你带一袋?”
      我摇摇头:你忘了,周五不开门。”
      闻川一拍脑门:“对哦!那下周一我给你带。”
      我点点头,随口应了声。邢郁和他计划圣诞要去KTV,也许会叫上班上一些同学。我兴致不高,几个人去都无所谓,没有提出异议。
      我低着头踩着树叶,跟在他俩身后,突然一道清脆的女声在我耳边响起。
      班长大大方方地将蛋糕放在邢郁手上,说这是提前送他的圣诞礼物。
      闻川“哟哟哟”地起哄,识趣地朝我退来,勾着我的肩膀看戏。
      邢郁看了看蛋糕,递还了回去。
      “不用了,我没有准备回礼。”
      班长有点尴尬:“我不是和你交换礼物……”
      邢郁点点头道:“谢谢,那我更不能收。”
      我和闻川眼睁睁看着班长抹着泪从我们身边跑开,闻川一巴掌拍在邢郁后背:“太狠了点吧邢哥,多伤人心啊?”
      邢郁说:“我比较自私,不想让我喜欢的人伤心,只能让喜欢我的人伤心了。”

      那是我第一次从邢郁嘴里听到“喜欢”这个词,这个在我印象里代表着痛苦的词。

      第四节课快上课时,我看着班长瘦弱的背影发呆。门口有同学喊了我的名字,说有人找。
      我走到后门,看到邢郁的背影,跟着他走进了楼梯拐角。
      我捧着一袋热气腾腾的糖炒栗子,看着邢郁发愣。
      他拍拍我的脑袋说:“你不是说明天关门吗,那今天就把明天的吃了吧。”
      我问:“你怎么买到的?”
      学校大门出不去,糖炒栗子要在距学校两三百米的店铺才能买到,也就是闻川家附近。
      邢郁扬眉,张扬地笑道:“翻墙,跑步。来回六分钟。”
      我低头看见他校裤脚上沾了的灰,问:“为什么去买?”
      邢郁沉默了几秒,问我:“你觉得呢?”

      我有点想骂人,生平第一次。我转身要走,邢郁却突然从身后抱住了我。我惊得一颤,没再动弹。
      他有力的手臂环住我的腰,起伏的胸膛紧贴着我的后背,我能感受到他搏跃的心跳,和密密麻麻蚀骨的炙热。
      他哑着嗓子压抑地在我耳边呼气道:“什么感情我都可以教你,唯独这个不行。”
      “我想你自己弄明白。”
      “偶尔一次,让我任性点,换你朝我奔来吧。”

      那天以后,我开始躲着邢郁。我感觉邢郁的存在快要让我窒息了,我想逃,他在后面疯狂地追着我,我就想逃的更快。
      我承认在他拒绝了班长后为我买了一袋糖炒栗子时,我荒芜的心开始耕耘,埋在心头的雾被吹散,甘霖滋润着我空荡的血管,往里面重新注入沸腾的热血。
      很久以后当我回想起那个瞬间,我还是不得不苦笑地认命,就算给我机会重来一次,我也逃不过这样致命的吸引。

      闻川明显感觉到了我的变化,他好几次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我知道他奇怪我和邢郁怎么不说话了,我也奇怪我怎么不敢和邢郁说话了。

      渐渐地,每天早上到学校,我总能在桌肚里翻出一瓶牛奶和一份早餐。闻川看见了好几次打趣我,说我招惹到了大桃花。
      我想邢郁应该不是大桃花,他是罂粟,漫山遍野开在我的心口,日日夜夜汲取我的血液,摇曳着要为我栽一片情海。
      我逃了一周,一个月,我逃着逃着,没想到逃回了邢郁的怀里。
      我被邢郁抓住手臂,拽进了洗手间里。我没敢抬头看他的眼睛,只紧张地抿着唇。
      邢郁挑起我的下巴,逼迫我直视他,我一下被他眼睛里的阴霾刺痛了,好像有一只只蚂蚁从我的后脊椎往大脑攀爬,酥酥麻麻,隐痛难耐。
      “你打算躲到什么时候?”他沉着声音问我。
      我移开了视线,说:“没有躲。”
      邢郁松开了我的下巴,仍然直勾勾看着我,我知道他不会再说话,直到我主动开口。

      “邢郁,我可能有点难过。”
      生平第一次,我用这个词来形容我自己,来形容我真真切切体会到的感情。

      邢郁一下屏住了呼吸,我甚至感觉到他紧绷得牙齿都在打颤儿。
      他向我道歉:“抱歉…我不是故意……”
      我打断了他:“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要我自己去找答案,我听你的话去找了。我没有你那么聪明,我找了好久,从你给我电话号码就开始找。”
      “我想我最近有点不对劲,我细细品味了一下,我在记录心情的名词本上找了很久,我觉得难过这个词最匹配我的感受。”
      “于是我开始找,我为什么难过。一直躲着没见你,我每天都难过,今天见到你,我好像体会到了一个词叫做安心。我想问问你,我离正确答案还有多远?你提示我一下,让我知道该怎么订正。”

      邢郁足足看了我有十秒钟,然后他问我:“我可以亲你吗?”

      我彻底傻了,那一刻我觉得邢郁真是个无赖,我希望他能解答我的疑问,他却又给我抛出一个难题。
      我想回答,可我张嘴却无言。

      “那谢谢了。”他说道。
      唇上柔软的触感不断刺激着我的神经,提醒我邢郁正在做什么。我看着眼前邢郁放大的脸,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心口漫山遍野的罂粟野蛮生长,荡漾着如春水一般的温潮。
      几秒后,邢郁结束了这个带着克制和礼貌的吻,他仅仅是触碰了我的嘴唇。
      邢郁观察着我的脸色,我想尽量表现得平静一点,可我看着他直发愣。

      邢郁说:“我的答案是馥郁芬芳像郁金香,浓艳刺骨像玫瑰,孤傲高洁像寒梅,坚贞不渝像莲花一样的喜欢。那种沸腾着血烧着心脏,渴慕你思念你的喜欢。哪怕你最后给我的答案只是一朵普通的红花,我也甘之如饴。”
      “剩下的让我陪你一起找吧,江念远。”
      “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大脑充血地呆滞着,不自觉地烧红了脸。我想邢郁和其他人不一样,他连情话都说的这么漂亮,这么挠人心肺。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
      “江念远,”邢郁低头看向我,“你知道下一句是什么吗?”

      我摇摇头,看着他。

      他说:“不如怜取眼前人。”

      我就这样默许了邢郁的要求,我看过很多小说,男生女生互相喜欢最后在一起,男生和男生,女生和女生相互喜欢也在一起。我想人类的感情应该是可以相通的,不分年龄,无关性别。所以我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邢郁永远都是对的。

      我们做一切情侣做的事,我从来没有主动亲过邢郁,但他喜欢亲吻我。一开始只是蜻蜓点水地碰碰嘴唇,后来变成了攻城略地的侵占。
      我的脸总是被他撩拨得通红,最简单的呼吸都因为眼前这个人而紊乱。

      邢郁如同阳光一样照亮了我全部的黑暗,并且彻底占据了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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