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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进一寸 ...


  •   邢郁就这样再次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甚至怀疑他是上天派来惩罚我薄情的神兵,否则怎么每次都能出现在我的被告白现场。
      邢郁这次十分自然地用书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戏谑道:“这么受欢迎?”
      我不动声色撇开他的书,没回答。
      邢郁看着我,突然念道:“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
      我抬头看他,四目相对。
      我从未打听过我名字的含义或出处,父母也没有向我提起,邢郁让我有些意外。
      我抿抿唇,有点不知所措,我不明白邢郁念这句诗有何意图。
      邢郁却顿住了,他指指教室道:“同学,现在是自习课。”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我点点头,不再纠结,我不想被他记名字而遭处分。

      期末考结束后,我们迎来了高中第一个寒假,我从闻川那里得知邢郁考了全市第一,市里正在筹备奖学金。
      即使放了假闻川还是会约我去打球,尽管每次我都只在旁边看着他,可他就是不厌其烦想找个机会和我切磋切磋。
      “我不喜欢打球。”我拒绝道。
      闻川在电话那头直接咆哮道:“五天了,我约了你21次,江念远,你踏马来不来,你不来开学我就和你打架!”
      我感觉有点好笑,说道:“我真的不喜欢打球。”
      闻川声音突然小了很多:“真不来啊……”
      “……”
      我:“在哪,我等会出门。”

      闻川一见到我就朝我扑了过来,他裹着羽绒服,像头熊一样压在我身上,我推开他的一瞬间,就看见了球场正中央的邢郁。
      他意外地看着我,挑了挑眉。
      我朝观众席走去,顺了顺自己的头发朝闻川说:“你打吧,打完请我吃饭。”
      我知道闻川为什么想约我出来,即使我不打球。他一直努力想帮我。
      我和闻川认识十多年了,想想也怪久的。
      室内球场比外面温暖多了,我看着球场上的男生们都穿的比较单薄,和外面的风雪比起来,这一方天地里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我无聊地摆弄着自己的手,在闻川需要的时候给他递水,偶尔会和他的球友们聊聊天,然后继续看他们挥洒汗水。我像个诗人对着山川河流在构思如何抒发情思,可我终究不是诗人,我写不出缱绻缠绵的诗句,也欣赏不来名山大川,更不可能融入那些如火一般滚烫的情感里,我只是个每天都在路过各色风景的旅人。

      我不断回想着□□里那些流露真情的告白,回想着那两个当面告白的女生失落的背影,我把画面和模糊的情感串成线捆绑在大脑里,可我的心就像一把剪刀一样剪断了那千丝万缕。
      我一直低着头。
      直到有人坐在我身边,我被打断了思绪,不用抬头也知道,那人是邢郁。

      他侧过脸低声问我:“不高兴吗?怎么一直低着头?”
      我说没事,示意他赶紧去打球,不用管我,可他看了我一眼,开始拉着我闲聊。
      “我累了,休息会。你和闻川关系很好吗?”
      我“嗯”了声,说:“还行。”
      “认识多久了?”
      “十几年。”
      “靠,那你们他妈不是从小就认识?”
      我有点诧异地抬头,我以为像他这种学霸都是不会说脏话的,不像闻川。
      他察觉到我的视线,和我四目相对。
      “怎么了,看我做什么?”他问。
      “我……”
      话才刚说一个字,他就打断了我:“你是不是以为像我这样的好学生都是不会说脏话的?”
      我更诧异了,张张嘴又什么也没说出来。
      邢郁像哄小孩一样拍了拍我的头哈哈笑道:“你也太死板了,别看我成绩好,我其实是个混蛋哦。”
      我看着他溢出嘴角的笑意,顿时有点不想搭理他了。
      那时候我没多想“我其实是个混蛋”这句话的含义。

      那天后,我收到了邢郁的第一条信息。
      “早上好。”
      时间是六点整,我十点才起的床,胡乱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打字回了个“早”。
      那边很快回道:“起这么晚?我以为你故意不回我呢。”
      “为什么不回?”
      邢郁似乎是被我噎到了,半天没回我。我懒得管那么多,洗漱后去冰箱找了杯牛奶。

      我妈担忧地坐在客厅看着我,我也就站在原地看着她。
      “小远,期末成绩出来了,你怎么考的这么糟糕?”
      我说道:“可能没那个劲。”
      我妈叹口气,也不生我气,她早习惯了,我就是这么无可救药。
      “那你以后怎么办?”
      这个问题她问过我无数次了,我没想过,也不打算想,因为什么都无所谓,饿死在街头也无所谓,有什么所谓的?
      我没敢这样说,我怕我妈气死。我想如果我死了,我爸妈应该会很难受,我那个功成名就的哥也会难受,可能闻川也不会好受,所以我也没真打算饿死在街头。
      但是要问我有什么想法,有什么目标,有没有上进的动力,我只能说没有,通通没有。

      回到房间后我看了看手机,发现邢郁回我了,点开一看,是约我吃饭的消息。

      我和邢郁不熟,想也没想直接拒绝了。然后直到开学,我们都没有再交流。其实离开学也不远,一个多星期的时间。

      高一下学期的开学典礼上,我看见邢郁一个人站在偌大的主席台上领奖,校长洪亮的嗓音贯穿整个操场,他很激动地夸奖着邢郁,然后给了他沉甸甸的奖学金。
      邢郁很快成了全县的风云人物,甚至在我回家的时候能听见爸妈在讨论他,说这孩子就是清北的料。
      我本来没觉得什么,但是当看见邢郁帅气的脸庞出现在校门口的优秀学生栏里时,我还是被他惊艳到了。
      我想邢郁这么优秀的人,就应该站在操场最高的主席台上接受最光荣的嘉奖和赞扬,然后带着一身的光环骄傲地往前走,一直走到他能达到的最远的地方。
      这是我第一次产生了一点点对人的感情,我那时候把它叫做佩服。

      再一次和邢郁有交集,是在午休时间的学校后门。我边在操场上散步,边看一本科幻书。午休时候操场上没有一个人,我不担心会撞到谁,然而就好像偏要和我作对似的,我走了几圈后就猛地撞上了一个结实的后背,那人似乎也被我撞得一愣,有点生气地转身看向我。
      四目相对那一刻,我本快脱口而出的道歉卡在了喉咙里。
      邢郁个子很高,低头看我的时候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我的脸。
      满地的落叶在他靠近的步伐下吱呀作响,带着风一般的张扬。
      我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只是看着他的眼睛。邢郁问道:“好久不见,你在这做什么?”
      我举起手里的书道:“散步,看书。”
      邢郁的头又低了一点,视线几乎与我齐平,我甚至能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
      “那正好,我给你看个惊喜吧。”
      我勉强笑了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邢郁侧开身,以便我的目光可以看见他身后的场景。
      那是一只橘猫,可能才几个月大,躲在树丛里嗷嗷叫,我想它是饿了。
      我看见邢郁蹲了下来,很轻地摸着它的毛,我甚至怀疑他根本都没触碰到猫的身体,因为他的力道太轻了,像羽毛。
      这个场景挺奇特的,邢郁站起来快一米九的个子,蹲在一只小奶猫身边,看起来却十分娇小。
      我对动物没有很大兴趣,但也蹲了下来看着它在邢郁的抚摸下渐渐眯起眼睛,舒服地蹬着腿。
      突然我的头上传来力道,邢郁用手拍拍我的脑袋,对我说道:“我养不了它,你呢?”
      我摇摇头。
      邢郁叹口气,说道:“那把它送到门卫吧,总不能一直放在学校里不管。”
      我点点头,看着邢郁小心翼翼抱起猫,像怕碰坏了一块珍玉。我第一次看见谁这么温柔地抱一只猫,那天阳光正好斜斜地打在邢郁的侧脸上,照出了他的棱角分明,和一点点让我感到异样的帅气。
      我绕过满地的落叶,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地跟在邢郁身后,他却突然回过头,打量着我,问道:“你喜欢落叶吗?”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蹲下身捡起一片落叶摊在手心,仔细看了看,我想也许吧,从簇拥着的族类里孤孤单单地飘落,它似乎和我一样在路过人间。
      我最终还是没回答喜欢不喜欢落叶的问题,就好像在回答喜不喜欢我自己一样。
      邢郁没再多问,带着我把猫送到了门卫处,我们就道了别。

      当我在文艺汇演上弹完钢琴下场时,全场掌声雷鸣,我只觉得有些刺耳,这样的喧嚣打乱了刚才空灵的琴音,我越发烦恼。
      我想快点离开会场,躲开那些聚焦在我身上的目光,遮住一双双眼睛里包含着的情感,好让我得以喘息。
      然而我在场外被人堵住了。
      邢郁拿着一本画册递给我,我呆呆地伸手去接。
      有些莫名其妙,我抬头看着他,没说话,静静等着他的解释。
      邢郁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道:“那个……我感觉你挺喜欢落叶的,我后来去学校后门挑了几片完整好看的,做成标本贴在画册上了。希望……你能喜欢。”
      我很吃惊,准确来说,是非常吃惊。
      我打开画册,瞳孔一缩,然后抿紧了唇。
      邢郁说捡了落叶,但是他没说他还画了一整棵枝繁叶茂的树。他把那些小小的落叶按照位置贴在了树上。
      我看着那些小小的叶子,心想原来坠落的碎星还能回到属于自己的银河。
      它路过人间游玩,但不是终生的旅客。
      我有点想回答那个关于喜不喜欢落叶的问题了,就像回答喜欢不喜欢我自己一样。
      也许有一天,我也会找到可以让我栖息的良木。

      邢郁小心翼翼观察着我的神色,最终还是犹豫地开了口:“我昨晚写了一整晚数学奥赛题,我在想你到底会不会喜欢这份礼物,说实话,想这个比想数学题难多了……”
      我没抬头,也没说话。
      邢郁小声道:“你不喜欢其实可以……”
      “谢谢。”
      这次我没往藏物柜里拿方糖,我很自然地笑了笑。
      邢郁就这么呆了好几秒,在我怀疑他是不是卡机了的时候,他突然一本正经地叫了我的名字:“江念远。”
      我愣了。
      “交个朋友吧?像闻川一样的那种。”

      “交个朋友吧?像闻川一样的那种。”
      十多年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再给我十年我也不敢妄想有人会对我说这样的话。
      就像做梦一样,我合拢画册,点了点头。

      “江念远,你弹琴真好听。”

      这是那天邢郁笑着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我突然觉得会场里的掌声也没有那么讨人厌了,如果是邢郁为我鼓掌的话。

      邢郁偶尔会来班级找我和闻川吃饭,偶尔会拉着我们去球场打球,虽然我通常都是坐在一旁看他们打。邢郁肌肉线条很干净,给人一种舒服的感觉。从前我的眼睛只看闻川,现在多了一个人要注目。
      邢郁抬头时会与我四目相对,他的嘴角就会扬起好看的弧度,他甚至会戏谑地朝我眨眨眼。
      我现在一个人要拎着两瓶水,一瓶给闻川一瓶给邢郁,连换用的衣服都需要拎两件。邢郁就像流水一样渗透过我的防堤,无孔不入地侵入了我的生活。

      我妈见我周末出门的次数多了,终于有一天把我拦在了房门口。
      “小远,你最近交到新朋友了?”
      我看向我妈亮晶晶的眼睛,那里面充满了好奇和期待,于是我点了点头。
      我想如果邢郁的出现是神明恩赐的贵礼,那我会一辈子做神明忠实的信徒。
      因为我妈抱着我又哭又笑,我抬手,不知道是否该抚慰她,又或者我也该又哭又笑。
      当我以为我会和邢郁一直这样下去,我却发现事情偏离了应有的轨迹。

      在黑暗逼仄的巷子里,我被几个小混混围困在墙角,我坐在地上,感受着脑门流出的汩汩鲜血。我既没有反抗也没有喊叫,我无声无息地承受着砖块砸在头上的每一下撞击,还有从大腿传来的疼痛感,我低头能看见裤子上满是淤泥的鞋印,但我不太想抬头,我不想看清那几个人的脸,只要记不起来,就不会留下痕迹。
      他们嘴里说着我这辈子都没听过的粗话,他们拿我的外貌羞辱我,骂人的脏话里扯爹带妈混杂我的祖宗十八代。
      我闭着眼睛任由他们打,干脆连抬手护住脑袋的冲动都没有。
      我没想通自己为什么被打,或者得罪了什么人,但是我应该有被打的理由,我不会明白我做错了什么或者伤害到了谁,但如果有人告诉我我这么做不对,那我就是不对的。
      十几分钟过去,他们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趴在地上吐血的我,卷起烟尘快速逃离现场。我思考着自己有没有体力走回家,如果没有,爬回家也可以。
      但是我得先清理血迹和伤口,不然我妈会发疯。
      我舔了舔嘴角边的血,夹杂着沙粒的粗粝感从舌尖传到我的神经,血腥气瞬间在我的口腔满延开来,我扯扯嘴角笑了,原来自己身上流淌的血这么难喝。我想要不干脆把血都舔干,这样它们又能重新回到我的身体里。
      当我被人发现的时候,我才爬了几十米,我趁着最后一点幽微的神智思考了下,我离家还有一千多米。那我应该是爬不回去了。
      我闭着眼睛呼吸,感觉到那人从我的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慌张地拨通了一个电话,尖锐的女声在空气中打着颤儿报着地址,描述着我的外貌,然后她把电话塞进我根本没了力气的手里,小跑着从我身边离开了。
      我能理解她怕惹麻烦的心情,希望下次她也能理解我临死前需要一个温暖的拥抱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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