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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七章 人鱼之殇(下) ...

  •   卡妙觉得口中一阵腥热,旋即散开在海水中。爆炸的火光明明灭灭,被海面隔绝在另外一个世界。那半条人鱼在他们下坠的过程中被火炮击中化为了一堆碎片,而那只长矛也被震飞。伴随着他伤口的血液疯狂地涌出,人鱼们更加疯狂起来,一部分尖叫着逃走,更多地张开血盆大口向他冲来,要把他撕成碎片。
      他抬头看了看另外那个世界的火光,“米罗……”他在心中默念着爱人的名字。
      一阵腥臭的气息扑来,最先冲过来的人鱼长长的爪子伸到了他的面前。他贪婪地看着黑暗中唯一的光明,疼到毫无知觉的左手握紧了“星月斩”。
      “铮~~”一声悦耳的剑鸣声瞬间传遍海底。
      人鱼们黑色的身影凝固了。下一秒,他们像见到世间最恐怖的事情一样四散逃走。
      “?”
      强烈的窒息感让他来不及思索,立即浮出水面换气。
      冲天的火光中,手执双刃斧的捷克弗里特与周围散落在空中人鱼的血雾和尸块一齐落入水中……
      炮火停了下来,人鱼大军消失无踪,只留下浮在海面的残骸和浓重的腥臭气味。
      捷克弗里特在海面上慌乱地四下寻找,突然而来的寂静让他心跳加速,他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海水从伤口中流入血流,他感到沁入四肢百骸的寒冷。突然,黑暗的海面上一股水流动起来,他握紧双刃斧在对方出水的瞬间猛地砍过去,却在半空中硬生生停下了。
      卡妙踩着水立在水中,长发在他周围四散开来,像随波逐流的海草,他一只手摸了一把脸上的水,另一只手按住锁骨不断向外渗血的伤口,苍白的脸色在暗夜中像散发着柔和的荧光。
      捷克弗里特没有察觉到,笑容已爬上嘴角。他迅速向卡妙游去。

      雨林的深处暗无天日,只能从头顶的“沙沙”声分辨出又在下雨。
      一队西班牙军人在雨林中艰难地行进着,为首的是一个独眼的绿发青年。他一边走,一遍用一个罗盘在黑暗中辨别方向,而他的两名副官,一个高举火把,另一个负责在前面开路。
      “应该离这里不远了。”他忽然停下脚步,“什么声音?”
      士兵们立即停止了他们手中的动作,侧耳倾听。
      在雨丝的“沙沙”声和火把的“毕博”声之外,仿佛有一丝细微的呻吟声。
      绿发军官离开了他们前进的小路,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向黑暗的密林深处走去。
      “长官。”他的两名副官立即跟了上去,顺便命令后面的人原地待命。
      有雨滴穿透树林的枝叶滴在了他们身上。
      空气中似乎传来若有若无的腥味,为首的独眼军官皱起了眉头,久经沙场的他对于这种气味太熟悉了,这是血腥味。他不禁加快了脚步,在枝丫横生的密林中前进。
      “噗通,”他身后的副官因为追赶太快而摔倒,火把飞了出去。
      “没事吧,丹尼尔?”他回身拉了副官一把,另一位副官赶去捡火把。
      “啊~~~”惊恐的惨叫声响彻云霄,去捡火把的副官一屁股坐在地上。四周飞起一片黑雾。
      火把正好映照在一双充血的眼珠上。军官上前几步捡起火把,才看清这是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他的四肢已被剁去,胸腹部被剖开,内脏流了一地。四周飞舞的蚊蝇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他后退几步,咬牙强忍住呕吐的冲动,他的副官已经在旁边狂吐起来。
      后方原地待命的小分队听到这边的叫声立即赶来支援。越来越多的火把将这里照亮。一具、两具、三具……一共有七具男人的尸体残破不堪地倒毙在这一片,其中六具尸体是印第安人,而另一具被长矛钉在树干上的是一个欧洲人……军官举着火把靠近,看到他穿着军人的制服……
      “上校,”一名士兵认出了那件制服,“是我们的同胞!”
      其他人呼啦一下围了上来。
      愈来愈多的雨滴落下来,落在了他们头上、脸上和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冲击着他们的感官。
      “印第安人在围猎我们?”
      “不,更像是双方交战。”
      “不管怎么说,与西班牙人开战,就是我们的敌人。”
      军官没有说话,他的独眼看向密林深处,那里,似乎有一条人类通过的小路。
      “这些人看上去刚遇害不久,”丹尼尔说:“在这种环境中还未腐烂。”
      有些尸体上能很明显看到弹药的痕迹,可以肯定屠杀他们的是正规军。这样一来,印第安人和西班牙人的仇就结大了。那么,不仅这次来的目的无法达到,甚至很有可能让他的兄弟们陷入危险之中。上校皱起眉头,烦闷地抹了一把头发上的雨水,等等,这感觉不对,他心中忽然升起一股阴影,缓缓地将手放到眼前,借着微弱的火光,手上一片鲜红……
      密林中一片可怕的静默,甚至连呕吐声也消失了,西班牙人都看到了彼此身上鲜红的“雨水”。他们缓慢地,但不由自主地抬头向上望去……
      他们头顶,挂着数具人类的遗体。遗体赤红,上面遍布蚊蝇,肌肉筋膜和骨头暴露在空气中,唯独少了皮肤,鲜血不停地渗出,汇成小溪,滴滴答答落了下来。
      惨叫声此起彼伏,这些久经沙场的士兵们四散逃开,在这暗无天日的密林里,人类最原始的恐惧被激发出来。
      一阵哨声打断了惨叫声,被吓得灵魂出窍的众人勉强回过神来。两名副官率先反应过来,迅速回到他们长官的身边。
      上校皱着眉头看向小路的上方,那里沿途挂着数具相同的尸体,在黑暗中荡来荡去。
      “是印第安人,还是……”已经把胃液都吐光了的副官颤声问道。
      上校没有回答,他的独眼中折射出冷酷的光芒,他握紧了腰间的佩剑,沿小路向前走去。
      散开的士兵们在最初的犹豫后迅速跟了上来,在这恐怖密林中,落单比直面敌人更可怕。他们避开头顶悬挂的尸体迅速前进,大约五百米后才没有剥皮的尸首,取而代之的是遍地被杀的印第安人。这里是一片稍微开阔的地方,看上去不久前经过激烈的厮杀,周遭的藤蔓和草木都遭到了破坏。而且,现场还留下了数具西班牙人的尸体。
      丹尼尔俯下身子仔细观察着他的同胞,“这好像是驻守地峡一带的……长官……”
      他们的长官已向不远处的一片开阔地带走去。
      独眼的西班牙军官站在这片开阔的草地中间,一条河流从他们一侧流过,这里原本该是一个印第安人聚居的地方,但如今,他宛如置身于地狱之中:原本清澈的河水已被染成红色,老人的断肢、孩童迸裂的脑浆和女人的裸尸随处可见,苍蝇和老鼠无情地吞咽着人类的血肉,它们瞪着血红的眼睛,丝毫不惧怕突然闯入的生人,似乎在掂量他们什么时候变成可口的血肉。
      上校张开口,他感到一阵阵窒息,因为他吸入的每一口空气都充斥着血腥味;他两耳轰鸣,似乎听不到这个世界的声音,因为所有的声音都像极了恶魔的笑声;最后他的目光落在烧焦的草屋下一名女战士的尸体上:她是被掐死的,□□插满了她自己的弓箭;而在不远处,是她的姐妹们被凌辱至死的尸体……
      这些,都是自己的同胞们干的吗?他知道,殖民者与土著人之间的仇杀,也知道那些残忍的屠杀和刑罚,但眼前的一切仍超出他最残酷的认知。
      一阵呻吟喘息声从灌木丛中传来。有人?他一个激灵,示意手下噤声,然后拔出手枪悄悄走去。
      两名西班牙士兵正在两名赤身裸体的印第安女人身上发泄□□,其中一个女人大睁着眼睛,血迹斑斑的身体了无生机,看上去已经死了,另一个也毫无挣扎的迹象,任由对方施暴。两个西班牙人兴奋到了极点,丝毫没有注意到周遭环境的变化,直到其中一个一声不吭地倒地。
      “这么快就不行了吗,安德烈斯?这妞可真……”一柄带血的军刀从胸膛长出,带着刺骨寒意的疼痛瞬间冷却了他的热情,他想抬头看一眼军刀的主人,身体却完全不再听他指挥……
      上校放开刀柄,尸体歪到一边。他大口喘息两下,试图抑制住内心无法平息的怒火,从小受到骑士精神教育的他无法相信他亲眼所见的暴行,而且这暴行还是他的同胞所为。
      一声微弱的呻吟声从尸体下方传了出来。
      还有人活着?他将士兵的尸体推到一边,尸体下方的女人动了一下。
      丹尼尔立即取出随身携带的嗅盐递了过来。
      绿发军官脱下外套盖在女人的裸体上。
      女人渐渐苏醒过来,但当他看清眼前的男人时,立即惊恐地大叫着缩向一旁。
      “翻译。”上校向身后吼了一声,一边和副官后退两步,举起双手安抚女人。
      但女人显然处于极度惊恐中,她趁这个间隙爬起来,忍着身体的剧痛跌跌撞撞向密林深处跑去。
      “等一下。”上校喊,在密林深处说不定还有更大的危险和暴行在等着她。
      翻译官跑过来时,他已随着女人的脚步追了上去。
      “胡安。”丹尼尔喊来他的同僚,让他整队,自己快步去追他们的长官。
      密林深处,女人踪迹全无。但这里有一条人工开发的宽敞道路,道路的尽头,有孩童的哭喊声,不时还会传出一阵阵夹杂着惨叫的笑声。上校放轻脚步,抽出佩剑,步履坚定地向前走去。
      道路的尽头,是一座建在林间小溪旁的美丽的神庙,雕刻着动物和人物的红白相间的石头搭成了庙宇的形状,它之后似乎是一些石砌的三角形的坟墓,而在它之前,则是用洁白石块搭起的高台。如今高台下一片狼藉,祭祀的供品被打翻在地,与印第安战士们层层叠叠的尸体混在一起,而高台上俨然成了屠宰场,一个个被随机选中的女人或孩子被拖上高台,由台下抽到签的西班牙士兵来变着花样执行死刑。高台下,西班牙士兵们的身后,神庙台阶上一把铺着已被血染得看不出是什么野兽的皮毛的椅子上,坐着一个懒散优雅的银发男人。
      “塔纳都斯·达维拉。”上校平静地念出了他的名字。

      暗夜的雨越下越大,甲板上的血和粘液被冲得越来越淡,只有血腥味依然浓郁。
      捷克弗里特端坐在船头,任凭大雨浇在身上,渗进绷带下的伤口里,寒冷和疼痛令他清醒。卡妙失血过多,在强撑着问过艾俄洛斯的状况和伤亡情况后就一直昏昏沉沉,水手和海盗们几乎人人负伤,筋疲力尽,在简单地收拾了同伴们的尸体,料理了伤员后也没有余力再保持警戒。现在,他们被困在人鱼湾,不知道人鱼们下一轮攻击会在什么时候。人鱼的歌声从远处传来,飘飘渺渺,充满了哀伤,她大概也是在悼念死去的同伴。
      有人登船,旋即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捷克弗里特转过身,看到是“法弗纳”号的代理船长,丹尼斯·福列,一个长相端正的年轻人,也是他的老朋友老福列的长子,他是他的战士们中最勇猛睿智的一个,年纪轻轻就受到船员们的爱戴。
      “丹尼斯。”他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小福列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一只胳膊吊在胸前,看上去受伤不轻。“大人,”他勉强行了个礼,“‘法弗纳’号代理船长向您报道,我们……”他哽咽了一下,继续说:“我们失去了二十一名英勇的战士。”
      捷克弗里特点点头,“辛苦你们了。”
      “大人,大家都很挂念您,让我来看看,看看您和那位大人……”
      “我们都没事,丹尼斯。”
      “虽然他们没有说,但是我知道,他们都很想见您,特别是在这个时候……”
      “丹尼斯,”捷克弗里特低着头,再次叫了他的名字,“你已经死了。”他抬起头,眼睛里贮满了泪水。在知道小福列死讯的那一刹那,他感到痛彻心扉,但是大敌当前他别无选择,只能平静地接受。
      丹尼斯仿佛刚刚意识到这一点儿,他慌乱地看看四周,又勉强镇定下来,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对,我已经死了,我死了……”他低下头,似乎有些难过,“但我,还有我的同胞们,我们放心不下大人您……”
      “谢谢,丹尼斯,你可以离开了。”捷克弗里特用平静的口吻说出残酷的话语,“去往另一个世界吧,我会对你的父亲有一个交待。”
      “可是,大人……”丹尼斯伸出那一只健全的手向前走来。突然,他身体一震,他低下头,不敢置信地看到自己被砍成两截的身体和对方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出的腰刀。
      丹尼斯·福列的影像像一阵风一样地消失了。一个身着华服的女孩子摔倒在甲板上。
      原来是人鱼变出的幻象。
      捷克弗里特向那条已经变出人腿的人鱼走去。
      女孩抬起头,神色倨傲地看着他。就在那一刻,月亮从厚厚的云层的缝隙中露出脸来。
      他站住了。
      月光照在慢慢站起的女孩身上,她有着曼妙的身材和银白的长发,一张略显苍白的小脸上是他熟悉的倔强与不屈。
      他的双唇忍不住颤抖起来,“陛下……”
      希路达款款向他走来,“亲王,我被困在这片海域无法脱身,希望您……”话还未说完,她便看到对方冷到灵魂深处的目光和一道劈到眼前的银光,她瞪大了眼睛……
      “杰克……”一个虚弱的声音忽然响起,银光停在她两眼之间,“等一下。”
      幻象消失了,在雨水冲刷的甲板上,一条美丽无比的金发人鱼惊恐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卡妙扶着栏杆从船舱内走出,刚换的干衣裳立即被雨水淋透,黏在身上。“我该让,杰克……杀了你,”他对跌坐在甲板上的人鱼说:“变成希、路达女王,是……不可饶恕的……”他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气短,但虚弱的声音里仍透出死亡的寒意。
      捷克弗里特目光中的杀意消失了,他丢下刀,快步向卡妙走去,“你不能待在这里,这里有我。”
      卡妙看向黑黢黢的水面,“她能孤身前来……是有什么事要传达吧?”
      海面上的歌声停止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海面上浮起,“爱丽丝,你退下。”无尽的黑暗中出现一个影子,接着船头响起“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那名金发人鱼从甲板上一跃而下。
      捷克弗里特抽出腰刀,拦在来人与卡妙之间。
      雨渐渐小了,连带海面上的光也明亮起来。来人抬起头,让他们看清她的脸。
      卡妙和捷克弗里特都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这是一张介于人与鱼之间的脸,能模糊辨认出五官,嘴巴向前凸出,皮肤上裹着鳞片,甚至于她的上身和手臂上也覆盖着鳞片。她头发已经雪白,腰也有些伛偻,似乎已经很老了。
      她在离卡妙十几步的地方站住,似乎不敢再向前走,她看着卡妙腰间微微震动的“星月斩”,喃喃地说:“那是……海神之剑,‘星爆’?不,不是……那不是……”
      捷克弗里特厉声问道:“你是谁?”
      她像如梦初醒般抬起头,看着甲板上的两人,“你们是‘七海之王’的传人?我是统领七海的人鱼王国的女王,我叫赛琳娜。”
      “女王陛下。”卡妙说:“在这个时候,您出现在……这里,似乎不太,妥当……”
      “如果我知道你是那把剑的持有人,”人鱼女王看向卡妙的宝剑,“我绝不会允许今天的争斗出现。”
      “……”
      “那把剑,是能够斩杀我族人的神器,它是海神的东西,曾经有人类用它杀死过我们王族,也曾用它保护我们免除灭顶之灾,我们因此臣服于他,宣誓效忠于他,……”
      卡妙和捷克弗里特对视一眼。
      “七海之王?”
      “加隆?”
      “没错儿。”女王看向无边黑暗的海面,“那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从此之后,我们人鱼一族在海神的庇护下得以发展壮大,虽然仍免不了与人类的冲突,但总体上没有大的灾难发生,直到今夜……”
      “我不明白……”卡妙虚弱地说:“人鱼猎杀水手……只是为了生存,但,今夜,似乎……”
      “一开始是这样的。”女王说:“你们的船进入了我们的狩猎场,按照与海神的约定,我们可以在这里狩猎任何生物。我的战士们虽然付出了代价,也收获了些许的猎物。但你们的战斗力比我们平时遇到的强悍得多,如果你们知难而退,我们不会追击。然而你们依然前进,这让我们的战士们感到了冒犯。因此,也许一开始他们是在狩猎,但之后这场战斗变成了自卫。”
      “自卫?”捷克弗里特冷笑一声,“我们甚至都没有动用热武器,女士,而是只想用弓箭刀枪杀死那些冲上甲板来杀人的敌人,这才是自卫。”
      人鱼女王叹了一口气,看着他们的目光中带上了哀伤的神色,“你们闯入我们的领地,而您的血液中有‘人鱼泪’的味道——那是我们姐妹最悲惨的呼号……我想,正是这个引起了误会。”
      “服用‘人鱼泪’非我所愿……”卡妙说:“我的,朋友,为救我而……高价买下,为此,……他几乎倾家荡产。”
      女王点点头,“阁下,请不要误会,我来不是要兴师问罪,恰恰相反,我代表人鱼一族来请求停战。”
      “因为这把剑?”捷克弗里特不客气地问。
      “不,那把虽然能斩杀我的族类,但阁下被困人鱼湾,也不是长久之计,不如让我们各退一步,放下争端,一起来谈谈合作……你们人类叫什么来着?‘交易’?好像是这个词。”
      “交易?”
      “我知道你们为何而来,年轻人。”老人鱼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那只墨绿色的“右手”的爪子上,套着一只金色的指环。
      卡妙按住腰间微微震动的宝剑,“那是什么?”
      “七海之王陛下赐予我族的宝戒,这代表着他的力量。”她用疼惜的目光看着它,“虽然它在我们手中没有那么大的能量,但也曾保障我们的种族不被海洋中其他生物侵害。”她抬起头看向卡妙,“海神之剑的持有者啊,你一定是想让它再现昔日的辉煌。”
      卡妙皱起眉,鬼罗盘指的难道是这个?
      “你想要什么?”捷克弗里特问。
      “要一个人。”
      “一个人?”
      “确切地说是一条人鱼,我们最英勇的战士,大海的女儿——艾薇尔。她被人类捕获,在遥远的东方受苦。加隆陛下已经多年不见,如今最有能力把她带回来的恐怕也只有阁下了。”
      “你们……狩猎人类,而,人类……捕猎你们,很……公平。”卡妙说,他觉得心慌气短,眼前一阵阵发黑,不得不靠在桅杆上支撑越来越沉重的身体。
      捷克弗里特见状向他靠过来。
      “我们并没有怨恨,”女王说:“就如同,刚刚战死在战斗中的战士们,我们以他们为荣,但并不会因此而怨恨人类。我们立场不同,阁下。因此,我们也只是以我们自身的筹码平等地与您交换——只要您能将艾薇尔带回来,我们将奉上宝戒,并像当年向加隆陛下宣誓那样,永远臣服于您。”
      “东方,那是个很遥远的地方。”卡妙想到了童虎。
      “这个不用担心,我们可以通过海底隧道将阁下送过去。”
      捷克弗里特皱起眉,“这么说,你们的族人遍布全世界的海域?”
      “东方的人鱼——在那边被称为‘鲛人’——只是塞壬一族的分支。”女王解释道:“我们人鱼有三个族群:以歌声和美貌著称的塞壬一族,她们分布最广;以美貌和暴脾气著称的食人一族,她们的聚居地是白帽湾和人鱼湾;还有我们,居于深海,以海底生物为食的深海一族,我们是人鱼最古老的王族,身上覆盖着鳞片,并不狩猎人类,但智商和文明都高于其他种族,你们见到的带武器的武士皆是出自这一族,如果不是因为阁下的血液流入大海引发了愤怒,他们根本不会参战。而艾薇尔,她属于塞壬族,却在深海长大。东方人捕获和贩卖鲛人,她前去救援,从此一去不返……”人鱼的老女王有些悲伤地看向东方,“如果她战死了,我将以她为荣,但是……”
      “但是……?”
      她长叹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反而用尖尖的拇指和食指从身上取出一小粒橙红色的珠子,递了过来,“为了表示诚意,请收下这粒‘人鱼泪’。将它放到您的伤口中,它可以保护您从我们的伤害中迅速恢复。”
      捷克弗里特皱着眉头看向那颗小珍珠,“它和其他的‘人鱼泪’有什么不同吗?”
      “这是我们深海一族的血泪……”她停了以下,决定坦白,“你们不必担心,它是王族,也就是我的血泪凝结而成的。”
      “……”
      女王将珠子握在掌心,抬头看向雨丝不断落下的虚空,“为了我那死去的爱人。”
      “……是在那场战斗中吗?”卡妙问,几乎可以猜到三十年前那场战斗的惨烈程度。
      女王点点头。
      “您的胸襟,令人……佩服。”他说:“但是,我不能……接受……”
      “为什么?”
      捷克弗里特也扭头看着他。
      “我无法……面对,我……死去的,兄弟们。”
      “……”女王没有收回拳头,但她的目光中带上了冷傲的愤怒,“阁下是不愿意做这笔交易,还是不愿意停战?”
      “我们必须同意。”捷克弗里特抢在卡妙之前开口,他向人鱼走去,伸手接过那粒珍珠,“为了我们英勇的战士们,更为了我们死去的兄弟们。”
      “杰克……”
      捷克弗里特转身向他走来,“不然呢?难道让我们继续困在这里,直到‘奥罗拉’号沉没,还是双方同归于尽?你应该有所取舍,不要让逝者白白牺牲。”
      卡妙无奈地看着他:我只是不想要这珍贵的礼物。
      捷克弗里特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女王陛下的诚意,也是我们的承诺。”他伸出手,扶住卡妙颤抖的身子。
      “那么就这样说定了。”女王说:“请休整一夜,我会让工匠们为你们修好撞坏的船底。”她跃入大海中。
      卡妙抬起头,看向他们头顶永恒黑暗的宇宙。雨停了。

      “塔纳都斯·达维拉。”平静的声音从自己口中吐出,冷得他自己都打了个寒战。
      银发男人打量了几眼闯入者,唇角慢慢弯起一点弧度,“无敌舰队的艾尔扎克·莫雷诺提督?您也想要狩猎这些牲畜?”他的手向高台一指。
      伴随着一声惨叫,一个被勒断脖子的头颅咕噜噜滚到了莫雷诺上校的脚下。
      “他们不是牲畜,”他一字一顿地说,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低头去看那个头颅。
      “长官?”他的副官赶了过来,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哦?”号称“死神”的男人舔舔手中匕首上的鲜血,微笑着看着他:“他们的作用不过是为我们提供财富和肉类……”他作状地歪着头想了一下,“不是牲畜,还能是什么呢?”
      “他们是人!”上校压抑着愤怒低声咆哮:“你可以把他们当做敌人,你可以杀死那些对我们刀剑相向的男人们,但即便是敌人,也应该被尊重!”
      塔纳都斯耸耸肩,表示无法理解。
      “更何况,战士们都被杀光了,你现在屠杀的是手无寸铁的女人和孩子们!”
      “啊,没错,女人和孩子……不对,”他摇着手指,走下神庙的台阶,“是母的和幼崽们,它们还不如公的,至少不如它们杀起来有趣……”
      “够了!”莫雷诺愤怒地打断他的话,“阁下是帝国在新世界殖民地的总督,是代表我主和皇帝陛下教化野蛮人的代表,可您的所作所为比魔鬼更恐怖!您把这里变成了地狱!不仅践踏了西班牙骑士们的荣誉,还用血腥和残暴玷污了西班牙甚至整个欧洲先驱们的声誉……”
      塔纳都斯大笑起来,“声誉?正是这些‘先驱们’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将我们祖上优秀的杀戮传统带来,与这些牲畜,哦,对不起,你们叫‘土著’?——这些土著们进行愉快的交流。”他站在一个小男孩身边,对他微笑,小男孩立即吓得尿了出来。“你说是不是,小朋友?”他问孩子,将孩子扳过去面对着莫雷诺,“去对莫雷诺提督讲。”但是未等到孩子发出一丝声响,他手中的匕首已刺穿了孩子的心脏。
      艾尔扎克看着孩子最后瞪得老大又失去光泽的眼睛,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冷得凝固了。
      他身后传来一阵呻吟声——原来是他的部下们赶到了,看到这里的场景,已经出离了恐惧。
      “死神”手起刀落,从孩子背部削下一片皮肉,放在嘴里嚼着,“嗯,很嫩。”他满意地点点头,血从他的唇角流下,“提督先生,要不要尝尝?”他问。
      身后又传来熟悉的干呕声、哭泣声和周遭刽子手们嘲讽的哄笑声。艾尔扎克反而冷静了下来。他拔出剑,“先生,请您和您手下的士兵们跟我走一趟。”
      塔纳都斯挑挑眉,“去哪里?”
      “回国接受审判。”
      “就为了这些玩具?”他抬手划拉了一下四周。
      “他们不是玩具,也不是牲畜。”艾尔扎克平静地说:“他们虽然未经开化,但也是我王治下的子民,身为国王委任的新世界提督,我有职责和义务来保护他们,教化他们,并不惜一切代价来捍卫他们基本的权利!”
      “是吗?”塔纳都斯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那么阁下想怎么样?”
      “您有两条路选,先生:一是跟我们回去接受大法院的审判;或者,在这里,按照军法的要求,接受处决。”上校的独眼中闪耀出冷冽的光芒。
      “哈哈哈哈……”达维拉总督像听到一个可笑的故事一样大笑起来,“你想审判我?还想将我处决?小子,我来新世界的时候你还在尿裤子呢!”
      跟随“死神”的西班牙人哄笑起来。
      “……”艾尔扎克·莫雷诺盯着他,任凭他的笑声在周围回响。
      那些印第安人的孩子们也停止了哭泣,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
      “我可提醒你,小子,剑拔出来,不见血可就还不回去了。你,还有你身后的人,就和这些胆敢反抗的印第安人一个下场。”
      “死神”的士兵们停止哄笑,拔出剑,向他们身后的同胞围过来。
      已经有士兵吓晕过去了。
      两名副官一前一后护住他们的兄弟们,异口同声地说:“长官,不用管我们。”
      艾尔扎克咧开嘴笑了一下,“达维拉先生,看来您自认为不是我的对手,需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干扰我才能保证不败?”
      达维拉耸耸肩,“既然一群走狗都能分散你的注意力,小子,你还敢来挑战我?不过,先让他们观赏他们敬爱的长官如何变成一堆肉酱也许更美妙一些。”他拍拍手,其他人退了下去,只用上了镗的步枪指着他们,“多留一会儿少留一会儿,对于我是没什么,对于他们,很重要吗?”他拔出剑。
      艾尔扎克握紧手中的宝剑,做出防御的姿势。
      塔纳都斯突然冲过来,艾尔扎克举剑相隔,对方却突然中途停下,退了回去。艾尔扎克的剑挥了个空。
      塔纳都斯神经质地大笑起来,仿佛干了一件十分好玩的事儿。
      艾尔扎克沉住气,退了回来,重新摆好架势。塔纳都斯再次冲了过来,没有经过试探直接用最精妙狠辣的招数直取艾尔扎克的要害。艾尔扎克此前从未遇到这种敌人,他剑术精妙又刁钻古怪,不仅不遵守基本的规则反而故意挑衅般地硬刚锋刃。他的武器比正常的剑更厚重,几次争斗下来,艾尔扎克的佩剑上肉眼可见地出现缺口和损伤。若不是艾尔扎克身经百战,且对手中不乏狠厉的角色,恐怕就要交待在这里了。饶是这样,几十个回合下来,他也气喘吁吁,以防御为主了。
      塔纳都斯在一阵疯狂的进攻后,对方竟然没有露出丝毫破绽,也感到颇为惊讶。他纵横地峡一带十几年,第一次遇上和自己剑术相当的人。他突然收手,后退几步,丝毫不理会身上细小的伤口。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并没有趁此机会攻击的对手:“小子,你是第一个让我流血的人。我该嘉奖你,给予你可以载入史册的死亡……”他的声音悦耳,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毛骨悚然。
      艾尔扎克握住剑柄,稳稳地拉开架势。
      塔纳都斯毫无预兆地冲了过来。这次他的招式更加阴狠疯狂,丝毫不做防御,也不理会□□所受到的伤害,而是以一种极度兴奋的狂态在拼杀。他的攻击不仅势大力沉,而且快如急雨,角度刁钻,似乎并不再追求一招将对方击毙,反而是尽情地凌虐对方的□□和精神。艾尔扎克用尽平生所学,也只能勉强招架。与此同时,还要面对对方强大的精神压力。只一会儿的工夫,他的军装就被鲜血浸透,但疼痛非但没有压垮他,反而让他更加沉静下来,甚至在对战的缝隙里他还注意到,先前逃走的那个女人偷偷绕了回来,割开了捆绑孩子们的绳索。
      一瞬间,土著们跑得无影无踪。
      地峡的西班牙魔鬼们的注意力都放在长官的战斗上,等发现绳索断了时已经晚了。没有塔纳都斯的命令他们不敢去追,只能乱糟糟地放了几枪。
      “当”,艾尔扎克手中的剑断为两截,但“死神”的大剑拐了个弯以雷霆之势呼啸而来。艾尔扎克将断剑向前送去,一咬牙,竟然用断剑隔开了对方的进攻,他不顾流血的虎口和再次从头顶劈下的大剑冲向对方,仿佛要用全身的力气将断剑送入对方的心口……
      “长官……”双方阵营的西班牙人同时喊了出来。
      在这二人即将同归于尽的瞬间,大剑终于还是转换了方向,砍向艾尔扎克持剑的手臂,同时达维拉向后跳去,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血,溅了一地。
      在最后时刻,艾尔扎克虚晃一剑,向一侧跳开,在付出左肩被砍伤的代价后,成功跳出对方的攻击范围。他握了握左拳,发觉拳头绵软无力,恐怕伤得不轻。
      “长官!”丹尼尔将他的佩剑扔了过来。
      艾尔扎克伸手接剑,却在接住剑的同时听到一声枪响,他震惊地扭头去看,却只看到副官倒下的摄影。他甚至来不及喊出他的名字,就听到脑后传来长剑破空之声。来不及转身,他以极其诡异的姿势接住这一剑。塔纳都斯没料到他能接住,一怔之间被他踹个正着,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艾尔扎克顺势转身,与敌人拉开距离。
      “丹尼尔!”身后传来胡安悲怆的声音。悲愤战胜了怯懦,双方士兵兵戎相见。
      艾尔扎克没有再去看他身后之事,对方的卑劣一再刷新他的底线,他已出离愤怒。但这种情绪非但没有像对方希望的那样干扰到他,反而让他的心境彻底进入无我的境界,甚至让他的感官进入了奇妙的情境:一方面他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另一方面思维却异常活跃,不仅能捕捉到对方的来剑,甚至能让他记起以前和养父杜波依斯先生对剑的情形。
      塔纳都斯多次进攻未果,自己开始焦躁起来。对方明明受了重伤,还被不停地干扰,为什么还能有条不紊、滴水不漏?这么一想,他自己反而露出了破绽,被对手偷袭得手。他后退几步,吐出口中的鲜血。血腥味让他兴奋。忽然,他看到地上断掉的绳索,心里有了一个主意。他突然停了下来。如他所料,莫雷诺并没有追击过来,而是手持佩剑,一脸警戒地看着他。
      他意味深长的目光从对手的脸上慢慢移向他们一侧的巨大的建筑物——印第安神庙。不出所料,那里立即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艾尔扎克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塔纳都斯已经一个箭步冲过去,目光中带着嗜血的狂热。
      “不!”
      有什么东西翻倒的声音,伴随着一支射歪了的箭。
      那里果然有人!是刚才逃走的那些孩子们吗?还是那个女人?艾尔扎克来不及去看到底是谁,他飞身一跃,赶在“死神”的大剑落下之前刺中了剑身。
      一阵“火花”过后,塔纳都斯后退两步,稳住身形,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轻蔑地看着他面前单膝跪地的艾尔扎克,“哟,提督,你想守护的人还真多呢。不过,人家似乎并不领情……”他示意艾尔扎克向身后去看。
      艾尔扎克慢慢站起来,没有受伤的右手握剑重新调整好姿势,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也能猜到他们手里的武器,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离开,和土著人那些淬了毒的可怕武器比起来,眼前这名真正的死神要恐怖百倍。而自己,很可能就是能替这些充满仇恨的女人孩子们阻挡恐惧的最后一道防线。他很想开口叫他们快逃,趁自己还能抵挡一阵子,但他却不能这么做。因为——
      “就算你想和他们解释,他们也听不懂啊。”塔纳都斯作状地一摊手。
      即便他们听得懂,他们也不会离开。因为这里是他们祖先和神灵之地,他们已无处可去。艾尔扎克这样想着,举起了他的剑。
      “啧啧,用你忠心的副官的剑,却不去保护你的部下,而是站在对西班牙人充满敌意的这些野兽们面前,你怎么对得起这把剑的主人哟?”
      “闭嘴,达维拉!”艾尔扎克抿紧嘴唇,从台阶上望下去,高台周边已血流成河,他的兄弟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死在这里看来是他们无法逃脱的命运了,“保护平民是军人的职责!既然我们已经接管新大陆,那么土著人也是我们守护的对象。”
      塔纳都斯不理解地摇摇头,“可惜人家不会同意。”
      伴随着他的这句话,一支箭贴着艾尔扎克面颊飞过。
      好像一个女人说了一句什么,但艾尔扎克无暇顾及了,因为“死神”趁他稍一分神之际攻了过来,转瞬之间他身上又多了几道伤口。也许覆亡是必然的结局吧?
      ——“先生,发生了什么事?您看上去有心事。”
      “没什么,艾尔扎克。有一位……一位老朋友,可能……可能……过世了。”
      “可能,过世了?”
      “……”
      “对不起,先生。我……”
      “艾尔扎克,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至少要比我活得长。这也是你的至亲所希望的。”
      “……”他撇撇嘴,不敢应承。在疾病与战争肆虐的新世界,生命脆弱得难以想象——
      “你会对我失望吧,爸爸?”艾尔扎克感到寒冷和麻木已侵入四肢百骸。体力迅速流失,他竭尽全力也跟不上对方疯狂的进攻了。而“死神”塔纳都斯,随着身上伤口的增多,却更加疯狂起来。“如果一定要死在这里,上帝作证,我没有辱没西班牙军人和无敌舰队的荣誉!”
      “大人,达维拉大人……”突然一个声音似乎从天边传来,“不好了,达维拉大人!”
      台加下交战的双方都停了下来,但台阶上交战的二人仍然在拼得你死我活。
      台阶下的人不敢打断他,只好大喊:“有人要进攻巴拿马城!”
      艾尔扎克一剑刺了个空。“死神”跳出战斗,几步奔到台阶下,一把抓过来人,战斗中的极度亢奋令他双眼充血,像一个会吃人的恶魔,“这次又是哪只老鼠想死?”
      来人伏在他耳边快速说了一句话,达维拉脸上露出恐怖的笑容,双手一用力,报信士兵的脖子被折断,他将尸首扔在一边,转身看向大为震惊的莫雷诺。
      “小子,”他说:“你很走运。我有件事需要先处理一下,你可以先活上两天了。记住,一个月之内,我会再来收割你的性命。怕的话就滚回马德里去。”他轻蔑地一笑,“别被你守护的人先杀死了。”
      “死神”和他那些还活着的手下像一阵风一样迅速退去了。留下战斗中的另一方还未从死里逃生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艾尔扎克缓缓转过身,面对身后正对着他的弩机和弓箭,以及这些武器的主人们强烈憎恨的目光。那名少女也在,她甚至没有去穿上件衣服,就那么举着一架弩弓,上面拇指粗的弓箭上涂着蓝色的毒液。伴随着他的转身,所有的武器都瞄准了他,蓄势待发。
      他扔下手里的武器,神情复杂地深深看了那名少女一眼,然后转身背对着这些杀人利器。全身不计其数的伤口痛入骨髓,他步履艰难但坚定地向他还活着的那些兄弟们走去。

      “奥罗拉”号在一片星光中浮上水面。不仅深蓝色天鹅绒一般的天幕上缀满了闪耀的星子,在他们脚下的海水中也有无数聚聚散散的银色光点在明明灭灭。周围没有陆地也没有人烟,只有大约在天边,有几点不同于天上的星光和水中的银光的暖色调的光芒,似乎是人类的灯火,但很快便被淹没在破晓的晨光中。
      “这,就是世界的东方吗?”
      卡妙站在船头,看着头顶如洗的碧空和脚下清澈的蓝绿色海水,天边不时闪现过一条条黑线——这里就像西印度,岛屿众多,大多数是无人岛,不,也许这里岛屿的密度比西印度群岛更大。不时有肤色黝黑,个头矮小的土著人驾船打渔经过,好奇地打量着这三艘以前从未见过的豪华大船。他们操着一口欧洲人听不懂的土著语,但似乎对他们这样长相衣着完全不一样的异乡人不太陌生,他们的目光中或者是敬畏、或者是憎恨,甚至有时还有讨好,但似乎没有人好奇——这说明,在这里片海域,他们曾见过来自西方的异乡人。虽然,他们之间言语不通,但这些土著人口中都会说一个词:“马六甲”。
      “马六甲?那是个地名吗?”达迪问。
      他的猜想很快得到了验证。那似乎是本地一个很大的港口,也许也是个大城市,商业发达,人口众多,在港口内外他们甚至还见到了几艘西班牙风格的大船。
      为保险起见,三艘船在港口外的海面上等待,奥路菲带几个人到港口去看看,顺便找找有没有人能当翻译。
      卡妙站在甲板上,亲自指挥水手们卸下主帆。在半昏迷中,捷克弗里特将整颗“人鱼泪”喂他服下,人鱼们造成的创伤竟立即奇迹般地消失了。尽管它对他的痼疾和旧伤作用不大,但至少目前,他比船上其他人看上去更健康。
      “你不应该在这里干这些粗活儿。”捷克弗里特向他走来。
      “昨天一役,我们减员严重。”卡妙努力用他缠满绷带的手给缆绳打结,“对于小福列……我很抱歉。”
      捷克弗里特将他推到一边,接过绳子麻利地打好结,“抱歉什么?他是一名战士,他死得其所。”
      卡妙叹了一口气,忧郁地望向马六甲的方向,“也许作为一名指挥官,我是不合格的。”
      捷克弗里特皱着眉头看向他,“是什么动摇了你的心智?这在一片陌生的海域,是一件危险的事。”
      卡妙没有说话,他隔着衣裳抓紧了鬼罗盘。
      “不要想那么多。”捷克弗里特拍拍他的肩膀,“你不必总是正确的。但至少到目前,我们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他心疼地看着卡妙伤得更严重的手臂,尽管“人鱼泪”暂时止住了伤口的渗血,但换药时黏在绷带上溃烂的皮肉仍让人触目惊心。经过昨天的剧烈运动,伤势一定严重恶化了。
      卡妙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语气平淡地说:“过不了多久,它们就要废了吧?”
      捷克弗里特没有说什么,他看向“天琴”号。
      卡妙明白他的意思,“希路达女王陛下离开了哥本哈根,以‘格吕克斯堡公爵夫人’的名义出海……”
      “这不一样。”他打断卡妙,“我们都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而他……”他看向对面甲板,“在这里。而且,你们需要对方。”
      小号声突然响起。奥路菲回来了。他还带了一个陌生人回来。这个人长得又高又瘦,看上去像个欧洲人,却穿着当地人的长袍,见了人就点头哈腰,活像一只穿着衣服的大猴子。令人惊奇的是,他居然会讲一口流利标准的法语。
      “大老爷,哦,不,先生……您们是第一次来南洋吧?我也是从欧洲那边来的生意人,您们可以叫我哈利……您想做什么生意?什么生意都可以问我,我来到马六甲已经快三十年了,各行各业都很熟悉……”
      捷克弗里特显然很不喜欢这个人,他皱着眉头说:“我们不是做生意……”
      “不,杰克,我们来这里就是做生意的。”卡妙打断他说。
      哈利显然对于一船身上带伤眼神凌厉的船员有些畏惧,他向卡妙这边靠了靠,神情更加恭敬,“这位老爷,您想做什么买卖?”
      “我们陛下喜欢奇珍异宝、珍禽异兽,我听说在东方,有一种叫‘鲛人’的动物,你听说过吗?”
      “这……”哈利低下头,眼珠转了几转,“老爷,您是从哪里听说的?”
      “一位自称伯爵的老头儿,名字嘛,好像叫‘童虎’。他长得有几分像东方人,大概是经营东方航线的商人吧?他曾说过他知道哪里有货,让我来这里找他。你听说过这个人吗?”
      捷克弗里特:“……”
      “啊,啊,这个……”
      “你刚才不是号称三教九流无所不知吗?”奥路菲不满地说。
      “我知道这不是容易打听到的事儿,因此佣金方面你尽管放心。”“大老爷”卡妙先生微笑着承诺。
      哈利舔舔干涩的嘴唇,“我听说在东方的海域有鲛人出没,但是光找到她们的踪迹就很难了,不用说去捕获她们;我听说,她们外表美丽,但实际上凶悍得很……”
      “你觉得我们像是去捕捉人鱼的队伍吗?”卡妙指指他身后的伤员们。
      “……”哈利觉得这船人足够凶悍,应该可以一试。但是他不敢这么说。
      “何况我们时间有限。我想知道已经捕获的鲛人的消息,我们可以商量一下转让的事宜。”
      哈利又舔了下嘴唇,眼珠子转了转,问:“那个,您能出多少钱?”
      “鲛人吗?你有?”
      “不,我是说消息。”
      “你想要多少?”
      “……我明白了……”他眨眨眼睛,“我想想……想想办法……”他看了看周围,才想起来问:“到时候去哪里找您?”

      德意志北部。
      清晨的薄雾中传来一阵沉闷的马蹄声,不一会儿,一位年轻的骑士和他的白马从驿道尽头现身,他勒住缰绳,让马放慢速度,打开手中的羊皮卷再次确认了一下,然后在路旁不远处一座农舍前下了马。
      这是一座最普通不过的农舍,一座二层石砌小楼和几间连在一起的木板房,房舍的尽头是个牲口棚,几匹驽马和骡子在悠闲地吃着草。
      骑士四下看了看,将马牵到牲口棚后一处不起眼的地方拴住。
      二楼的小窗户处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骑士手按在剑柄上走到一楼门口,敲了三下又三下。
      门开了。
      雅典娜·冯·奥尔巴赫夫人一袭猎装出现在门口,显得英姿飒爽,“萨默斯骑士。”她行了个屈膝礼。
      哥顿·德·萨默斯的脸上立即飞上两片红晕,“夫,夫人……”他手忙脚乱地行礼。
      雅典娜一把将他抓进来,关上了门。“您能来,是我的荣幸。”
      “夫人,作为一名骑士我应该随时恭候您的差遣,尤其是您并非为了一己之私,而是为了一个崇高的目的……”
      “骑士,这算不上什么崇高的目的,我们只是去解救一个可怜的女人,让她能够在有生之年与她的亲人团聚。而且,这场行动的成功不会给您带来任何利益,相反,它还可能使您和您的家族触怒我们宣誓为之效忠的人,从而失去他的信任……”
      “夫人,”年轻的骑士走上两步握住她的手,“保护弱小难道不是我们神圣的职责?哪怕是面对强权。即便是圣人也不能保证从不犯错,何况是国王……夫人,总有一天国王陛下会发现他的错误的。”
      “……会吗?”奥尔巴赫夫人勉强一笑,抽回了手,“不管怎么说,骑士,至少在这个世界上会有一个女人记得您的勇气和善良,——无论结果如何。”她带他通过狭窄的楼梯走向二楼,在那个简陋的房间里,已经有几位剑客等在那里了。

      晚霞染红了西边的半边天,水手们拖着疲惫的身子从船上下来,三三两两地聚集在港口的露天酒馆,喝着难以下咽的土酒,一边用不同语调的各色语言讲着最粗俗的话。
      卡妙和捷克弗里特带着几名亲信低调地穿过港口大道,进了一条幽深黑暗的巷子。按照哈利的说法,那名拥有人鱼的“来自葡萄牙的海盗”就在这里展出他捕获的各类珍稀动物,并让宾客们竞相拍卖,价高者得。一直走了大约一英里,这条巷子才到头,而在巷子的尽头,是两扇朱红的大门和门前两名身材魁梧的武士。土著武士们看到有人到来,走上前来,抬手制止他们继续前行,并用他们听不懂的语言大声训斥着。卡妙抬起头,看向大门上方露出的欧式建筑,在一片低矮的南洋风情的建筑中,显得格外富丽堂皇。
      哈利走上前去为他们解释,但他们不为所动,一边将哈利递过去的钱推开,一边露出腰上挎着的大刀,准备武力驱赶。
      捷克弗里特皱起眉头,走上前去,“怎么回事?”
      “他们,他们说已经客满了……”
      “那就让之前来的客人腾地方!”捷克弗里特手按在腰刀上走到两名武士面前,他比两个人要高出一头,立即让他们感到自上而下的压迫感。
      哈利立即把话一字不差地翻译给他们,一直弯着的腰杆也似乎一下子直了起来。
      一个武士想抽出刀来,他的同伴立即拉住他的胳膊,附耳说了一句什么。他看了一群人一眼,转身打开大门走了进去。只过了半刻钟,他便走了回来,对哈利说了一句话。
      “他们说入场费要一百两白银。”哈利说。
      卡妙点点头,哈利立即把钱奉上。
      两名武士将他们带给一个瘦小的看门人。看门人带着他们一路穿过欧式小楼走到后面的院子里。这个院子大得足有半英亩,一边的院墙下是一个巨大的舞台,一个拍卖师样的人站在中央,将驯兽师带来的动物一只只展示给下面坐着的客人们,有特别像人的红毛猩猩,被铁链牵着的白化老虎,长相奇特的大角鹿,穿着人的衣服像人一样行走的猴子,黄白花纹的巨蟒,和据说吃了能延年益寿的披着坚硬铠甲的小动物……拍卖会从傍晚一直持续到深夜,卡妙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哈利不安地看着他,终于在他们快要忍耐不下去时,让他们稍安勿躁,他有可靠消息今晚一定能见到鲛人。
      下弦月快到中天的时候,笼子里的动物终于都被带走了,但客人们依然没有要走的意思。拍卖师走下舞台,院子内突然陷入一阵诡异的寂静。
      一个穿着燕尾服的白人小伙子跳上舞台,对着台下鞠了一躬,“今天,”他用当地的土著语言说:“我们有幸带来了我们的珍宝,世界上最珍奇的动物……”他一挥手,周围的火把和蜡烛都熄灭了。院子里的男人们都兴奋地喊叫起来。在这一片嘈杂声中,两名□□的女子被一个侏儒用锁链牵着由左右两侧蹒跚着走上舞台。皎洁的月光照耀在她们美丽的胴体和脖子上银白的锁链上。
      “他们把女人当做动物贩卖?”女扮男装的维基觉得无法抑制住内心的愤怒。
      “不……”卡妙盯着舞台上两个身材曼妙但似乎虚弱不堪的少女,“她们是人鱼。”
      白人青年挥舞着鞭子,让台下的躁动平静下来,一边大喊着什么。
      “他说她们是非卖品,”哈利赶紧大声翻译着,“但出价最高的可以和她们中的一个共度一夜——只要别弄伤她们,怎样对待她们都没问题!”
      “禽兽!”维基骂道。
      “……”卡妙不动声色地听其他人报价,很快其中一人被挑走了。
      “卡妙!”维基看向他。
      “她们是东方的鲛人,不是艾薇尔!”
      “你有那么多钱,不能将她们一起买下吗?”
      “然后让他们再去捕获更多的人鱼?”
      “你一定有计划了吧,卡妙?”捷克弗里特也问。
      “不,还没有。”
      另一条人鱼也被她的买主拖走了。
      剩下的人群悻悻地散去。
      “下面,是我们的压轴大戏。”白人青年突然说:“最美丽也是最凶狠的人鱼公主——‘珍珠儿’!”
      一个大水箱被一群土著人抬了上来,暗绿色的海水中依稀可见一条银白色的鱼尾不安地摇来摆去。水箱被安置在舞台中央,青年指挥人把盖子开了一个小口儿。
      “嗨,亲爱的‘珍珠儿’,你的恩客们来了。”他轻佻地朝水面吹了声口哨。
      一只金色的脑袋突然从水面探了出来,朝他张开血盆大口咬了过去。
      青年熟练地向后跳去,险些被咬到胳膊,台下的观众们一阵哄笑。
      青年耸耸肩,“你们等着……”他一挥手,站在一旁的土著们突然从一侧将水箱推了下来,水箱摔了个粉碎,没有避开的观众溅了一头一身的水。
      一片箱子的残渣中,银白色的鱼尾痛苦地拍打着。碎片划破鱼身,渗出了斑斑点点的血迹,但是很快,接触到陆地的鱼尾在月光下分成了两条,然后渐渐变成了一双瘦弱细长的腿……少女趴在淤泥中,凌乱的金色长发从裸露的背上倾泻到泥浆中,她无力地缩起双腿,抬起头凶狠地瞪向周围嘘声不断的男人们……
      “我要跟她的老板谈谈。”卡妙站了起来,对哈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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