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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章 人鱼之殇(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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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什么情况?”法拉奥·波比勒抓住经过身边的大副使劲摇晃。
那条大船“奥罗拉”号没有理会他们的警告继续向前行驶,只是稍稍降低了一下速度,像看好戏一样在外围看着那两条三级战舰“法老”号和“埃及”号被另一支“商队”围在中央。
“给我狠狠地打!用火炮!火炮手准备!”波比勒代替大副下命令,不过他的话被一阵爆炸声和热浪给盖过了。
围着两艘法国战舰的商队船体打开,露出了黑洞洞的火炮口,十艘船每一艘都是三级战舰,不,它们经过改造,带着比三级战舰上的火炮更威猛更精准的炮火和无懈可击的精准协作将两艘小小的三级战舰网织在天罗地网的火光之中。
灰头土脸的法拉奥·波比勒被丢到“奥罗拉”号宽敞明亮的船长室中。他一路骂骂咧咧。
“你们这些该死的海盗!竟敢对我们大法兰西帝国的海军开炮!等我们……”他剩下的话语突然卡在嗓子里,瞪大眼睛惊恐地看向前方。
在他面前,居中的大桌子后面,坐着一位神情隐忍的年轻人,漠然地看着他面前一位金发美女将绷带一圈一圈缠绕在他的手臂和手上。他们一侧明净的窗子透进金色的阳光,使整个船长室充满了生机和明快。周围还有很多人,他们或坐或站,但都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不过,法拉奥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只看到了坐在上位的那名年轻人。
“啊、啊、你、你、你是……”他惊恐地指着年轻人,“你是……卡妙总、总督……”他忽然感到阳光明媚的船长室寒气逼人,“你、你、你……不是……死了吗?……”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阵带起的微风,有人走到他身后,立即住了脚。
卡妙抬头看向他身后的人,眼眸中盛满了笑意,“杰克,”他说:“好久不见。”
“卡妙大人。”他身后的人回应,一股没来由的压迫感从他身边传来,让半跪在地上的法拉奥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你为何会出现在这片海域?”
“我在找一样东西,然后就碰到了鬼鬼祟祟的——他。”捷克弗里特往地上一指。
“法拉奥·波比勒先生?”卡妙向地上看过来,似乎刚刚才发现他。
“这位先生刚才似乎想要登船,所以我好心帮了他一把,带他来见你。”捷克弗里特回答。
“您要见我,先生?”卡妙问法拉奥。
“不、不、不……我,我……”法拉奥努力让自己从目前的状况中镇定下来。
“那么你呢,杰克?你为什么在追踪他?”
捷克弗里特拍拍手,立即有两名雄壮的水手从身后把地上的法拉奥像小鸡一样拎了起来仔细搜索。末了,他贴身珍藏的那张卡片被搜了出来,递给了捷克弗里特。
“不!”他在心中大喊,却不敢上前抢夺。
“南大西洋霸主之证?”卡妙接过那张卡片,缠着绷带的手指感受着它的纹路,他看着法拉奥,“你从哪里得到的?”
“是一个小女孩给我的。”法拉奥忙说。
“小女孩?”
“是真的。”法拉奥急忙撇清关系,“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那个小女孩叫弗莱娅,她是弗勒里伯爵收养的,这次我要回欧洲,她托我将这个东西带给他,我真不知道这是什么!”
卡妙将卡片放回桌上,“那你到新世界来干什么?”
“我、我、我……”他转了转眼珠,“我是来给苏里南的那位欧迪亚先生送委任状的……弗勒里伯爵想拉拢他,因此派我来……”
“还带着军舰?”
“那是欧迪亚大人派来护送在下的,他说近来海盗猖獗……”
卡妙冷笑一声,“海盗?”
法里路打了个哆嗦,不敢接话。
“那你为什么要登我们的船?”旁边一个黑人厉声问。
“因为……因为……因为……”他在脑子里拼命搜索可以拿来当原因的事件,“啊,是这样的,”他想起来一件事,“我的一个情报处的同僚,他说他的孩子们早年在新世界这边走失了,所以拜托我在这边打听一下……”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那位欧迪亚大人说在这附近见过一个相貌相似的人……”
在场众人听了,觉得这个理由太荒唐了。
“这是真的!”他恨不得按住《圣经》发誓,“不信你可以问问欧迪亚大人!”
“这件事我知道,”卡妙忽然说:“‘猎犬’亚狄里安·古里古德早年有一对双胞胎遗落在新世界。”
众人都看向他。
他向前倾着身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法拉奥,“你想要找他们?”
“……”法拉奥只想拿他们当挡箭牌,“当然。”
“他们一个在锡马人手里,一个在当海盗。”卡妙直截了当地告诉他答案,并且很体贴地表示,“我的人可以送你过去。”
“啊?啊……”法拉奥不知该如何回答。
卡妙顺手把霸主之证扔还给他,“你可以继续完成你的任务,波比勒先生。你当然不会告诉弗勒里伯爵我已经看过这张霸主之证的事了,对吧?”
“那是米罗的霸主之证,是利伯伯爵送给米罗的那张,你为什么要交给他?”波比勒的脚步声一消失,捷克弗里特就忍不住质问。
“不然呢?”卡妙将摸过卡片的手指放在唇边轻点了一下,“那东西对我们没有用,带着它反而会成为别人的目标。”
“但它对米罗有用。”
“对米罗有用米罗就该自己去夺回它。”他的眸子中闪耀着幽深的寒光,“如果他做不到这一点,那么他也就不配拥有它。”
“……”捷克弗里特皱了下眉头,他清楚小主人的脾气,不好再说什么,“那为什么放他走呢?他是弗勒里伯爵的人,且不说他身上有可能带着情报,就算没有,等他回到欧洲,沙加一定会知道您还活着的消息。”
“不会。”
“?”
“波比勒先生是负责新世界的间谍,相信我,在新世界,他知道的不比我们多。”
“弗勒里伯爵不是一般人,即便波比勒不会告密,您能保证他查不出来吗?”
卡妙活动了一下手臂,对维基的包扎技术表示满意。“只要他见到波比勒,就一定能看出异常,”他微微一笑,“但波比勒先生回不去了。”
捷克弗里特看着那个笑容,一阵寒意从心底陡然升起。
“杰克,”卡妙问:“在这片海域巧遇,你应该不仅仅是来这里找我的吧?”
“我确实在追踪你的踪迹,卡妙,不过我先去了西班牙港。”
“西班牙港?艾尔扎克他还好吗?”
“作为一名提督他还算称职,不过他有些担心洛尔卡公爵。”
卡妙点点头,“他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他感到一丝失落。
“我去西班牙港是为了一件宝物。”
“宝物?”
“我知道你在寻找去往海底神殿的法器,我认为你迟早会去那里。不过,后来我发现,那件可能的法器不在那里了,所以我决定北上,到苏里南或哥伦比亚附近碰碰运气。”
“看来在寻找中美洲的法器的路上,你已经领先我们了。”卡妙微笑着说:“它是什么?”
“哥伦比亚之匙。”
“哥伦比亚之匙?”
“当年海飞龙第一次在这片海域大败无敌舰队,助英国人夺取了这一片海域的制海权,英国当局将他们掠夺来的土著酋长戴的金耳环融化了,为他铸造了一枚钥匙样的勋章,以表彰他为英国人打开了中美洲的大门。我想,对于加隆·洛西而言,这枚勋章意义非凡。”
卡妙点点头,“但是这样一件有意义的勋章,加隆却把它弄丢了?”
“这件事的真相只有他本人知道了。传闻他在地峡一带的作战中被西班牙人打败,那枚勋章也在那里遗失了。”
“他被西班牙人打败?”
“这也是有可能的,毕竟不是在海上。”
“但是按照加隆的个性,他不会这样善罢甘休的。”
捷克弗里特点点头,“南加勒比海的制海权也在艾尔扎克手里。所以,临走时我让他帮忙留意一下,他答应若有消息会及时通知我。”
忽然甲板上传来一阵骚乱。
肯尼亚闯了进来,对着卡妙呜呜啦啦说了一通,一边伸开两条没有手了的胳膊拍打两下,然后停下来看着卡妙。
“我知道了。”卡妙说。
捷克弗里特皱着眉头看着他,“他说什么?”
卡妙微微一笑,“跟我来。”
甲板上一只巨大的信天翁拍着翅膀,蹒跚地走来走去,一边烦躁地用喙啄着脚上的一截绳子,绳子的另一头牢牢地绑着一封包着油纸的信。一群水手围着它,想去解开绳子,但它立即发出警告的叫声。
“它不让我们靠近。”满头大汗的达迪说:“我不知道它是大白还是小白……”他忽然看到跟在卡妙身后的捷克弗里特,脸色一变,不再说下去了。
“格吕克斯堡亲王,”卡妙为他们介绍,“我想你们见过。”
“是的。”达迪僵硬地回答,向后退了两步。
“达迪。”卡妙又对捷克弗里特说。
亲王亲切微笑着点头致意。达迪觉得他现在温和有礼,但他忘不了他的恐怖之处。
“让我来。”卡妙对想要上前去抓鸟的阿里说,示意其他人后退,然后伸出手,慢慢地低下身来,“小白,过来。”他温柔地对大鸟说。
信天翁像是听懂了他的话,蹒跚着向前走了几步,闭上眼睛蹭着他缠满绷带的手。
卡妙半跪在甲板上,一只手抚摸着它的脖颈,另一只手将信解了下来。
挣脱了束缚的信天翁跳上栏杆,吞下船员送来的两条鱼,伸开翅膀,跳进了海天之间。
“奥路菲的来信?”达迪问。
卡妙点点头,迅速浏览了一下信笺,皱起眉来,“他说修罗没在海盗岛。”
“修罗?”捷克弗里特听到这个名字,忙说:“他在西班牙港。”
“西班牙港?”
“至少我离开时他还在,艾尔扎克请他们在那里招待几名贵客,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他们店中的那位‘镇店之宝’。”
“弗莱娅?”
捷克弗里特点点头,“弗莱娅。”
“那我们现在立即去西班牙港。”维基说。
“不,”卡妙回答:“已经来不及了。以修罗的习性,等我们到那儿后他恐怕早就离开了。”
“你找他是要购买情报吗?”捷克弗里特问。
“这只是目的之一。利伯伯爵说他在东方等我,但东方太大了,我想听听他的建议,以及……如何去那里。”
捷克弗里特点点头,“这确实应该从长计议。不过,我听到一个传闻,……”他沉吟了一下,“利伯伯爵……已经去世了?”
“没有,但据基鲁提说,他身体不好,再加上旅途劳顿,恐怕时日无多了。”卡妙叹了一口气。
“那么,另一层目的呢?”
“因为阿布罗狄。”
“阿布罗狄?”
“他留下一笔债务。”他看了一眼达迪,“很有可能是因为我,为此他抵押了他唯一剩余的财产——玫瑰岛,如果不能在期限前为他偿还这笔债务,他就片瓦不留了。”
“整座玫瑰岛?他到底用它换了一件什么东西?”
“不是一件,”达迪说:“听奥路菲说,是三件:一个是人鱼泪,”他看了卡妙一眼,“还有修罗刀和鬼罗盘,如果他不还的话……”他摇了摇头,“应该是还不了了。”
捷克弗里特明白了达迪目光中的含义,“人鱼泪不用说了,另外两件在这里吗?”
达迪摇摇头,“修罗刀应该被阿布罗狄带走了,鬼罗盘我曾见他航海的时候拿出来过。”
“对了,我好像见过。”一旁的维基忽然想起来,“在……”她在甲板上踱来踱去,一边努力回想,“哦,就是阿布罗狄在法国海滨的那座小院子里……奥路菲好像把阿布罗狄交给他保管的东西都带上船了,我去找找……”她提起裙子准备回船舱。
“维基……”达迪叫住她,在其他人的注视下,尴尬地提醒,“这是‘奥罗拉’号,不是‘天琴’号。”
“哦,没错。”维基头也不回地跑下去,“我把包裹放医务室了。”
“这不就是一个坏了的罗盘吗?”黑人们围着桌子上那只滴溜溜乱转的罗盘,七嘴八舌地说。
“维基,你确定这就是阿布罗狄那只罗盘?”连达迪也表示怀疑。
“不相信我,你们自己去找啊!”维基怒气冲冲地回答。
这次她的收获不小,不仅找到了一只“坏掉的”罗盘,还找到了一把锋利无比的刀——修罗刀——达迪感到他的心沉了下去。
“杰克,你认为呢?”卡妙将刀还入鞘,目光中掩饰不住对这把古朴的名刀的赞叹。
捷克弗里特瞥了一眼桌子上那只被众人嫌弃的罗盘,微微一笑,“卡妙,你心中不是有数了吗?”
卡妙将修罗刀还给达迪,走到桌前,缠满绷带的手紧紧握住那只罗盘,然后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了一个名字。
罗盘的指针忽然仿佛受到了某种磁力一样极力挣扎着,但最终停在了一个方向。
众人惊奇地叫起来。
卡妙皱着眉头,看向罗盘的指针,一言不发。
“卡妙,你想去的地方是哪里?”捷克弗里特问。
“我不确定。”卡妙犹豫着说。
“这个方向是……”阿里抬起头,看看他的兄弟姐妹们,“非洲?”
卡妙收起罗盘,“通知奥路菲,在伯南布哥汇合,我们要在那里补给。”他对达迪说,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递给他,“派人回玫瑰堡等着,修罗一定会去那里宣示占有权,到时可用这个来换。”
“这是……”
“一个位于西班牙的小农庄。”卡妙轻描淡写地说。
西班牙港的提督府是由两个“回”字组成的富有热带风情的建筑,中间两个被走廊和房间围起来的小庭院,一个是个植满鲜花的花园,另一个是种满热带植物的花厅。此时,提督府的主人艾尔扎克·莫雷诺上校就和他的座上宾修罗先生坐在露天花厅的石桌旁喝着刚煮好的咖啡。硕大的雨点打在高大的芭蕉树上又落到头顶的香蕉叶片上,最后沿着宽大树叶的叶脉汇成一条小河流淌下来,在石桌的一侧形成一条细长的瀑布,而树下的石桌上竟然一滴雨水也沾不上。
随着时间的推移,莫雷诺上校面前的咖啡已经冷了下来,但是他依然没有端起杯子的意思。他一言不发,把玩着从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里取出来的黑色小石子。
石子碰在桌子上不规则的“哒哒”声让修罗心烦意乱,他一口气喝掉自己的咖啡,开口:“上校,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
“……我还没有想好,怎样开口。”莫雷诺慢条斯理地说。
“这是我的信物,”修罗一把抢过那只再次落到桌子上的石子,“我会遵守约定完成一件您的委托,不会食言。”
“我当然相信您的信誉,修罗先生。但是……我有两件事,不知道该委托您哪件才好。”
“……”
莫雷诺看了他一眼,又把石子拿回来,放进那只漂亮的小盒子里。
“啪”一只手按在那只盒子上,将盒子拉到自己面前,“算啦算啦,我就做一次赔本买卖,这两件事您都说来听听,我尽力而为,但我不能保证一定能办到啊。”
艾尔扎克那只独眼目光炯炯地盯着他,慢慢浮现出一丝笑意,“我不会忘记您的善意,先生。”
修罗摆摆手,“谁让您是我的庇护者呢?尤其是在这远离故土的地方,以后仰仗您的地方还多着呢。”
“我只是暂时代替洛尔卡公爵行使职责而已。”艾尔扎克神色有些黯淡,“他很快就会回来。”
修罗耸耸肩,向后靠在椅背上,“任何一个能洞察时势的人都知道洛尔卡公爵不会回来了,您又何必欺骗自己呢?”
艾尔扎克并不气恼,反而端起咖啡壶亲自为修罗续杯,“这正是我要向您请求的帮助——如何能让洛尔卡公爵回来?”
“回来?”修罗砸吧砸吧嘴巴,瞪大了眼睛,“这我可办不到,洛尔卡家族远在马德里,我最多只能打探点儿消息,而何况……”他那小眼睛转了转,“您真正想的,其实示帮洛尔卡公爵家族度过这次难关吧?”
艾尔扎克闻言向前凑了凑,“您有办法?”
“恕我直言,洛尔卡公爵家道中落,人丁稀少,又在王位战争中站错了队,他们现在最需要做的,应该是收敛锋芒,在国王的眼下安静做事,小心翼翼地经营好自己的核心势力,收拢人心才是。这个时候最不应该做的就是远赴海外带领舰队在殖民地耀武扬威——这种事儿只能交给他信得过的人,也就是您来做。”
“是吗?”
“放心,大人,洛尔卡公爵家虽然大不如前,但他的势力范围也不是国王或其他敌人能轻视的,公爵是个有能力的人,他一定能够重振家族的。倒是您,应该尽快掌握西班牙在新世界殖民地的最高权力,重整无敌舰队,利用英法两国的矛盾取得几场关键胜利,趁机扩大势力范围。在西印度地区站稳脚跟,才能保证洛尔卡公爵在国内的安全。”
“嗯,”艾尔扎克点点头,“我的养父也这么说。”
“杜波依斯先生?他也这么说?”
“是啊。”提到养父,他那深绿色的眼眸中透过一丝温柔。
“那您没有向他请求帮助?”
“他只是个商人,怎么能跟您比?”
“我也是个商人啊!”修罗大叫,“杜波依斯先生的社交范围可不比我窄!”
“您太过谦了,修罗先生。”艾尔扎克笑笑,“而且,他是个法国人……”
“法国人?”修罗忽然想起什么,他盯着对面的人陷入沉思。
“怎么了?”艾尔扎克注意到他的失态。
“没什么,没什么……”他反应过来,忙摆摆手,“您放心,我会留意公爵先生的消息,并在第一时间告知您。”
“多谢。”艾尔扎克说:“如有必要,请您在第一时间采取行动,如有破费,请及时告诉我,我会加倍奉上。”
“当然,当然,我不会跟您客气的。”他大笑两声,“那,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是关于‘哥伦比亚之匙’。”
“传说中海飞龙的‘哥伦比亚之匙’?”
“对,先生对这件东西有印象吗?”
“这个我倒真的听说过,”他看着天光中落下的像断线珠子样的水珠儿想了一会儿,“它大概在哥伦比亚北部巴拿马那片区域的土著人手中……至于哪个部落我说不准。这样吧,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一定给阁下一个准确的地址。”
海面上烟雨迷蒙,可见度不高。从“奥罗拉”号望过去,只能看到紧随其后的“天琴”号模糊的影子。
捷克弗里特从海面上收回视线,刚转过身,就看到卡妙走上甲板,洇湿的头发贴在背上,显得脸颊苍白消瘦。他皱起眉头,“你脸色不大好,不该上来淋雨。”
“船舱内太闷,我出来透透气。”卡妙说。
捷克弗里特点点头,“来,”他把手中的望远镜递给卡妙,向对面的“天琴”号上一指,“看。”
卡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举起了望远镜,忽然他全身一颤,用牙咬住了突然间褪去血色的嘴唇。
捷克弗里特看了他一眼,“艾俄洛斯·特里蒂昂。”
“天琴”号的甲板上一个顶着一头乱糟糟黑发身着看不出颜色的水手衫的男人正在赤着胳膊捆绑缆绳。
卡妙放下望远镜,转身靠在栏杆上,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上的船。”捷克弗里特看着他说:“但他肯定知道你在‘奥罗拉’号上。”
“……”
“需要我去调查一下吗?”
“不……”卡妙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不用。他若是想见我,一定会自己来。我答应过他……放他自由……”
捷克弗里特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女仆将一杯热茶放在梳妆台的一侧,行了个屈膝礼,退了出去。
夜已深沉,经过一天的沙龙,雅典娜·奥尔巴赫夫人开始感到有些困倦。尽管没有什么显贵的人来参加,但那些音乐家、画家、作家和戏剧家们还是给她带来了各个阶层各种各样的情报和小道消息。她伸手将拢住头发的绿宝石首饰取下,紫色的长发立即像瀑布一样流淌下来。她喜欢在睡觉之前独自待一会儿,来思考一些别人不懂的问题。她的女仆们都知道她的这个习惯,在楼下为壁炉加好足够多的柴火后就都回房睡觉去了。
雅典娜看着镜中那张依然年轻的脸若有所思,忽然镜中出现了另外一张脸——一个男人的脸。她呆了一下,立即换上笑容,“古里古德先生。”
“夫人。”“猎犬”亚狄里安·古里古德向她欠身行礼。
雅典娜优雅地转过上半身,倚在梳妆台上,“您这么晚来到这里,是否有些不太方便?”但她没有拉梳妆台上方的摇铃去叫醒女仆。
“我以为您一个人,是在等我呢。”
雅典娜正色问:“您有什么消息,先生?”
古里古德和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维格大人请求您的帮助。”
“怎样帮?”
“他对您坦诚相待。他想要贵国一位军官手上的‘霸主之证’。”
“‘霸主之证’?这是什么?”
“那是一张小卡片,类似于一个海域商会联盟的信物,如果取得了,在该海域经商将会通行无阻。”
雅典娜耸耸肩,“我对这东西一无所知,如何能够得到它呢?”
“猎犬”向前一步,看着夫人那双美丽的紫罗兰色眸子,说:“关于这件事儿,我倒是知道一点儿。”
雅典娜伸手取过茶杯,抿了一小口,波光潋滟的美眸向他瞥过来。
“这张霸主之证在海军参谋官托德·德·莫西亚的手上,他是莫西亚伯爵的亲弟弟,也是萨默斯家的女婿。”
雅典娜优雅地将茶杯放在一侧的梳妆台上,“他是曼彻斯特公爵的亲信,凭弗勒里伯爵与公爵的关系,为什么不直接请求他割爱呢?”
“夫人,您知道曼彻斯特公爵的野心,他不会同意的。”
“那么我为什么要同意?”雅典娜站起身,款款地向他走来,“如果我能得到它,可以把它献给吾王,以换取回温莎的机会;……也可以把它转赠给梭罗公爵,来置换更广阔的权力,……总而言之,即便我得到它,为什么要交给弗勒里伯爵?”
“您大可这样做,夫人。”香气扑面而来,亚狄里安感到心跳加快,“维格大人说他会与国王陛下达成一致,共享霸主之证的荣光。想必这件事对梭罗公爵也是一样有百利而无一害。只是它不能落到曼彻斯特公爵手中,因为公爵会让它成为私利的工具……”
“我还以为弗勒里伯爵与曼彻斯特公爵是至交呢。”雅典娜笑盈盈地说。
“夫人,您知道,国家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所谓盟友,不过是利益之交罢了。”
“您说的对,先生。”雅典娜将披肩取下挂在一旁,“这件事我会考虑的。”她表示自己将要就寝了。
亚狄里安欠欠身准备离开,忽然他又转了回来,“夫人,”他压低声音说:‘您不妨也参与一下这个游戏。’
“哦?”刚把手放到衣带上的雅典娜转身看着他。
“太傅大人说这是个公平的游戏。英国或法国无论谁获得更多的霸主之证,另一个都应该支持其成为七大洋的海洋霸主,当然它也要给另一国足够的好处。”
蓝紫色的海平面上,是一片浅紫色的雾霭,再往上,云雾变得更薄更白,渐渐地撕裂成了条状、片状,漂浮在青蓝色的天空上。
阿里的目光从天边收回,又看了看他脚下的这片土地——这片他曾经无比熟悉的土地。这里是他的故乡,这里是黄金海岸,这里,也是他被捕获和贩卖的地方。多少年过去,他终于又回到了这片他曾经魂牵梦绕的地方,而且不是他一个人——他转身看了一下身后,三十多双眼睛一齐望向了他。卡妙在这一片海滩让他们下了船,给他们每人都发了武器、食物和钱币,好让他们度过最初最艰难的一个月,并和他们约定,如果此次还能回得来,“奥罗拉”号将会再次来到这片海域,如果到时他们决定离开便可再次上船;如果“奥罗拉”号回不来,那么一年以后的同一天,格吕克斯堡亲王的船队会到黄金海岸践约,但如果到时候他们决定离开,将永远不会再回故乡。
远处的天边出现一片丛林,阿里觉得自己体内野性的灵魂再次被唤醒了。前方一定有部落和村居,甚至还有可能有市场,但他离开太久,不能确定自己的酋长和部落是否还存在?即便存在是否还会接纳自己?即便能接纳自己,是否又会接纳自己身后这来自不同国家不同部族的兄弟姐妹们呢?他低下头看看自己人身上的装束,他们穿着欧洲文明人那种式样的衣裳,甚至行为动作都和赤膊粗野的本地人不同,他们也都曾和从这片海域被贩卖的其他人一样被殴打,像牲口一样被贩卖和倒手,被锁在肮脏拥挤的船底和石头屋,在暗无天日的庄园里无尽地劳作……但他们的经历又和其他的黑人奴隶们不同,他们曾参加战斗保卫自己的家园,他们曾在海盗船上操帆把舵,和其他水手一起劳作,他们甚至还和他们的白人主人成了亲密的一家人……不可否认,他们中有一些人已经适应了跟随卡妙或阿布罗狄的生活……这样的他们,还会被自己的部族视作同胞吗?
他心事重重地看了一眼头顶炎热的太阳,苦笑一下——在白人们的圣诞节快要到来之际,他们以这种方式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忽然,他的手被拉了一下,他低下头,看到塞西莉亚明媚的眼神。
“‘黑珍珠’……”
塞西莉亚摇了摇头,“没有‘黑珍珠’了,”她大声宣布:“我叫塞西莉亚。”
阿里笑了起来,伴随他体内野性的灵魂同时复苏的,是他充斥到每一根毛发的勇气。
楼下传出“叮叮咚咚”的声响,穿过厚厚的地板,直达这幢平日里安静无声的书房中。
米伊美抬起头,思索了一下,才记起已经十二月了,一定是管家在大厅内装点布置。
欧根亲王喜爱建筑和艺术,但对女人不感兴趣。他一生未婚,即便是米伊美……父子双方都未曾在正式场合承认过他们之间的关系。此时,前方战事正酣,欧根亲王肯定不能回来过节了,而他也将在节前处理完政事返回前线,好让一线的部分将士们可以轮值回家,想到这里,他又低下头,加紧处理公务。
窗外敲敲打打的声音又传了进来。因为王储的意外夭折和前线的战事,这个圣诞节过得无比萧瑟。但老管家依然尽其所能地将大厅和花园装饰一新。他丢下笔,看到对面大钟的指针已指向八点,往年的这个时间,应该有不少贵族巨富家正在举办宴会吧?……他的目光突然被大钟顶上的一个装饰吸引住,等等,这是……他快步走过去,仔细端详了一下,这是一枚漂亮的浅蓝色蛋白石,有着大海一样的纹路,随着角度的变化还浮现出一层美丽的虹彩,此时它证镶嵌在一座小铁塔的塔顶,而塔座与大钟的顶尺寸一致,让它与底下的大钟浑然一体。
“这是谁干的?”他喃喃地说。近来政事繁忙,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件东西的存在以及它的来由了。
——“需要我们动手吗,主人?”米伊美问。
“不需要。”卡妙摇摇头,“像他那样的人,有那么句话就够他提心吊胆的啦。而且,这是在伦敦,英国人的地盘。”
像是回应他的话一样,一旁的落地钟响了起来,浑厚的钟声在整个走廊里回响。
“我们明白了。”
卡妙看着那口钟,若有所思。米伊美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这口镶满宝石的钟表顶上用一根链子系着的一块浅蓝色石头。
“主人?”
卡妙回过神来,“放心吧,米伊美,他会将我的建议如实转告马尔博罗公爵和白金汉公爵的,相信他们会有自己的判断。”顿了一下,他又问:“汉诺威那边怎么样了?”
“他还在犹豫。”
卡妙取出一张信笺交给米伊美,“派人送给他。”
“亲爱的朋友,
英国这边的事情进展顺利,您只需要来摘取胜利的果实即可。等阁下到来时,在下已经离开,以后阁下还有需要在下效劳的地方,请尽管开口,您知道在哪里可以联系倒我。
您忠实的朋友”
米伊美扫了一眼这张没有署名的信笺,将它收了起来。“主人,汉诺威不是一个好的统治者。”他说。
“他的确不是一个道德高尚的君子,也么有什么过人的才华,但是你得承认,有时候君子反而不适合做君主。而且,现阶段,综合各方势力,没有比他更好的选项了。”
米伊美点点头,“主人,您的力量渗透到各个阶层,您的朋友中有好人也有坏蛋,您是怎么做到的?”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需求,比如男人需要一壶酒或是一场决斗,而女人,可能更需要一束鲜花或是一句体贴的话语。”
“那与马尔博罗那样的英雄呢?”
“与他有相同的爱好,更重要的是与他在同一战壕中共过生死。与这一类人结交,你得拿出真心,掺不得一丝一毫的假。”
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落在雨后的王宫中。那块浅蓝色的奇怪石头在闪闪发光的宝石中间散发着柔和而美丽的光辉——
原本顺手拿那块宝石,只是为了嫁祸好色无礼的 公爵,但那件事后因为有紧急的任务而没有完成原本的小恶作剧;再往后,他曾想将它送给卡妙,毕竟能让小主人看上的珍宝极其罕见,但是……他的心脏一阵抽搐,抚摸在那块石头上的手指也蓦地收紧。
轻柔的叩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进来。”他说,手从石头上拿了下来,但目光依然没有离开它。
“公爵大人,”老管家说:“宫里的请柬……”
“放那里吧。”
“……”老管家却没有动,似乎还有话说。
“还有……?”米伊美转过身,看到老管家身旁还站着一个全身笼罩在斗篷里的人。
老管家看看他又瞄了一眼那人,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并顺手为他们关好门。
米伊美欠身行礼,“公主殿下。”
来人摘下斗篷帽子,露出一张娇美可爱的少女的脸,“公爵。”她说,一面自己将斗篷脱了下来,斗篷上尚未融化的雪花落到地板上,形成一颗颗晶莹的水珠儿,“我亲自来送请柬,这次您不会再借口不去了吧?”
“可是,”米伊美踟蹰着:“王储刚离开一个月,陛下此时还有心情举办宴会?”
“您不知道吗,公爵?”约瑟法瞪大她天真的眼睛,“皇后陛下又怀孕了。”
“……”米伊美突然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他揉了揉额角,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对外界的某些事变得这么迟钝了。他又看了一眼尖塔顶上的宝石。
“啊,在这里呢。”公主突然发现了尖塔的那颗宝石,“这个样子你喜欢吗,米伊美?”
米伊美觉得脸上有些发热,“怎么,这是您的杰作?”
“是我让人做成这件艺术品的。您不死喜欢这块石头吗?虽然我不知道这是块什么石头。”她向他调皮地眨眨眼睛。
“……”他看着她,有些许的感慨:“您看上去比怀孕的皇后陛下还要高兴呢,公主。”
“叫我约瑟法。”她命令道:“我不高兴,又能改变什么呢?如果命中注定我要与皇位无缘,那我就听从上帝的安排。”她做了一个祈祷的手势,“反正无论如何我都要嫁人的,如果成为了女皇,反倒无法选择自己的丈夫。”
“就算成不了女皇你也无法选择自己的丈夫。”米伊美在心中遗憾地想,他伸手接过她的斗篷,“请您转告我的歉意,殿下,我得回前线去,前线的将士们……”
“我就知道!”公主不悦地撅起嘴唇,“若是玛利亚·阿玛利亚来,您一定会去!我听说您为她做了一个花环!”
米伊美哑然失笑,“她只是个小女孩儿,公主……”
三艘战舰一先一后在黑暗的大海上航行,没有星光和月亮,也没有一丝光亮,就像被暗夜的黑雾笼罩着,隔绝了时间和空间,驶入了无尽的黑暗中。在黄金海岸,捷克弗里特和奥路菲让商船和海盗们新买的大船一起离开,只留下三艘船:“奥罗拉”号、“法弗纳”号和“天琴”号。
捷克弗里特站在船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面前近似虚无的黑暗,“前面好像一片海湾。”他指着正前方。
卡妙瞪大眼睛仔细辨认,远处仿佛有一层银白色的泡沫像潮水一样涨涨落落,“也许是幻觉?”他说。
有缥缈的歌声从虚空之中传来,就像是这黑暗世界的一部分。
“不是幻觉,是真的海湾。他们需要船只在这些地方停靠,以供他们狩猎。”
他们同时在心里念出了那个名字:“人鱼湾。”
歌声忽然高了起来,仿佛越来越多的星光加入了合唱。
史里乌出现在甲板上,指挥他的人有条不紊地布置着,分发战斗和防御物资,并将老弱病残赶到船舱内。
“我们必须要穿过这里吗?”捷克弗里特问。
卡妙没有回答,他看向手里的罗盘,罗盘的指针坚定地指向正前方。
捷克弗里特点点头,“你回舱里去。”他对卡妙说。
“那你呢?”
“我准备好了。”他露出腰后的双刀。
史里乌走过来,递上耳塞和他的双刃斧,捷克弗里特将一对耳塞塞给卡妙。
“这个真的有用吗?”他表示怀疑。
捷克弗里特神秘地笑笑,“没关系,你尽管去睡。”
“不。”卡妙拒绝,“这是我的战场。”
捷克弗里特没有反对。
有水流的声音。有什么东西在绕船游动。
“法弗纳”号上用火把打出旗语:水下有东西。
奥路菲将修罗刀扔给达迪,“拿着。”
“咦?你没把修罗刀送到玫瑰岛去?哦,算了,这东西真的有用吗?”他已经开始心烦意乱,即便用布把耳朵塞起来,那缥缈的歌声也无休止地钻进脑中。
夜雾弥漫上来,远处的海湾若隐若现。“奥罗拉”号船底似乎碰到了礁石,整个船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等甲板上的人扶着栏杆站稳,周围一片黑暗,似乎与其他的船隔绝开来。大海中,一个个曼妙的身影出现在海面上,愈来愈多……
“闪开!我们不是来找你们的!请让我们过去!”奥路菲被歌声扰乱得烦躁起来,他用尽可能大的声音对水中唱歌的少女们喊去。
“噗通”有人落水的声音。
他惊恐地转身,看到水手们排着队一个又一个地从船舱中走出,两眼放光地走上甲板,张开双臂就要拥抱大海……中的人鱼们……而落水的人再也没有浮出水面。
“回去!快回去!”达迪用鞭子抽打着那些失去理智的水手,并指挥着还清醒的海盗们将那些开始意乱神迷的家伙们赶回船舱。
歌声忽然大起来,带着温柔的乡音,那些失去理智的水手们突然发了疯一样冲向甲板。
“妈的!这样不行……”达迪向奥路菲大喊,顺势在胳膊上割了一刀以保持清醒。
“尤莉迪丝……”奥路菲看到满含愁容的爱妻站在月光下的海面上,但是脑海中突然一个声音炸响:那是幻觉!他狠狠地咬向自己的舌头,尤莉迪丝消失了,眼前的那些魅影在弓箭手的压制下四散逃开,歌声渐渐弱了袭来。他感激地看了正在指挥弓箭手的达迪一眼,举起弩机。
“要不直接用火炮吧?”达迪看到那些身影在稍远处集结,歌声随即重新响起。
“先等等。”奥路菲说,他看向天边的黑暗,“不知道另外两艘船怎么样?”
“呜呜呜……”一阵雄浑的小号声从黑暗中响起,立即盖过了弥漫在海面上的歌声,接着,另一个方向也响起了号声。
“对了。”歌声一减,奥路菲立即清醒了过来,他马上命令所有清醒的人拿出一切可以制造出声响的东西。
“奥罗拉”号。
“那是什么?”捷克弗里特看向卡妙腰间的佩剑。
“冰钻。”卡妙回答,在原来那颗宝石的地方他又镶嵌了另一颗——一颗和米罗给他的吊坠上的红宝石一样大小的冰钻,然而此时,那颗冰钻却在没有其他光源的情况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都可以当灯了。”捷克弗里特笑着说。
突然一个黑影从黢黑的海面一跃而上,就像从无边黑暗中析出的恶魔,尖叫着扑向甲板,白光一闪,黑影变成两截又落向海绵。整个过程快得只让人记住了那一口白森森的尖牙。
捷克弗里特手腕轻抖,甩掉斧刃上的鲜血。
在刚才卡妙站立的地方,一滩黑热的液体散发着腥臭的气味。
落入海中的人鱼尸体立即引起一场骚乱,海面上的美女们不见了,船底下不断传来“咚咚”的撞击声,水流的速度快起来。奇怪的是,歌声反而更响亮了,穿过杂乱的小号声,直达人的心底。
卡妙抽出他的大剑“钻石”——这是一柄长约1米,通体雪白的精炼长剑,剑身比“磁”更薄更锋利一些——淡定地迎向栏杆处。
突然之间,海面沸腾起来,飞溅的浪花中,一条又一条巨大的人身鱼尾怪物向着甲板飞来,他们有着血盆大口和尖利的长牙,指甲能轻易削断缆绳和桅杆,甚至撕裂人们身上的铠甲,而他们身上的皮肤却坚韧无比,普通的刀剑只能划破一点儿表皮。一时之间,甲板上血肉横飞。
史里乌抓过一支长号,冲到“奥罗拉”号的龙骨上,对着沉沉的黑暗吹起来,很快,不远处有了高低不同的号声回响,根据声音的变化,可以判断出另外两艘船正在相向而行。
卡妙一个闪身躲过利爪的袭击和从天而降的鱼尾,瞅准时机将剑精准地送进另一张向他袭来的血盆大口。空气中流淌着让人作呕的腥臭味。鱼身上的粘液和双方流淌的鲜血,让甲板湿滑无比,这让他们不能自由地躲避攻击,而此时愈来愈盛的歌声又响起,而号声则因为号手的损失而变得零零落落。战斗中的人们明显步履维艰,而人鱼们却似嗑了药一般更加兴奋凶猛。
又击退一波攻击,卡妙觉得体力下降严重,他一只手抓住栏杆稳住差点儿滑倒的身体,向不远处正与若干人鱼作战的捷克弗里特大喊:“艾俄洛斯……”
捷克弗里特在一片人鱼的血雨中现身,“身为你的二管家,难道他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吗?”
一阵悲壮的号声从龙骨上传来,史里乌吹出了明显不同于之前的音调。
甲板上正在奋战的人们一愣,捷克弗里特带来的水手们突然闪向一边,组成队形,将卡妙和捷克弗里特围在中央,外围的士兵们仍旧在战斗,而内层的人们取出了一根针状的东西,狠狠地扎向自己的鼓膜……
卡妙:“……”
他的行动重新敏捷起来,然后替下外围的战友。然而这却无法影响人鱼们,在歌声的刺激下,他们变得极度疯狂。
捷克弗里特看了一眼卡妙腰间的佩剑,“小主人,你来指挥。”他也取出一根长针……
突然一声琴音像是阳光划破了阴霾,一下子刺进混乱的战场,让海面上的歌声弱了下来,不过马上又有更多的歌声传来,与琴音纠缠战斗起来。
“奥路菲……”卡妙看了一眼浓雾中若隐若现的“天琴”号,瞅准机会将“钻石”送入一条人鱼的眼窝,然而当他向另一条挥剑时,“奥罗拉”号突然震动了一下,他脚下不稳,滑倒在地。扑向他的人鱼的尖爪扑了个空,巨大的鱼身从他上空飞过……
“撞上礁石了吗?”他一只手撑起身子,贴在船舷处稍作喘息,剧烈运动之后全身就像散了架一样疼痛,手上的伤口估计是全裂开了,疼痛到几乎失去知觉。
但是舱底一声又一声的撞击声传来。
捷克弗里特抡动斧头将两条人鱼拦腰砍断,他停下来听了一下船底的撞击声。
“糟了。”两人同时想到一件事。
凄厉的叫声——就像是在睡眠中被人拦腰砍成两截时发出的那种惨叫声——从船舱内传来。
“我去看看。”卡妙抓起“钻石”冲下舷梯。
“史里乌!”捷克弗里特向他忠心的助手喊。史里乌立即跟了下去。
船舱内已是一片人间地狱,这里是伤病员和受歌声影响的神志不清的水手们的聚集处,维基带着少数尚有战斗力的伤员守在这里,但现在底舱已被攻破,不只一条人鱼从船底破损处钻出,尖叫着扑向伤病员,将他们撕裂生吞活剥,剩下的神智尚存的人们挣扎着向舷梯冲去,相互挤压、踩踏……
“维基!”卡妙被冲上来的人群冲击、推搡着,眼看一条冲向维基的人鱼向她张开了血盆大口,危急之时他用尽全力将“钻石”掷出,大剑呼啸着插进人鱼的咽喉。
维基看着钉在墙壁上还在抽搐的人鱼尸体惊魂未定。
卡妙抓住舷梯横梁从伤员们头上荡了下来,“别发呆!”他拔出“钻石”,与她背靠背展开战斗。
史里乌看了一眼脚下的战场,顺手打晕两个抢着往前冲的海盗,重整队伍,让尚清醒的人,将梦游的水手拢到一起,不许四散开来,她带人拿着武器守住他们,带领他们疏散。
底舱的空间大起来,卡妙一剑一个刺穿两个想冲上来的人鱼。
水,从船底破溃处涌上来,很快没到脚踝。
人鱼们不能脱水时间太久,而且离开水后他们的行动大打折扣,很快被抓或被杀,而新来的人鱼大都会从破损处往上冲,因此水手们只需拿着武器对准水面,等他们跃出的一刹那对准他们最脆弱的头部刺下去即可。
然而,比人鱼更麻烦的是破损处不断涌出的海水,而水位的升高也更有利于人鱼。
卡妙环顾四周,命令水手们在杀死人鱼后,立即用一切能拿到的东西——酒桶、武器、绳索或是木杆塞进洞口,堵住洞口。
水手们麻木地执行命令,但他们的行动因为歌声和受伤而变得迟钝了。
维基用尽全力想将身边的酒桶推倒,但酒桶纹丝不动,她反而一阵眩晕,差点儿摔倒。上帝知道她为了保持清醒在自己身上划了多少刀,“维基,快点儿!”她听到卡妙的呼喊声从天边传来……
卡妙解决掉从窟窿里冒头的人鱼,忙过来帮忙,酒桶翻倒,正砸到一头刚冒头的人鱼。
“维基?”他看到维基脸色苍白,一言不发,刚要过去扶她一把,突然左腿上一阵剧痛,让他差点儿摔倒。他低下头,看到一只尖利的爪子插进了小腿的肌肉。血,立即涌了出来……
“啊~~~”一声尖利的叫声响彻云霄。
正陷入苦战的捷克弗里特差点儿将武器脱手,然而反应比他更快的是人鱼们,它们在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小竖琴落在甲板上。
“奥路菲!”突然砍空的达迪目光呆滞地望着归于平静的大海十几秒钟,才后知后觉地扶住身边已经筋疲力尽的奥路菲。
奥路菲吐掉口中的鲜血,坐在肮脏的甲板上,虚弱地回答:“我没事儿……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达迪坐在他身边,歌声消失,他的痛觉回来了。
“船舱进水啦!”有人在下面喊。
达迪无奈地站起来,拍拍好友的肩膀,“我去看看,你小心些。”
“卡妙!”捷克弗里特跌跌撞撞地跑过粘滑的甲板冲向舷梯,歌声消失后他迅速恢复了矫健的身手,几步就跨过舷梯上的尸体,差点儿撞上迎面而来的人。
“卡妙?”他们四目相对。
“杰克,你受伤了?”卡妙皱着眉头看着对方身上的血污。
舷梯下传来史里乌组织人撤退的声音。
“底舱进水了,就算堵住破损处水也不断渗进来,只好关闭底舱了。”卡妙说,顺便在脑海中估算了一下他们的损失。
“别站着聊天了。”一边扶着卡妙的维基说:“我先帮你包扎一下。”
“你们都伤得比我重……”
“至少我们没有性命之忧!”维基打断他。
捷克弗里特抓住他的胳膊扶他到甲板上,脱下外套,铺在一处刚清理出来的地方,然后扶他坐下。维基从衬裙中撕下干净的布条迅速绑在他的伤口上为他止血。
“刚才发生了什么?”看到伤口不再流血,捷克弗里特才放下心来,“为什么他们突然撤走了?”像是见到什么可怕的怪物一样。他深邃的目光望向漆黑的海面。
水雾,开始凝结成水滴,噼里啪啦落下来。
“不,不是撤退。”靠在甲板栏杆上的奥路菲听着船下的水流声愈来愈大,他睁大眼睛看向海面,平静的海水被搅动起来,越过他的“天琴”号,冲向了……“奥罗拉”号。
“小心!”海面上突然暴涨的海浪上,冲起一条巨大的黑影。捷克弗里特大喝一声,挡在卡妙和维基面前,抽出腰刀,瞅准时机,从跃起的怪物颌下准确地将刀尖送了进去,但是巨鱼手中的什么东西却砸向他身后。只听“当”一声响,卡妙的“钻石”撞上了那件东西,卡妙顺势一拨,那东西重重砸在甲板上滑出去很远。
“武器?”那是一柄长长的有着尖和刃的硬质武器,看上去锋利无比。
来不及进一步思考了,无数条人鱼——有的有武器,有的没有武器——前仆后继地冲向甲板,甲板上立即充斥着铺天盖地的腥臭味。捷克弗里特挡在他们面前,挥动着双刃斧。他就像叹息之墙,将所有敢于进犯的人鱼斩于面前。卡妙拔出剑,挡在另一个方向,精妙剑法将利刃从各个刁钻的角度切入人鱼们最脆弱的地方。
“维基,去船舱!”卡妙瞅准机会杀出一条血路,但立即有更多人鱼不要命地蜂拥而上。
维基全身是伤,武器早已脱手,她看着铺天盖地的血淋淋的爪牙,绝望地闭上眼睛……
一阵温热腥臭的液体劈头盖脸地浇下,她颤巍巍睁开眼睛,只见她面前一个高大的身影,将手中的战斧舞得密不透风,“告诉史里乌,开炮!”她只听得这一句,就被身边的卡妙一脚踹飞,横着身子从格吕克斯堡亲王杀出的缝隙中飞进了船舱。
“怎么办,奥路菲,我们也开炮了吗?”愈来愈大的雨点冲刷着水雾,达迪看着远处的火光和几乎被人鱼黑压压的身影遮住的“奥罗拉”号。
“开炮?当然!”奥路菲从几近虚脱的状态中勉强清醒过来,“开炮!”他下令。
“可是,会击中‘奥罗拉’号。”
“冲海里开炮!”他跌跌撞撞冲向甲板的栏杆,指着海水中涌动的水流。
“奥罗拉”号。
惨叫声刺穿天际,无数的人鱼被击碎、灼烧、砍杀,可他们还是前仆后继冲上甲板,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甚至于,这种惨叫声将远处的歌声都淹没了。
卡妙背靠着桅杆,被动地抵抗着人鱼的进攻,甲板上还活着的人只剩下他和捷克弗里特两人,捷克弗里特已浑身浴血,而他身上还没有大伤,但他也已快到极限,手中的剑越来越沉……
“‘天琴’号和‘法弗纳’号来支援我们了。”捷克弗里特大喊着对他鼓劲。
“那两只船……”他忽然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性。
就在他分神的一刹那,一条被捷克弗里特削掉半截身子的人鱼向他尖叫着扑了过来,他的“钻石”卡在另一条人鱼的身上拔不出来,只好就势一滚,滚到护栏底下。但这不仅使他离开捷克弗里特一段距离,无法与他相互照应,而且离栏杆更近了。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更多的人鱼从火炮的间隙钻了上来扑向了他,就连捷克弗里特那边的人鱼也像得到了感应一样冲了过来。卡妙匆忙间摸来的武器也在对方疯狂的进攻中断为两截,而两头人鱼张牙舞爪地从前后两个方向夹击而来。情急之中,他伸手摸向腰间的“星月斩”,然而扑面而来的鱼尾拍在肘上,让他手臂一阵麻木,几乎要折断。他侧身躲过身后的攻击,抡起“星月斩”戳向另一条人鱼的眼睛,……前方的人鱼落下,却露出身后一条更加健硕的人鱼……
“卡妙!”捷克弗里特不顾身边的攻击,手中的腰刀呼啸着飞了过去。
攻击卡妙的人鱼被斩为两截,但上半身仍手执长矛刺入了他的前胸。
捷克弗里特感觉那一刻的时空凝固了,他眼睁睁看着那半条人鱼和他的长矛一起带着他的小主人冲断栏杆,落向炮火纷飞的海面……
人鱼们不再攻击他,掉头向着卡妙落水的方向冲去。
“卡妙……”他冲去栏杆,却只看到四面八方冲过来的人鱼和被纷飞炮火炸为碎片的血雾和残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