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第十八章 东方之珠 ...
-
“鲛人?”拥有红色络腮胡子一脸凶相的葡萄牙老板西奥多坐在一张老虎皮铺的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瞅着眼前的一群人,一拳抡向站在他一旁的拍卖师,把对方打倒在地,“你没有跟他们说这都是非卖品吗?”他咆哮着,怒吼声在大厅里回荡。
卡妙皱起眉头,看来这桩生意不好做。当然他对眼前人也充满厌恶,尤其是看到他在如何对待被俘的人鱼时。
被打的拍卖师爬起来,将满嘴的鲜血和着打落的牙齿咽了下去,一边快速但是含糊不清地解释着什么,但换来的是主人的一脚飞踹。
“这位先生,只是桩生意,又何必呢?”捷克弗里特上前两步,用葡萄牙语好言相劝。
旁边的哈利已经吓傻了,哆哆嗦嗦躲在卡妙身后。
西奥多横了他们一眼,狞笑道:“敢染指我的宝物,你们过会儿该羡慕他们的好运气。”他朝地上的伤员一指。
“阁下既然不想卖就算了。”卡妙对手下一招手,打算离开。
“笑话,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伴随着西奥多的话音一落,门外突然涌进一群手执砍刀的彪形大汉。
捷克弗里特立即将卡妙挡在身后,“你想怎么样?”
“哼哼,既然来了,那就留下来吧。”西奥多冷笑两声,“从远方来的陌生人,我知道你们的底细——你们是有钱人,因此你们的命很贵重。我已经派人去你们船上送信,除非拿来我看得上的宝物,否则你们别想活着离开。”
“原来阁下是这样做生意的?”卡妙微微一笑,“您应该早点儿说,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这次轮到捷克弗里特皱起眉头。
一个保镖模样的本地人从门外冲了进来,“老爷,”他说,葡萄牙语中带着浓重的口音,“王虎先生来了。”
西奥多站起来摆摆手,武士们向一旁让了让,留出一条通道。
一个留着长辫子身着白色劲装浓眉大眼的青年跨进大厅,三五步走到西奥多面前,双手抱拳,用土著语向他问好。
西奥多难得一见地态度和蔼地还礼。
青年指了指卡妙一行人,对西奥多说着什么。西奥多摸着胡子沉吟了一会儿,最后一扬手让他的人全部撤了出去。
“王先生想让你们去他府上做客,所以我就不留你们了。”他说。
王虎感激地抱拳称谢,并让跟他来的人奉上一个锦盒。然后他走向卡妙,再次抱拳行礼,用不太熟练的法语说:“请问,您是卡妙先生吧?家师童虎先生想要见见您。”
看着眼前的一切,艾尔扎克忍不住攥紧了双拳。受伤的左臂立即抗议了起来,但他没有妥协。他抬起头,看向那一片开阔的空地,小溪依旧在流淌,而昔日的农舍已化为灰烬,土地上鲜血的污渍随处可见,但尸体已然消失——是被剩下的那些印第安孩子们安葬了吗?头顶的蓝天上,鱼鳞般的白云被阳光照射得莹白透亮,风吹着树叶哗哗作响,猛禽尖利的叫声从幽谷深处传来。他和他的人都默不作声,踏着昔日的那条小路走向那日血战的祭坛和神庙。
他们是来收尸的,为他们的战友也为同胞。那日“死神”塔纳都斯带人离开却没有带走他们死去的同伙儿,而艾尔扎克手下非死即伤,只能暂时撤离。三日后,他重整旗鼓,带人重返印第安人住地打算将他们的同胞带走安葬。在炎热潮湿的雨林,他曾设想过尸体已经腐烂或被野兽啃咬,甚至被印第安人毁损,但他没有想到,竟然连一丝尸体的痕迹都没有了。
祭坛依然是毁损的状态,不出所料,这里也没有一具尸体。
“长官,怎么办?”胡安问,他无法忘记丹尼尔死在他怀里的情景。
艾尔扎克没有回答,他双腿一夹,□□的骏马带他缓缓向神庙走去。
神庙没有门,风从神庙的深处吹出,带着阴森的寒意,即便是热带的阳光也无法将它驱散。他走到台阶下,依然未曾勒马,骏马懂他的意思,抬腿登上台阶向神庙深处走去。
一阵窸窸窣窣声从神庙深处传来,伴随着一声低喝。
艾尔扎克勒住马,看向前方。黑暗处走出一个盛装的印第安女战士,脸上涂满油彩,头上插着羽毛,一只胳膊挽住一架硬弓。若不是那双倔强的棕色大眼睛,他几乎认不出她。
他向后一招手,胡安和翻译官立即跑了过来。
“前方是神圣之地,渎神者禁止进入!”她说。
“我们不想玷污神庙,小姐。”他翻身下马,弯腰行礼,“我们只想找回同胞的尸骨,将他们带回安葬。”
“那些残害我的手足的魔鬼吗?他们必将坠入地狱,遭受永恒的诅咒。”
艾尔扎克皱着眉看着她:“你们将他们的尸首毁坏了?”
“恶人们的尸体已经被蚊蝇、野兽和鳄鱼吞食了……”
话音未落,胡安已拔出了大剑,愤怒烧红了他的眼睛。
艾尔扎克拉住他的副官,压抑住内心的愤怒,回答:“也许我们是敌人,但是,女士,死在这里的我的兄弟们,他们也曾为了保护你们而与自己的同胞刀剑相向,也曾为了保护你们而惨死异乡。不要让我们认为他们的死毫无意义!”
“……”女孩看着他,久久不说一句话,目光深沉得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胡安,我们走。”艾尔扎克说:“搜寻这一片土地,哪怕只有一片碎骨,我们也要带他们回家!”
印第安女孩突然说了句话。
“什么?”艾尔扎克看着翻译官。
翻译官茫然地摇摇头。
女孩又大声说了一遍,抬手指向小溪的方向。讲完这句话,她头也不回地进入神庙深处。
“溪边洼地。”这次翻译官听清了,“侵略者都被送去喂鳄鱼和食人鱼了。”
这是一个在当地富人中再普通不过的院落,砖石砌成的墙上涂画着漂亮的图案,几株芭蕉和丛生的热带灌木点缀在院子的各个角落。暗红色的圆形房顶印在湛蓝的天空上,写意一样的白云随意地涂抹在它的一侧。几个身披彩色长头巾的土著女佣经过,双手合十向他们行礼,一边用土著语说了一句他们听不懂的祝福语。这里,充满了安宁和祥和。
王虎进去通报了好一会儿才出来,“卡妙先生,很遗憾老师不能亲自迎接您。他请您一个人进去。”他抱歉地向其他人看了一眼。
卡妙看向捷克弗里特,后者点点头。他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充满东方韵味的房间,木制的家具和精美的陈设,墙上挂着绘有东方美女的图画和暗色调的帷幕。一个香炉内燃烧着芳香的香料,让整个房间充满神秘的美感。木制的椅子上没有人,丝质帷幕后面露出床榻的一角。
“卡妙吗?”帷幕后传出童虎那熟悉的苍老声音,“这边。”
他绕过帷幕,看到童虎衣冠整齐地靠在床榻上,脸色虽已是濒死的灰白,精神却是不可思议的好。童虎身上盖着一张薄毯,面前放着一张小桌,桌子上有精美的茶点和冒着热气的红茶。
“童虎叔叔。”他竟然有一丝哽咽。
童虎指指桌子对面的位置,“折腾了一夜,你一定又累又饿了。”
卡妙在他对面坐下,但没有动桌子上的东西。
“感谢你能不远万里来这里看我,总督大人。”
“伯爵,您不想回苏里南了吗?”
“苏里南的利伯伯爵已经死了,我不能在春丽面前离开两次。”谈到他钟爱的孙女,他的神情有那么一瞬间的黯然。
“那么,法国呢?您的故乡?”
“那里已经没有人会惦念我了。”
“除了法座。”
“除了……你的老师。”童虎唇角的皱纹不自觉地舒展开来,“也许现在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放心不下的人了。他正走在自我毁灭的道路上。卡妙,你……能原谅他吗?”
“……”
“无论他的选择是什么,你的原谅是他最想得到的东西,也是我,在这世界上最后的愿望。”
卡妙皱起眉头,别过脸看向窗外的阳光,“先生,您要我来是有什么事情要交待么?”
童虎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从一侧取出一个深棕色的木盒子,“我知道你想成为‘七海之王’。”他毫不避讳地说,将盒子递给卡妙,“也许这个可以帮到你。”
“这是?”他打开那个毫不起眼的木盒子,立即有柔和的光芒从中溢出——那是一只比鸡蛋还大的金色大珠子,即便不是在太阳下,也能看到它迷人的浮彩。卡妙阅宝无数,如此珍贵的宝珠还是第一次见。
“它被称为‘东方之珠’。原本是南洋要进贡给北方□□皇帝的贡品,因为当时□□改朝换代的战争而流落民间,据说它有将近百年的历史了。”
珍珠会随着时光的推移而失去它固有的光彩,变得黯淡无光,而这只珠子历经百年依旧光彩夺目,不得不说是奇珍异宝了。
“这和‘七海之王’有什么关系?”卡妙本能地向腰间摸去,却发现今天只带了“钻石”。
“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双子的事,知道真正的七海之王是弟弟加隆。而撒加,他为了救回加隆,参加了‘海洋霸主’的角逐。当年,就是他得到了这颗宝珠,并利用它换取了北太平洋霸主之证,听说持有这颗宝珠的人在相关海域不会被本海域的霸主所击败。也就是说,只要双子兄弟在位,它的持有人就有豁免权。”童虎说的太多了,有些气喘,“至于它会不会对你有用,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南洋和东瀛的各方势力都想得到它,不惜任何代价!”
“如此贵重的东西,恕我不能收下。”
“不,它是我来这里的目的,这是我专门为你留的,卡妙。”
“为什么?”
“我知道,你保护春丽没有任何所图。但是,这是我的感激和补偿,更是……愧疚……”他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红晕。
“愧疚?因为老师?”
“不,因为我自己。”童虎直视着卡妙的眼睛,“我知道你很清楚,这些年来我对你的敌意和偏见……”
“你不必这样,童虎叔叔。你对我抱有偏见和戒心,但你从未做过危害我的事情,相反还给予我很多的帮助。”
“那只是因为那样做符合我自己的利益,而且,同样也是因为我自己的利益,在那件事上,我曾假装是个局外人。”
“明哲保身是每个智者的选择,这没有什么可指责的。”
童虎摆摆手,“我将这颗宝珠托付给你,也是因为这样的考量。这宝贝在东方名气太大,很多势力都想得到它。我死之后,我身边的人会因为拥有它而招来灾祸。我思来想去,只能让你带走它,给它一个应得的归宿。”
“各方势力都想得到?”
“对,不过我不建议你拿它送人,卡妙。因为还有个传说,服用它的人会长生不老。”
卡妙将盒子合上,把盒子放在桌子上。“那我就更不能收下了,您比我更需要它。”
童虎呵呵笑了两声,“这只是个传说,卡妙,也许它是一味难得的药材,可也得搭配其他药物才有用。更重要的是,还需要一名国手神医。”
卡妙想到了艾俄洛斯·特里蒂昂。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但凡还有一点儿希望我也不会放弃。但是,卡妙,你还有机会,哪怕只是帮你争取一点儿时间,让你成为‘七海之王’。”童虎伸出干枯的手,将盒子推向卡妙,“你还要再帮我一个忙。”
“什么?”
“我的一个老朋友想搭船回欧洲……”
“没问题。”卡妙一口答应,“他在哪儿?”
“改天我会让王虎送他过去。”
卡妙点点头,将盒子拿在手中。
童虎释然地长吁一口气,露出了轻松的微笑,“我听说,你放出风来,要求购鲛人?”
卡妙点点头,“没错。我能来这里,是受到人鱼女王的帮助,条件是将她被俘的战士带回家。”
“西奥多是葡萄牙殖民者的后代,从小在南洋长大,在这里势力盘根错节。他是本地最凶残最贪得无厌的海盗,甚至曾经北上打劫过琉球。你的情报没错,仅有的几条人鱼都在他手中。但在她们病重死亡前他是不会放手的。你打算怎么办?”
“我还没想好。”
“用金钱购买吗?他一定已经回绝过你了。我要提醒你,卡妙,这条路并非走不通,但你会付出巨大的代价——你确定带了足够的金钱吗?”
“我不知道,伯爵,那天我们去过他的拍卖会,看到了……”
“人类的残忍,是不是?”
卡妙摇摇头,“我并不是一个仁慈的人。但是,如果他有足够多的金钱,一定会再去捕获更多的动物,甚至是人类。”
“这是肯定的。但是,卡妙,别想着现在就去惩罚他。这不是欧洲,也不是新世界,而你只有三条船来到南洋。也许在你离开后他还会再去捕杀人鱼,但你以后依然有机会来惩罚他。”
“那是他和人鱼族的恩怨,如今我只想完成我的承诺。”
童虎微微一笑,放心地倚靠在他身后的垫子上。
“您的教诲我会谨记的,童虎叔叔。如果有什么需要……”
“没有了。”利伯伯爵摇摇头,“我的心愿已了,而且,在这个世界上也活得足够长了。”他叹息般地说。
卡妙看着他虚弱的面容心中一阵难过,“那么您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再来看您。”
童虎闭上眼睛,点点头。
卡妙起身,走到门边,忽然站住。他看着门外明媚的阳光和生机勃勃的绿色植物,下定决心一般开口:“我能理解老师做的一切,童虎叔叔,但是……我不能违心地说您希望我说的那句话,即便是在这个时候,我……我只能承诺……会试着去努力……”
童虎睁开眼睛,努力地看向他的背影,“知道什么最让我欣慰吗,卡妙?那就是,你仍然是当年那个孩子,无论……历经怎样的苦难,你依然没变。”
雅典娜·德·奥尔巴赫一袭白色的千层裙站在会见室外走廊上的窗户边。她背着光,因此无人能看清她的表情,只看到她白皙手腕上两只金灿灿的镯子。她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了,依然没有等到召见。当然,也没有人出来赶她走。离她很远的走廊尽头,绅士和淑女们三两成群,议论纷纷,时不时瞥来一道道异样的目光。
觐见室的门开了,一袭黑衣的曼彻斯特公爵哈迪斯走了出来,走廊里的阳光似乎一下子黯淡了下来。远处的窃窃私语也消失了。他看到了窗边的雅典娜,向她走来。
“德·奥尔巴赫夫人……”他优雅地向她欠身行礼。
“公爵。”
“真没有想到您这样的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夫人。”哈迪斯微笑着看着她。在他面前,她显得无比娇小,“您是想为未来投资,是吗?为了获得王储——未来的乔治二世的青睐?……我觉得在这一点儿上您是成功的,您成功地将他的敌意转化成了对您的感激,他注意到了您的行为,无论您的行动是出于什么样的动机——毕竟将他母亲从暗无天日的囚禁中救出是他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他会在将来力所能及时带给您回报——如果您能活到那个时候的话。”
“回馈?您是这么想的吗,公爵?”雅典娜努力扬起头,与她的敌人对视。
“难道不是吗?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王储会成为继任者,毕竟陛下只有这一个合法继承人——如果不算索菲·多罗特娅公主的话。”
雅典娜微微一笑,“看来我还是高看您了,公爵。”
曼彻斯特公爵敛去笑容,“您说您不是为了这个目的?”
“至少不完全是……”
觐见室的门再次打开,索菲·多罗特娅王后走了出来。她只穿了一件黑红相间的天鹅绒无撑裙,金发随意地挽在头顶,两只手臂抱在一起,黑色的眼睛里毫无焦点地看向前方。她的身后,跟随者两名高大的士兵。一名面容冷峻的女官跟在她身后走了出来。
“王后陛下。”曼彻斯特公爵和奥尔巴赫夫人一齐行礼。
疯女的脚步仿佛停了一下,她机械地向他们的方向扭了一下头,她的眼睛在一瞬间仿佛亮了一下。身后的卫兵一声暴喝,她哆嗦了一下,继续麻木地向前走去。
雅典娜抬起头看向她的背影,心中涌起一阵酸楚,仿佛被囚禁一生的不是眼前这位本该一生荣耀却求助无援的女人,而是她自己。阳光透过窗子照在索菲身上,就像是黄昏的晚霞一样绵软无力。在那一刻,雅典娜深切地感受到了来自另一个女人的不幸和绝望,也忽然理解了,卡妙一直以来在培养她的能力之外所说的话:“从道义的角度……”
“雅典娜·冯·奥尔巴赫夫人!”内侍总管大臣那张胖胖的笑脸出现在觐见室门口。
雅典娜整理了一下仪容,从容地向他走去。
内侍总管大臣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为她打开大门,又体贴地为她关上。
觐见室内所有的窗子都被厚厚的窗帘遮住,房间内唯一的光源来自于烛台上的十几支蜡烛。从阳光明媚的走廊进来,她一下子没能适应房间内的压抑和黑暗。一阵重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夹着一阵风冲向她,还没等她看清楚眼前的境况,她就感到头皮一阵剧痛——她被人抓着头发摔到身后的墙壁上。
“你以为你在干什么,贱人?!”她的耳边传来国王乔治低低的咆哮声,“讨好我儿子,想在下一代王朝重现已经失去的风光?下一步你想干什么?是往他的床上送女人,还是要帮他弑父篡位?”
“讨好您的儿子?”雅典娜抓着那只扯着自己头发的手,长长的指甲扣进对方的肉里,“你们的想象力还真是丰富!但有一点儿您说对了,陛下,我确实是在为我自己那么做!”
乔治吃痛地撒开手,将她摔向一边,“你倒挺坦率!”他怒极反笑。
“有什么不能坦率的?”雅典娜抓住墙饰努力稳住身子,“这是每一个女人都会做的选择!因为有她在,我的人永远不会成为王后!我不仅要救出她,我还要让您和她离婚,让她远离这个让她感到不幸的国度,那个位置是留给我的女孩子们的!我不妨和您坦言吧,乔治,为此我甚至会让她和她死去的情郎结婚,或者再为她找一个情郎……”
“啪”乔治一巴掌打断了她慷慨激昂的宣言,然后他甩着手,努力压抑住怒火,“知道吗,若不是看在刘易斯的份儿上,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刘易斯?”被打翻在地的雅典娜吐出口中的鲜血,斜着眼睛冷冷地看向他,“刘易斯已经死了,所以您不用看在他的份上,绞死我吧!”
“你说什么?”乔治几步冲过来,抓着她的胳膊,像拎小鸡一样把她从地上拎起来,“你刚才说什么?”
“您不知道吗,陛下?”她玩味地看着乔治变幻不定的脸,“看来您那些间谍们是真没有告诉过您。”
乔治那强壮的胳膊不可遏止地开始颤抖,“不可能!像他那样的人……”
雅典娜轻易地挣脱了他的钳制,后退几步,“像他那样的人也会死,陛下,您已经很久都没有他的消息了吧?”
乔治转过身,缓慢地走向被窗帘遮住的窗子。雅典娜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忽然觉得死去的卡妙比活着的卡妙对自己更有利,他将变成自己的铠甲,而他那错综复杂的庞大势力终究会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卡妙抱膝坐在海边的礁石上,望着大海和它之上的蓝天。白云变得轻柔又圣洁,一片一片从天空中自由地划过,不停地变幻着形状。他的一旁放着童虎交给他的盒子。盒子打开着,宝珠充分沐浴在阳光中,散发出绚丽的色彩。
他没能再见到童虎,老人在他离开后不久就离世了。后来他才知道,为了迎接自己,那天的童虎吃下了足以要他命的分量的秘药,这才能支撑到他们交待完毕。对于这名老人,卡妙的感情一向很复杂。他从未真正喜欢过他,甚至他们一直都相互猜忌相互戒备。但他们也一起战斗过,并在战斗中毫不保留地依靠对方。如今童虎死了,他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心中只有浓浓的悲伤。他抬头看着海面上的白帆和上下翻飞的海鸟,现在他老人家的灵魂也该自由离开了。在这个以佛教为主的异乡,他的家人为他找了一个小教堂举行了简单的葬礼,然后他的骨灰将被带往北方的□□,最终落在一个叫做“庐山”的地方——那里,据说是他母亲的故乡,也是他收养春丽的地方。
捷克弗里特站在不远处警戒,他禁止任何人靠近卡妙,让卡妙一个人在他单独的空间里疗伤。他看着卡妙蜷缩起来的背影,目光中充满怜惜。卡妙就像一个磁铁,将周围不好的一切吸引过去,然后粉碎、吸收,而将美好留给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
“贝尔特朗先生。”王虎远远地走了过来,一只手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
捷克弗里特看了一眼卡妙,走了过去。
“我要见卡妙先生。”王虎对他说。
他抬手制止王虎,“现在不行。”他说。
王虎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卡妙,让跟他来的人去远处警戒,“我要离开了,将老师送回故乡去。卡妙先生曾答应老师要带一个人回欧洲的。”
捷克弗里特知道这件事,“那么,一路顺风,王先生。让搭船的人来找我即可,我们等着他,或她。”
“不,不,贝尔特朗先生,我已经把他带来了。”王虎将手中的孩子往前一送。
捷克弗里特低下头,正对上孩子圆溜溜的大眼睛。这是一个有着一头红发的白种人小孩子,一张带着酒窝的圆圆的脸,一看就是个淘气包。“他?”他惊讶地说:“他只是个孩子。他的父母呢?”
“死了。母亲死于难产,父亲死于海难。老师只记得他们的名字好像是威廉和安妮。”
“那他家里还有什么人?”
“据说在尼德兰还有爷爷和奶奶,不过那是他父亲还健在的时候的回忆。当时他离开尼德兰大约有十多年了吧?”
“那么现在是要把他带回欧洲交给他的爷爷奶奶?”捷克弗里特感到有些棘手,“他家在尼德兰的哪里?”
王虎摇摇头,“贝尔特朗先生,关于这个孩子,我们所知道的一切,已经告诉您了。”
“……”
两人无语地对视了一会儿。
捷克弗里特认命地俯下身子,问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他听不懂,先生。”王虎说:“他只会马来语和简单的几个荷兰语词汇。”
捷克弗里特彻底无话可说了。
“哦,对了,他叫贵鬼。”
贵鬼抬头看着两个大人的交涉,似乎明白自己被送人了。一阵沉默之后突然大哭起来,惊天动地的哭声把两人吓了一跳。此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卡妙也抬头向这边看来。
王虎把孩子拉到一边,手忙脚乱地安抚着他。
卡妙扣上宝珠的盒子,拿着它走过来。
捷克弗里特耸耸肩,一脸无奈地解释着眼前的境况。
卡妙点点头,“把他交给维基吧,我们还有时间从他身上查找线索。”
奥路菲带着哈利走来,他们刚从西奥多那里回来。他看了一眼卡妙手上的盒子,说:“西奥多已经知道您得到宝珠的消息了,他同意谈判。”
“你真的打算用它来换人鱼艾薇尔?”捷克弗里特问。
“不止,这颗宝珠至少值三条人鱼。”
捷克弗里特皱了下眉头,“再多人鱼也比不上你的健康。”他说。
“用它来治愈我的疾病只是一种微乎其微的可能而已,杰克。”
“可是,……”哈利怯怯地说:“西奥多说他只能换一条人鱼。”
“这有可能是七海之王的法器。”捷克弗里特没搭理哈利。
“和它有渊源的是撒加,不是加隆。”
捷克弗里特叹了一口气,不再坚持。
“给我吧,我再去一趟。”奥路菲说。
“我要他所有的人鱼,缺一不可。”卡妙说。
奥路菲接过宝珠,“我知道怎样和海盗打交道。”
王虎牵着不情不愿的贵鬼的手走过来,“你就这样带着宝珠去吗,拉斯蒂克先生?我想您知道西奥多是个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海盗头子吧?”
奥路菲微微一笑,“强夺吗?他可以试试看。”
伴随着空气中越来越浓郁的恶臭,蚊蝇也多起来。这些令人讨厌的生物反而成为了他们的引路人。忽然一阵黑色的烟雾轰鸣着盘旋而起,不远处响起一阵水声。他们加快脚步向前冲去。
“到了。”艾尔扎克·莫雷诺站在一片开阔地上,他面前是一片烂泥塘一样的水洼。水洼里暗红的水面涌动,至少十几头鳄鱼和其他食肉动物在一片混合着人类残肢的烂泥地里翻滚,另有七八头从岸上拖着人类的残骸慢吞吞向河里退去。他们身后的密林,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黑暗中,黄绿色的眼睛警觉地盯着打扰它们美餐的不速之客。而在他们面前的烂泥前,还有几具穿着残破不堪的西班牙军装的残尸。
胡安掏出枪,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射击,“该死的印第安人!”他仰天咆哮,又转过身对他的长官大吼,“为什么不让‘死神’把他们都屠戮干净!他们本来就不是人!”
绿发的长官没有说话,他垂下眼睛,默默地走向那些半腐烂的尸体。
“长官,这里还有!”一个士兵突然喊。
艾尔扎克转过身,看到一旁的高岗上,一个士兵指着他脚下的一片血迹喊。
西班牙人一下子都围了上去。
那片岗子地势较高,处在一片乱石堆里,而且上面盖了一大片枯黄的草甸,所以之前他们没有人看见。走近才发现,那草甸的边缘被动物撕咬过,下面露出了被啃食的残肢。
艾尔扎克忽然有一种预感。他命令士兵将草甸整个掀开。
伴随着一股腐烂的恶臭,十数具尸体出现在他面前。这些尸体远离水边,并且因为有毯子遮盖的缘故,被动物损毁的程度也较轻。因此,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些是他的士兵。
“丹尼尔……”胡安也认出了他的好友。
艾尔扎克抬起头,感情复杂地看向密林深处神庙所在的方向。
“奥路菲!”维基因愤怒而变得高亢的声音在甲板上回荡。
刚要跨过栏杆的奥路菲手一抖,差点儿重新掉进海里。
“维基,先等他上船来。”达迪努力憋住笑,伸手将奥路菲拉了上来。
奥路菲拍拍还在“嗵嗵”乱跳的胸脯,脸上挂着微笑,“怎么了,维基?”
维基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我不要再管那个孩子了!”她压低声音说。
船尾水手们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
奥路菲向那边瞄了一眼,“怎么了,维基?他又不听话了?”
“何止?!”这句话点燃了维基的怒火,她开始滔滔不绝地倒苦水:“……她明明听得懂,却故意装作听不懂……你看看……”她将手上抱着一大堆污秽不堪的布条扔在他们面前,“这是我准备给伤员们包扎的啊……上帝知道我收集了多久……”
“不过是男孩子的恶作剧,小时候都这样。”达迪试着安抚她。
“是啊,维基。除了你,船上都是大老爷们儿……”奥路菲忍不住在脑海中过了一下尤莉迪丝带孩子的景象。
“我当海盗不是为了当主妇的!”维基咆哮起来。
“那边看上去很热闹。发生了什么?”正在甲板上晒太阳的卡妙问捷克弗里特。
“啊,大概又是因为那个叫‘贵鬼’的小孩子吧?”捷克弗里特耸耸肩。自从那小鬼上了船,那边就经常鸡飞狗跳。
卡妙通过望远镜看向那边,“那孩子很闹腾吗?”
“那孩子的精力相当充沛。”
“那边又是怎么回事?”他指着“天琴”号船尾,一群人正准备用绳子将一个大箱子吊上。
“人鱼。”捷克弗里特放下手中的活儿走过来,“原本三条人鱼都在‘法弗纳’号上,但她们生性凶残,已经有不少前去喂食的水手被咬伤,而且她们还用歌声来迷惑水手。只好把她们分开,将‘艾薇尔’送到‘天琴’号上。”
卡妙放下望远镜,“这是你的主意吗,杰克?”
捷克弗里特皱着眉头看着他:“这是我们的主意,奥路菲也同意。我们很快就要抵达人鱼聚集区了,她们在一起太危险。”
“把她们带这里来。”
“什么?”
“让她们在‘奥罗拉’号上。”
“为什么?”
“我可不想在异国他乡遭遇水手们哗变。”
“‘法弗纳’号不会叛变。”
“但海盗们会。”卡妙抬头看着捷克弗里特的眼睛说。
“这样太危险了。”
“有你和我,区区三条人鱼算什么?更何况她们只是‘塞壬’族的。”
捷克弗里特叹了口气,“你想让她们都过来?”
“如果分开,她们会更不安。”
“好吧。”只要是卡妙真实的意思表示,捷克弗里特都会无条件照办。他让大副通过旗语通知另外两艘船将人鱼转移过来。
“还有那个孩子。”
“?”
“也许他会对人鱼比对恶作剧更感兴趣。只要保证他不被人鱼吃掉就好。”
事实证明,卡妙赌对了。贵鬼来到船上后,立即被装人鱼的大箱子吸引了。船员们按照卡妙的指示将水箱放在阳光充足的房间内,并打开了可以隔音的箱盖。
“听着,”捷克弗里特对她们说:“马上就送你们回家了。你们最好老实点儿,不要死在离家只有几海里的地方。”他对两条太平洋人鱼说,然后又转头对另一侧的箱子说:“至于你,艾薇尔,等忙完这里的事儿后,你得跟我们回大西洋。”
但她们显然没有听进去。捷克弗里特一走远,她们就唱起歌来,最先被吸引过来的,就是贵鬼和临时看护他的水手吉姆。
贵鬼神思恍惚地走向艾薇尔的水箱。箱子碧绿的海水中有什么东西在急速地游动,他向那泓可爱的碧水伸出手去……
突然,海水暴涨,张着血盆大口的人鱼露出獠牙向他咬来……
吉姆腿一软,还没有来得及叫出来,就一屁股坐倒在地。
阳光照在孩子纯真无瑕的脸颊和脸上那对纯净的大眼睛里。
艾薇尔愣住了。
另外两个水箱里湍急的水流也消失了,两颗湿漉漉的脑袋从水面上探了出来,好奇地盯着面前的孩子。
歌声停止了。
贵鬼和吉姆都清醒过来。吉姆大叫一声,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贵鬼没有逃。
“漂亮姐姐,……”贵鬼用马来语问:“你们在洗澡吗?”
一听到马来语,两条太平洋人鱼立即沉入水下,水箱里的水再次不安地搅动起来。
艾薇尔开口说了一个词,另外两个水箱渐渐平复下来,没有了声响。
“对不起。”贵鬼忽然说:“大人们说小孩子不能偷看别人洗澡。我不是……我不是偷看啊……”他向后退了几步,但又忍不住好奇,偷偷打量着趴在水箱边上的艾薇尔。
“能给我们拿点儿吃的来吗?”艾薇尔向他微笑。
“好,好的……”贵鬼转身向外跑,一头撞到门上。
身后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啊,我刚刚看到厨房在做美味的蛋糕,我去给你们拿点儿来……”孩子找到门缝,一溜烟钻了出去。
从那时开始,“奥罗拉”号不时有东西失踪,比如卡妙的点心,新鲜的渔获,水手们吹的海螺,甚至是奥路菲寄存在这里为他妻子购买的小饰品……
两天后,三艘船在大海上放慢了速度。两只大水箱又重新盖上了盖子,不过盖子并没有被封上。它们被运到船尾。三艘船的水手们都站在各自的甲板上望向这边。
过来帮忙的达迪敲敲水箱壁:“女士们,”他戏谑地说:“待会儿在海里,这个水箱就困不住你们了。别急着出来哟,甲板上有好几百个男人在盯着你们呢。”他下令将水箱滑到海里去。
“等一下。”忽然一个稚嫩的声音大喊一声。
达迪转身,看到贵鬼一路小跑过来,脸贴在水箱壁上对她们各说了一句话。然后向她们挥手告别。
“小子,你不是不会说法语吗?”达迪看着两个水箱落入水中,拍了一下贵鬼的后脑勺。
“艾薇尔,教的。”贵鬼捂着头,用气死人的挑衅目光看着这个块头是自己几倍的海盗头子。
“那你刚才跟她们说的什么?”达迪指了指海面。
贵鬼耸耸肩,一脸“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神情。
远远地,传来一阵歌声,飘扬在整个海面上。
达迪楞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人鱼!”他抱起孩子扔给吉姆,“带他回船舱!”一面迅速下令准备战斗。另外两艘船也立即行动起来。
捷克弗里特拿起望远镜向海面上看去。海面上出现了几十个模糊的身影,而更多的身影正在露出水面。“等等。”他忽然说。
“等什么?”
“她们并没有试图靠近。”
达迪凑了过来,仔细观察。
刚放走的人鱼出现在离那群人鱼很近的地方,歌声大起来,人鱼们围着她们欢呼雀跃,海面上一片欢腾。歌声虽然清晰地传入水手们二中,却没有令他们神思恍惚,反而从心底涌出一阵喜悦之情。
“走吧。”捷克弗里特说:“趁他们还没有注意到我们。”
月亮,从海平面上缓缓升起。清冷的月光在天海之间自由地徜徉,映照得群星黯淡无光。海风,不大不小地吹着。满帆的三艘船一前一后平稳且迅速地在畅通无阻的海面上疾驰。他们离开了人鱼聚居区,向着与人鱼女王约定的地点飞速前进。
夜已深沉,除了瞭望手和舵手等少数轮班的船员外,水手们都已进入梦乡。很快,连值班的船员也昏昏欲睡了。
一双洁白纤细的脚踩在甲板上,木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它们顿了一下,调整了一下力度,缓慢地走向船头。冷冽的月光照在那双脚上,像珍珠一样莹白。可能因为海风的缘故,它们没有在那里待很久,就向船舱走去,小心地踩在吱呀作响的舷梯上,进入船员们休息的区域,它们犹豫不决地停了一会儿,好奇地沿着走廊向前走去,……最后,它们停在二层尽头的大房间外。
房门缓缓地打开了。月光从房顶的小窗子照下来,让房间内一切清晰可见。
一个年轻男人睡在床上,石青色长发像水一样在枕头上倾泻开来。
一只脚探了进去。
突然一阵剑鸣声响了起来。
睡梦中的卡妙睁开眼睛,看到门口跌坐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女孩,而他的佩剑“星月斩”正发出警告的轰鸣声。他立即站起来,来不及穿上鞋子,摘下“星月斩”扔到船上,用被子盖住,又转身拿自己的外套扔给女孩。
“艾薇尔?”他背过身,让女孩能用衣服将自己裹起来。
“你没有被催眠?”她的声音像梦幻的月光。
“‘星月斩’在我身边,我就不会被你们的歌声催眠。”他坦率地说。
艾薇尔披好衣服站起来,打量着卡妙和他的卧室。
“是我考虑不周,”卡妙说:“没有为你准备女孩子的衣裳。”
“你真的要带我回家?”她走到卡妙面前,抬头勇敢地与他对视。
月光落到她的眼睛里,像漂亮的星星。
“这是我与赛琳娜女王的交易。”他突然想到什么,“你跟我来。”他赤着脚走了出去。
艾薇尔的双腿纤细无力,勉强走在走廊上。卡妙体贴地放慢脚步。在隔壁的船长室,卡妙从一个大箱子里拿出一件质量上乘的女式长裙。
“这是奥路菲托人买给他妻子的,只好用它应应急了。你放心,我会用最好的赔给他。”他双手托着那件长裙递给她。
“我马上回水箱,以后也用不上它。”艾薇尔说。
“不要这么肯定。我们还要行驶很多天,很难保证不会发生什么。”
“谢谢。”艾薇尔接了过去。
卡妙发现她的声音好像不是从口腔中发出来的。
“我……”将要离开的艾薇尔犹豫着又转了回来。她伸出一只手,摊开,现场的手中是一枚金黄色的鱼鳞。
“?”
“带上它,即便没有那把剑,也不会受我的族人的歌声的影响。”
卡妙低头看向那片鱼鳞,它的根部还带着一丝血丝。他不知道,外套下的那双腿是否还在流血,但将它从身上拔下来一定很疼。而且,之前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她明不明白将它告诉人类冒了多大的危险?“为什么给我?”
“谢谢。”她说。
“这是我和赛琳娜陛下的交易,你不必这样。”
“不,这是替今天离开的两位姐妹表示的感谢。我没能做到的事,您做到了。您一定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卡妙说:“我只能送你们一程。但是,将来你们和人类之间的战争和奴役不会终止,你们要有所准备。”想了一下,卡妙还是决定给她一个忠告:“我觉得把你们的秘密和武器告诉别人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我相信您。”她说,将那片鱼鳞片托到他面前,“我能够看到您的内心——您是个纯粹的人。”她将鱼鳞放到他手心里,“您不会用这个秘密和武器来对付我和我的族人。”
卡妙接过那片鱼鳞,“感谢您的善意,小姐。”透过厚厚的绷带,他感受到人鱼手指冰凉。
人鱼抓住了他缠满绷带的手,梦幻般的眼睛忧伤地看着他,“我能感受到您内心的悲伤……”
“……”
“您快要死了,而您爱的人远在世界的另一侧,你们注定永远分离……你身边的人,注定不幸,而您无能为力……您的国家,您的世界,您的一切都会毁灭……您的努力和抗争,都会因为您即将到来的死亡而功亏一篑……”
卡妙皱起眉头,这条人鱼真的会读取人心。
她歪着头,有些迷茫地看着他,“你的世界如此黑暗和绝望,甚至于你都不能以真实身份和面目示人……为什么在你内心的深处,还有着希望之光?”
他抽回手,“如果连这点儿光明都没有了,我的世界早就坍塌了。”
艾薇尔退后两步,不解地说:“你们人类,真是令人难以琢磨的动物。”
二月的感恩弥撒刚做完,一场大雪悄然降临亚平宁半岛。
教皇克雷芒十一世双手拢在宽大的法袍里,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鹅毛大雪浩浩荡荡地临幸教堂广场。
首席侍从官马蒂尼迈着小碎步穿过广场向着大教堂一路小跑而来,在他身后的皑皑白雪上留下一串不规则的黑色脚印。
“陛、陛下……”他进门时还上气不接下气,努力维持基本的礼仪。
“出了什么事,先生?”教宗慈祥地问。
侍从官关上门,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小步趋近教宗身边,压低声音说:“枢密院收到一封匿名举报信。”他从袖子中取出一封信。汗水已经将信浸透,显得皱皱巴巴。
“匿名举报信?上帝宽恕。”教皇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是关于什么?或是关于谁的?”
“是关于某人的,陛下。”马蒂尼双手奉上匿名信。
克雷芒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接过信笺,打开。
“哦,上帝!基督!”刚看了几行,他就惊叫出来,“这,这真是……骇人听闻……”还没有读完,他就一把抓住胸前的十字架,默默地祈祷起来。
马蒂尼看着他的嘴唇快速翕动着,只隐约听清了最后一句话:“……愿上帝宽恕我们的罪过……”
“陛下……”马蒂尼焦急地望着他。
“这,这件事是真的吗?”教皇压低声音问。
马蒂尼摇摇头,“这封信有根有据,不像是假的。”
“但它只是一封匿名信,而且涉及到……涉及到一位令人尊敬的枢机……”教皇焦躁不安地踱着步子。
“陛下……”马蒂尼欲言又止,他擦了擦圆圆的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儿,“这是一件很严重的指控……”
“连写信人都没有勇气站出来,我们怎样分辨它的真伪呢?”
“可是,可是……我听说……我听说……”马蒂尼结结巴巴地说:“宗教审判所那边也收到了同样的匿名信,他们……他们……”
“什么?还有谁收到了?”
马蒂尼摇摇头,“陛下……”他看着克雷芒,试探着问:“要不要传召恩普瑞枢机来……来解释一下?”
克雷芒停下脚步看着他,“传召?”他说。
“总比等宗教审判所……要好一点儿吧?”
克雷芒在脑海中过了一下各派对于这个消息的反应。他摸着下巴走到窗前,俯瞰着脚下的皑皑白雪。侍从官来时的脚印已经看不到了。他忽然想到,那个缺了会长的耶稣会,会怎样看待这个事件?或者说,一向被人贬以“阴谋者”的他们在这件事中发挥了或将会发挥什么作用呢?
艾俄洛斯·特立蒂昂——或者叫巴尼先生——心不在焉地提着一桶水走上甲板,开始刷洗甲板上的污渍。昨天晚上他睡得很不好,噩梦连连,所以他干脆起了个大早,来到甲板上开始干活儿。东方的海平面上,一轮红日正从紫色的云霭中挣扎着脱出。按照现在的速度,可能到晚上就能回到南沙群岛附近。他习惯性地向“奥罗拉”号瞅了一眼,没有见到意料中的那个身影。他皱起眉头,丢下手中的工具,走到船边。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卡妙会在每个清晨和傍晚站在船头甲板上,而他也会在这个时间出来干活。只要看到卡妙的身影,一整天他都会心安。而且,他会根据卡妙的行动和状态来判断他的健康状况。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回到“奥罗拉”号上,但他知道自己有义务保证卡妙的健康不会再次急剧恶化。这个时间,他大约还没有起床吧?他直起腰看了一下东方,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阳光驱散了海上的水气,整个世界都变得清晰纯净。他焦躁地看向对面,依然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也许……
“奥罗拉”号的甲板上突然躁动起来,有船员跑出来大叫着什么,甲板上的人都丢下手里的活儿一股脑冲向舷梯,但很快又被赶了出来。
捷克弗里特出现在舷梯口,焦急地向这边看了一眼,向甲板上交待了几句,又返回了船舱。
“卡妙!”他瞬间懂了捷克弗里特那个眼神的意思,脑中一片空白。
下一秒,突然被抢了佩刀的海盗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个不修边幅的男人抡起他的刀砍断救生艇的绳子,然后从甲板上一跃而下。“巴尼先生!”他冲过去,震惊地看着男人抡起双桨,发疯了一般向“奥罗拉”号划了过去。
“奥罗拉”号的甲板,虽然已经被紧张惊恐的阴云所笼罩,但捷克弗里特的亲卫兵们仍然忠实地坚守在各自的岗位上维持着基本的秩序。所以,当这样一个陌生男人突然翻越栏杆冲上甲板时,他们立即拔出佩剑迎了上去。
可是刚上船的男人似乎压根儿没把他们放在眼中。他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舷梯口,步履矫健地躲过砍来的刀剑,向船舱冲去。
亲卫兵头领莱维急忙招手,四名手执利剑的武士冲到了他和舷梯口中间。
“什么人?”
男人无心恋战,却一下子被五名手执利器的战士拖住。他一咬牙,奋不顾身地想冲过防线。
“住手!”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舷梯口。
亲卫兵们立即停手,看向来人。
“大人!”
捷克弗里特!他和来人四目相对,他们都会从对方眼中读到了最不想知道的讯息。
“跟我来。”他向男人一招手。
艾俄洛斯跟着他从舷梯上一跃而下。
船舱内一片混乱,很多水手聚集成群,堵住了通道。
捷克弗里特一声暴喝:“闪开!”抬手劈翻几名挡路的水手,从他们身上跃了过去。
艾俄洛斯心急如焚,也只能跟在他的身后前进。
前方的人见状纷纷避让,终于出现一条通向卡妙卧室的小路。
卧室内,空气因为拥挤而浑浊不堪。两名医生模样的人满头大汗地在床边忙活,一边吩咐水手们准备水盆和刀具。
捷克弗里特抓住两人扔到一边,为艾俄洛斯腾出空间。
众人被突然闯入的两个人震住,一时间房间内鸦雀无声。
卡妙安祥地睡在床上,无论周遭多么嘈杂也没能吵醒他。
只一眼,艾俄洛斯脑中就陷入了恐慌的风暴中。他凭本能伸出手去,却发现病人气息全无,他又摸向病人的颈动脉,触手处一片冰凉,没有任何搏动的迹象。他的心沉入谷底,周围是一片无声无色的世界……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声音从遥远的天边传来,接着他看到一双眼睛……
“艾俄洛斯!艾俄洛斯!”捷克弗里特几乎用上了生平最大的力气喊着他的名字。
当年在“维纳斯”号的恐怖经历再次浮上了心头,他全身颤抖起来,“出去。”他说。
“出去!”捷克弗里特立即大声向他身后的人喊。
一屋子的人立即退了出去。
艾俄洛斯跳上床,抓住卡妙睡衣的领口用力一撕,雪白的睡衣立即裂为两半。
“……”捷克弗里特的目光落到滚到脚下的扣子上。
“出去!”艾俄洛斯对他大吼,一拳砸在卡妙的胸膛上。
捷克弗里特一愣。
“你也出去!”
捷克弗里特立即退了出去,“我就在门口。”他说,掩上了门。
走廊上一片寂静,他只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和急促的呼吸声。过了很长时间,他才缓缓睁开眼睛,看向窗外的蓝天白云,他深吸了几口气迫使自己镇定下来。走廊尽头站着一些不知所措的人,其中就包括他的副官,“奥罗拉”号上的大副,斯文·波尔先生。他朝他招招手,波尔迅速走了过来。
“大人。”他小心翼翼地查看着捷克弗里特的脸色,“拉斯蒂克先生来了,还有‘法弗纳’号大副也过来了。”
“让他们回各自岗位上去。所有船只下锚,静待命令。”
“是。”
“还有,”他叫住波尔,“请拉斯蒂克先生将巴尼先生在‘天琴号’上所有的物品都原封不动地送过来。注意,是所有物品。”
他看着波尔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很想去祈祷室祈求内心的平静。但他知道现在自己不能离开。
门开了一条缝,艾俄洛斯苍白的脸出现在门缝里。“针、热水。”不等捷克弗里特发问,门就要关上了。
捷克弗里特将手伸进门缝,顾不上门砸在胳膊上钻心的疼痛,“什么针?多少热水?”
“随便。”艾俄洛斯的脸从门后消失了。
捷克弗里特想了一下,命令把船上所有能找到的针都拿了过来。同时让厨房先烧一壶热水,送来,再准备大锅继续烧水。借着送针的借口,他将身子拼命塞进门缝,“怎么样?”他问。
艾俄洛斯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想从他眼睛里读出什么。
“他不能死!至少今天不能死!”他的声音里有无法掩饰的颤抖,“今天……是他的生日……”
艾俄洛斯神色暗淡了一下,最终他闪开身,让捷克弗里特进来。
捷克弗里特扑到床前,看到躺在床上的卡妙鼻翼微微翕动。他长吁一口气,虚脱一样伏在床上,将脸埋在手掌里。
“别高兴太早,他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艾俄洛斯生硬的声音从一侧传来,“发生了什么事?”
捷克弗里特努力镇定了一下,抬头看着卡妙的脸,“今天早上我们要一起确定回归的地点,但是一直没有等到他……昨天晚上他还好好的……”
“你们让他一个人睡在房间里?”艾俄洛斯发飙了。
“可是最近一段时间他身体一直很好。”
“那只是你们以为的!”艾俄洛斯被他的态度激怒了,也不想再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他现在全身的器官都出现了问题,随时都会陷入昏迷!”
捷克弗里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艾俄洛斯拿起一根针,在蜡烛上烧了烧,走到床前,托起卡妙的手,皱着眉头端详半天,而没有找到还能让他扎针的皮肤。
“你做什么?”捷克弗里特问。
“放血。”艾俄洛斯没好气地回答。看着卡妙双手变成这样,他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若是别人要给卡妙放血,捷克弗里特一定会一刀砍了他,但是艾俄洛斯这么做,他没法儿表示反对。
艾俄洛斯最终还是卡妙的鼻尖上扎了一针。血珠儿立即冒了出来。他又在耳后和脚趾上各扎一针。
敲门声响了三下。
“巴尼先生的东西送到了。”门外传来波尔先生的声音。
捷克弗里特看了一眼艾俄洛斯,向门外走去。
“有一张牛皮纸,包着一包根状药物。”艾俄洛斯干涩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上面写着东方人的象形字……把它煮成一碗汤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