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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 换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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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加……”
蓝发蓝眸的“七海之王”出现在镜子中,镜子里照射出柔和的蓝色光晕,在这铺满瓷砖的小房间内竟显得悠远而神圣。与记忆中的撒加不同,他布满血丝的蓝眼睛里带着几分沧桑——虽然这丝毫无法掩饰他那俾倪天下的高贵与霸气。
“吕克尔·卡妙·德·洛林,”他叫出卡妙的名字,声音中带着宿醉的喑哑,“你还是来了。”
卡妙后退两步,站定,说:“阿布罗狄很有可能死了,你知道么?”
撒加凄然一笑,“我该恨你吗,卡妙?如果你早答应他的要求,他就不会轻易就死。”
“我以为您该恨他,陛下。”卡妙冷冷一笑,“毕竟他的终极目标时要将您打倒,拉下神坛,为了这个目标,他不惜一切代价!”
“是啊。”撒加仰天长叹,“我应该恨他的。但是,……”即便示卡妙也能看出,他在苦苦压抑自己的感情,“我又怎么能恨他?!”
“聊聊这面镜子吧,陛下。”卡妙垂下眼睛,说:“无论怎么说,这是我们能够缅怀他的唯一方式了。”
“好,”撒加回答:“我就告诉你。这面镜子是成为‘七海之王’的七法器之一。”
“法器?”
“对,法器。”他接着说:“沿着前代‘七海之王’的足迹,可以找到当年他与海神交集所产生的七大法器,等你集齐这七大法器,就会获得进入海底神殿的资格。”
“这是第一个法器?也就是从你们当年在伊斯坦布尔见面开始?”
“没错。”
“那么说我得把它带走?”
“是的。不过如果你失败了,它会回来。迎接下一位挑战者。”
“但是我听说,见过它的人很多都疯了。”
“这是一个有灵性的法器,”撒加嘬着嘴唇说:“如果不能通过它的考验将会受到诅咒。”
“考验?”
“来吧。”撒加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你不是要向我发起挑战吗?请用你的血在这面镜子上写下挑战书,开启这段神圣的旅程——不要忘了写下你的名字,洛林。”撒加唇边绽放出邪魅一笑,在那一瞬间,卡妙甚至认为那是加隆。
卡妙低头看了看自己几乎没有完好皮肤的手臂,想了想,还是咬破右手食指,血立即从指尖冒了出来。他上前几步,在倒映着撒加影像的镜子上写上:
“我,路易斯·卡妙·德·法兰西即日起向‘七海之王’——”
他顿了一下,又看了一眼撒加,一咬牙,继续写下去:
“加隆·哲米尼宣战!”
“加隆?”撒加有些惊讶。
卡妙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难道不是吗,陛下?上一个成功取得所有法器的人是加隆而不是陛下您。”
血字泛起耀眼的红光,血气淡去,镜面恢复了平静。
撒加露出赞赏的笑容,“不愧是你,卡妙。恭喜,你是第一个通过考验的人。你要知道,刚才的挑战书有一字写错,你的神志将被魔镜吞噬。好,你的挑战书我代他收下了。”
“当年发生了什么,陛下?为什么是您被困在海底神殿而不是加隆?”
“这事儿说来话长,你确定想知道?”
“既然我需要沿着加隆的足迹去寻找法器,就势必得先了解当年发生了什么。”
“好吧。”撒加长叹了一口气,找了个合适的大贝壳坐下,“我相信你对‘海飞龙’加隆·洛西已经有了深刻的认识,但是在当年,他还是一个孩子时,是个更嚣张跋扈,甚至不惜杀王弑神的逆子——而更可怕的是,他还真有这个能力。”
“其实他的这种性格,也不能完全怪他。这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他的身世造成的。”
“我想你已经大体知道我们的身世吧?没错儿,我们的亲生父亲就是你的老师——红衣主教史昂·恩普瑞。在他还是一个小修士时,与当时的奈丽德·莱菲布勒夫人过了一段年少轻狂的日子,然而当他发现夫人有了身孕,却选择逃跑了。他躲进修道院,让女人独自面对一切。半年后,莱菲布勒夫人也就是我们的母亲,在家族的鄙视下生下了我们两人,我们的外祖父因此携带全家移居英国,并于几年后将母亲嫁给了丧偶的洛西公爵。洛西公爵贪恋母亲的美貌,答应让我们兄弟冠上他的姓氏,但这惹恼了洛西家其他的人,尤其是他年长的子女们。我们童年的生活可想而知,母亲一直教导我们忍耐,但是加隆根本不是一个能够忍耐的人,在这种环境中他的性格越来越乖张……”
“阿布罗狄是否跟你讲过,我和他相识就是在我寻找加隆的途中?”
“没错。”卡妙点点头,“他说一切开始于伊斯坦布尔,他陪你一路追到伊斯坦布尔才跟上加隆的脚步。”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来伊斯坦布尔吗?”
“我猜测,那是因为恩师吧?”
“是他告诉你的?”
“据说你对阿布罗狄说你的兄弟到巴黎寻找父亲,而当年恩师正好去教廷觐见。如果当年他并不知道恩师是你们的父亲,那他应该待在巴黎,如果他知道了,那他应该去梵蒂冈。然而,他却去了伊斯坦布尔。恕我大胆猜测,当年,令弟加入土耳其人攻打哈布斯堡,是想顺便去捉拿恩师吧?”
撒加苦笑一下,“你推测得基本不差。当年史昂可能事先知道了加隆来寻找他,因此借口远访希腊,并留下口信让加隆不要再找他,希望断了他的一切念想,但是他没有料到,这激怒了加隆,他甚至借助土耳其人的力量想要毁灭父亲!”
“不得不说,加隆是个战争天才,本来土耳其人已经节节败退,但再他加入后却反败为胜,一路推进到布达。”
“但是他们最终还是在特兰西瓦尼亚被击败了。撒加,你加入了奥地利军队?”
“对于加隆,我太了解他了。此时他已杀红了眼,不达目的不会罢休。但是我,不能让他一错再错,无法回头。”
“哪怕代价是要杀死他?”
“哪怕是杀死他也比他杀死生父,为了一己之私造成生灵涂炭,死后坠入地狱变成恶魔要好!”
“其实,在当年,如果完全面对面我不一定是他的对手。但运气在我这边,奥地利很多年轻将星,比如欧根亲王。而土耳其方面,加隆的伯乐扎加诺斯帕夏却因拉拉穆斯塔法的谗言而被苏丹猜忌。因此,特兰西瓦尼亚一战的结局也就不难理解了。”
“战后,扎加诺斯帕夏与加隆被解除职务。而加隆作为一个外国人,境况更是凄惨,他被当作间谍而追捕。我拿出几乎所有的财富让阿列克谢去贿赂穆斯塔法,才让他能有机会逃脱。但加隆显然不为所动,反而恨我破坏他的计划。最终,我们在博斯普鲁斯海岸进行殊死搏斗。我……失手杀了他。”
“您并没有杀死他,您知道的,陛下。”卡妙冷冷地说。
“我不确定。”撒加疲惫地摇摇头,“此后的一年,我心灰意冷,与阿列克谢浪迹天涯,发生了很多事,也许他都告诉你了?”
卡妙点点头,“是的,包括你们建造了一处与世隔绝的玫瑰堡、你在旅行途中被丹麦公主相中成了奥伦堡亲王,还有你又抛弃了丹麦公主寻找加隆……”
“纠正一点,”撒加摇摇手指,“相中我的不是希路达,她爱的人自始至终都是格吕克斯堡亲王。相中我的是丹麦国王。国王陛下想和英国联姻以解决两国常年敌对的问题,但显然,斯图亚特家族并没有合适的人选与公主匹配,而洛西家祖上曾与一位公主有姻亲,算是差强人意。而我婚后才知道,国王陛下坚持这桩婚姻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格吕克斯堡势力太大,他不仅对外战无不胜,对内的威信也与日俱增,深受丹麦人的喜爱,而他当时,才只有二十岁出头。这让国王感到了巨大的威胁。希路达爱她的国家胜过爱她的爱人,因此她最终听从父母的命令选择了我。”
“也许这不关我的事,”卡妙说:“但我觉得我应该替阿布罗狄问一句:您当初又是为了什么选择了公主成为了奥伦堡亲王的。”
撒加的眼神中出现一丝痛苦和迷茫,他轻声说,像古稀老人回忆孩提的时光,“亲人、家族、国家……为了加隆,也为了母亲这一生的苦难,还为了洛西公爵,我们的养父,不顾家族的反对收养我们并赋予我们身份……而这件事后,我们兄弟再也不欠他们的了。”
卡妙想到了少年时的自己,这份责任和羁绊何其相似,但是这句话他不可能对阿布罗狄说,尽管阿布罗狄穷其一生都在追寻这个问题的答案。“那么之后呢?”他继续问:“为什么加隆成了‘七海之王’而您却被困在海神殿?”
“他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知道,我们俩之间的关系远没有好到无话不谈的地步。我只记得那段时间我总是反复做一个梦:加隆被困在水牢中,他在向我求救,而每一次我都无能为力。我觉得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于是我回到欧洲大陆,去寻找加隆,并发誓无论是生是死都带他回家……”他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儿又缓缓开口:“我找到了他,在 。但即便是我,也几乎认不出他来了,他满脸皱纹,像一条被丢上岸晒成干的海鱼,若不是嘴巴还在一张一合,几乎就是一个刚出土的木乃伊,他用最后的力气只反复说一个词‘海’。我以为这是他最后的遗愿,于是带他到了海边。我们在沙滩上时,海浪突然暴涨,转眼就把他整个人吞了。接下来,奇迹发生了。我看到他站在浪头,恢复了他的年轻和朝气,他站在大海中,海浪不仅冲不走他,甚至都无法弄湿他的衣服。后来我才知道,他成了‘七海之王’。如果回到陆地,只有死路一条。为了再次见到他,我参加刚开始的霸主之证的争夺,并最终成了七海霸主。”他又沉吟了一下,简单地总结了后面发生的事:“我打败并打昏了他,利用我们两人血脉相同的事实,将我二人的血液混合,最终海神殿无法分辨我们二人。我取得了七海神戒的力量,将他送回陆地,而且封闭了来海底神殿的入口。这就是整个过程。”
“……希路达女王也在找您,您知道吗?”
“我知道。她甚至参与了霸主之争的争夺,并成功获得了北冰洋的霸主之证。”
卡妙点点头,他觉得自己有些理解阿布罗狄了。“既然这里是一切的开始,那么我只要继续沿着加隆当年的足迹寻找其他法器就可以了。”
“给你一点提示,卡妙。”撒加说:“所谓的‘这里是一切的开始’是指从宝镜问世的那一刻开始其他法器陆续出现,并不是指加隆离开这里之后的行踪,也有可能是之前的,一件平平无奇的物品,但由于见证了他生命中至关重要的时刻或者是承受了他强烈的情绪波动,在第一件法器诞生之后带上了神器的属性,而如果他当年没有成为‘七海之王’,这些物品的神性会很快消失。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多谢陛下提醒。”卡妙欠身行礼,“但这些法器我要带走的话,会不会产生一些难料的后果?”
“这很难说。但是这面宝镜的话,你大可放心带走,在你身边,它不会再伤害别人。”
卡妙点点头,向镜子伸出手。
镜子上的撒加的映像在变淡,“你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成功拿到宝镜的人,希望我能很快在海底神殿再见到你。”
“在下一定践约。”
卡妙带着宝镜出现在楼梯口时,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只有阿訇却仿佛松了一口气。
卡妙举起宝镜,“阿訇,我可以带走它吗?我保证在我有生之年它不会再害人。”
年迈的阿訇满脸的皱纹凑出一个笑容,“真主在上,光辉终于降临人间。既然阁下是天选之子,这面镜子您当然可以带走。但它是苏丹之物,请在此多留几日,待我禀告伊玛目和苏丹。”
船驶进港口时,风突然大起来。从海上翻滚而来的黑云追了上来,正与天空的白云上演殊死的搏斗。
沙加站在甲板上,任凭长发在风中飞舞。他心绪烦乱,正需要这样一场风雨的洗礼。
雅科夫·德赛尔维在他身后,努力拉着快要折断的大伞。“大人,是莱肯队长。”
站在码头上的费列基亚斯·莱肯一脸焦急,船的舢板尚未搭好,他已经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大人,”他说,语气里偷着掩饰不住的焦急,“贝尔特朗子爵不见了,呃……”他在雅科夫警告的眼神中后知后觉地噤了声。
沙加周围的人很默契地背转身,走出大约五步远,将他们隔在一个圈子里。
“贝尔特朗子爵怎么了?”沙加觉得自己的心情坏透了,所以什么样的坏消息也无所谓了。
“我们的人发觉他有两天没有外出散步了,因此便上门去查看……”
“他们上门去打扰他了?”沙加显然低估了那些人的愚蠢,他觉得自己有些出离愤怒了。
“呃,呃……”费列基亚斯在急剧降温的寒风中打了个冷战,小心翼翼地选择着措辞,“他们、他们是以去探病的名义……”
沙加冷笑了一声。
费列基亚斯不敢再说下去了。
“然后呢?”雅科夫替他的主人问。
一阵雨丝落了下来,温度开始急剧下降。
“然,然后……”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已经快揉烂了的纸条,递给雅科夫,“老管家给了这张纸条,说主人出门去了。”
纸条上写着一行字:“我出海去找洛林侯爵了。回见。”
“洛林侯爵?”雅科夫不解,“米罗先生?”
沙加怒极反笑,“不,他说的是卡妙。”
“卡妙大人?看来子爵先生找不到卡妙大人,还以为他出海去了。”
沙加没有回答,他睁开眼睛望着黑云压境,风高浪大的大海。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海面上,巨浪滔天。乌云几乎擦着桅杆的顶端在翻滚。一条条红色的闪电在天海之间穿梭。
一艘满目疮痍的战船在风浪里时隐时现,在涛花、暴雨激起的水雾中间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这并不是一艘船,而是几艘大型阿拉伯战船组成的编队,而在他们不远处,一支装备精良的舰队正在围着它们开火。
被追逐的舰队的旗舰“库克罗普斯”号破碎的龙骨上站着令人闻风丧胆的地中海海盗古加多,他嗜血的目光极度亢奋,无视滔天的巨浪和身后敌军的追击,挥舞着海盗旗指挥舰队一路向前,“给老子冲!冲过前面那个小岛就是奥斯曼帝国的海域了!哇哈哈哈……”
也许是感到进入敌方海域对自己不利,也许是不想在这极端天气中葬身大海,后方悬挂英国国旗的军舰似乎放慢了速度,双方开始拉开距离。
古加多挥舞着旗帜,做出“胜利”的旗语,一面指着身后的英国人和怒吼的大海比出中指,大声笑骂着:“懦夫!”引来对方一阵猛烈的炮火。
“库克罗普斯”号的桅杆应声而倒,但这却刺激得他更加疯狂,他手指前方,向着他们卷来的巨浪冲去,“冲过去,勇士们!冲过去!”
“库克罗普斯”号向着十米高的巨浪迎面冲去。
突然之间,巨浪被从中劈开,一个巨大的龙骨出现在巨浪正中。
古加多的大笑凝结在脸上,他睁大了眼睛,看到他在这世界上的最后一幕:一个蓝发蓝眸的少年手拉缆绳,一只脚正踏在船头,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撒加……不!”时间似乎回到了很久之前,“你是……‘风之子’……”
……
巨响过后,咆哮的海面上只剩下破碎的木片在浮浮沉沉。
雨过天晴,爱琴海上的天空蓝得像最纯净的宝石。微风轻拂,带来秋天凉爽的气息。海鸥在天海间上下翻飞,挂着白帆的船只在港口进进出出,一片繁忙。
加隆将地中海的霸主之证收入囊中,沿着卫城山拾阶而上,所到之处,碎石狼藉,杂草丛生。曾经辉煌了十几个世纪的雅典卫城在不久前的那场浩劫中毁于战火。
——“撒加,又是你!”
“是我,我来阻止你犯下更大的错误!”
“我没有犯错,我只是来终结当年的错误!”
“当年不是我们的错,但今天你的作为即将铸成大错!”——
前面那一片瓦砾之上就是当年兄弟两人拔刀相见的地方,而不远处那根尚未倒塌的柱子下,就是他们的父亲——当年的巴黎大主教,如今的法兰西枢机史昂·恩普瑞站立的地方。
——“你们住手!加隆,你一路追赶到雅典,不就是来找我的吗?如今我就在这里!”
“对于你当年的所作所为,难道就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吗?”面对史昂平淡的语气和坦然的神态,加隆气得牙都快咬碎了。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这一切就如你知道的那样。”
“找死!”他拔出佩剑刺了过去——
他觉得头疼得厉害,当年的画面不停地在他眼前闪现,却破得如同碎了一地的琉璃。
——“弑父是大罪,你会下地狱的,加隆!”撒加的刀架住了他的大剑,他们四目相对。撒加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对他说:“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我已经在地狱之中,我的羽翼已然染上了墨色!”
撒加用尽全力大吼一声挥开了加隆,加隆却突然挺刀向一旁的史昂砍去。
史昂平静地看着突然砍向自己的刀刃,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血,沿着面颊流了下来,像一道血泪……
“你为什么不躲?”赤红着眼睛的撒加对史昂怒吼。
“撒加,我的孩子,”史昂对着他微笑,“你是个天使,理应珍惜自己的羽翼。”他伸出右手抓住刀刃,扬起头,向着刀尖撞去……
叮……——
“哐啷”
有人?!加隆迅速拔出佩剑,向着声音传出的方向走去——浅淡的蓝天下,帕特侬神庙破败的身影显现出一丝悲凉的庄严。一个人影出现在那里。那是一个有着墨绿色长发和冰蓝色眼眸的年轻男人。他穿着一件质地上乘的白色亚麻长袍,薄薄的衣衫被从他身后空旷悠远的大殿中而来的风吹得摇曳不定,带动着身上的饰品宝石叮咚作响。
加隆有些惊讶:“卡妙总督?”他甚至抬头看了看在白云中穿梭的太阳。
对面的卡妙向他欠了欠身,“元帅,拜您所赐,我早已不是阿卡利亚斯的总督了。”
加隆冷笑了一声,“你果然没死。米罗为了你追杀了我三年。”
卡妙挑挑眉,“怎么,您要将我捉拿回去吗?”
加隆又冷笑了两下,“想必阁下您也知道,阿卡利亚斯是莫西亚伯爵的职责范围了。我可没兴趣抢走他立功的机会。”他挽了个剑花,收剑入鞘。
卡妙微微一笑,“所以说,哲米尼先生,过了这么多年,我们似乎又回到当年一起在斯考皮洛的时光了。”
“能回得去吗?”加隆向他走去,“我们早就知道对方不再是单纯的洛林侯爵和哲米尼特使;你现在成了各国通缉的要犯,而我,也早已双手沾满鲜血。”他走到卡妙身边,“只是没想到,阁下这个时间竟有闲情来雅典。”他突然凑近卡妙的脸庞,眼眸中杀气暴涨:“你来这里干什么?”
卡妙扬起头,淡然地看着他的眼睛,“我说我来参观阁下的杰作您信吗?”他环顾破碎的神庙,眼中多了一份戏谑。
加隆的目光黯淡了下来,他后退两步,“你是来寻找打开海神殿的法器的吧?”
卡妙丢开手中刻有花纹的石头残片,大方地承认,“没错。”
加隆点点头,“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你也要挑战撒加?据我所知,你本来就是这一届的‘七海之王’啊。”
“我要挑战撒加,但不是为了成为‘七海之王’,我要将他从海神殿带走,我要解除我们这一代的诅咒。”
“加隆,如果是你的话,应该可以不必借助于法器进入海神殿吧?”
“没错。但撒加封闭了那条通路,我需要等……”
“等?等什么?”
“等他的力量开始减小时,还需要霸主之证的帮助。卡妙,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当然可以带你进入海神殿,但是没有法器的加持,你无法开启‘七海之王’的更替。所以,”他看着他昔日的对手,“我们只能选择不同的路。”
“这算是前任的忠告吗?”卡妙微笑着说。
“算是吧,”加隆撸了撸有些凌乱的头发,“比起其他人来,我和撒加都更希望继任者是你。”
“为什么?”卡妙警觉起来。
加隆没有回答。他走到帕特侬神庙遗留的柱子下翻找起来,“啊,还在这里。”他从一片瓦砾下捡出一截锈迹斑斑的断刀。
卡妙腰间的短剑立即有了反应。
加隆向他腰间佩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将断刀丢了过去,“你就是在找它吧?”
卡妙接过来,“我想应该是。”他反复看了看这截断刀和上面的锈蚀,“这上面似乎曾有血迹,……你的?”
“我的、撒加的,还有史昂的,我们曾经握着它立下战书。”
——一阵长久的沉默。
“怎么,加隆?”史昂低头看着手中沾满鲜血的断刀,“你不是希望我以死赎罪吗?”
“我改变主意了,”少年加隆昂起头,目光挑衅地望着他的父亲,“死亡实在是太便宜你了。我们来打个赌吧,撒加?”加隆从史昂手中拿过断刃握在手中,鲜血顺着刀刃淌了下来,“一直以来,你都是被认为是更优秀的那个,而我,则是拖后腿的那个——这次让我们在战场上光明正大地较量一次,如果你赢了,我就放弃复仇!”
撒加双眉紧锁,“要是我输了呢?”
“那我就毁灭你们的世界,你们的信仰!”他指着史昂大声说:“我要毁灭你们那个高高在上满口仁义道德却让人间血流成河的神!”他将沾满鲜血的断刃扔向撒加。
“我接受。”撒加用刀一握,鲜血与他的孪生兄弟的鲜血汇集成河。——
“于是,你带兵摧毁了帕特侬神庙?”卡妙倚在断柱上,讽刺道。
“帕特侬神庙被毁非我本意,但战端一起,就非人力所能控制。”
“这些事,当初你加入土耳其人时就应该想到:战火一起,生灵涂炭。”
“这些大道理谁都懂。但是,卡妙,”加隆转过身看着他,就像一个历尽沧桑的长者对后辈的教导,“欧洲的历史本就是铁与火铸成的。你、我、我们的祖先们和父辈们,哪一个不是双手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我们生来有罪。”
卡妙沉默不语。
加隆哂笑一声,“不过,我也算是得到报应了,我毁了雅典娜的神庙,却成了波塞冬的俘虏。我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是否有联系。但是,卡妙……成为‘七海之王’,不仅仅意味着无上的权力,更意味着……无尽的孤寂。你将失去自由,成为时间永恒的囚徒。”
卡妙叹了一口气,“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加隆?你知道,我选择这条道路,不是为了阿布罗狄,而是为了……米罗。用我这不多的生命来换取他哪怕多一点儿的安全和希望。如果……他能忘了我,开始新的生活,我将独自承担海底的孤寂岁月,默默地守护他;如果,他不能……那么,我,将给他希望,让他有勇气继续面对生命中的惊涛骇浪。我注定无法带他领略这个世界的美好,那么,至少,让我成为他生命中的一点荧光,为了这个愿望,我愿意牺牲一切。”
加隆也叹了一口气,“那么,需要我为您做点儿什么吗?”
“当然,元帅阁下。”卡妙诚恳地说:“令兄曾说过,法器在您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出现,您能告诉我我该去哪里寻找吗?”
加隆笑了一下,“阁下的问题可真让人难以回答,对我生命重要的时刻……”他苦笑一下,摇摇头,“连我自己也不好判断,比如我们的出生、第一次被欺负、撒加离家出走什么的……不过,让我能第一时间想起来的,也许是……在哥伦比亚北面海域击败无敌舰队,还有在白金汉宫授爵,正式成为海军统帅吧?……”他还想说什么,但是一行人出现在不远处的山路上,打断了他的思路。
“卡妙先生!”阿里、肯尼亚向卡妙跑来,但当他们看清另一个人时,立即站住了,“英国人……‘海飞龙’!”在最初一刹那的震惊后,他们纷纷拔出武器挡在二人之间。
加隆轻蔑地看着他们笑了笑。
“阿里,”卡妙说:“收起你们的武器。”
“可是,先生……”
“元帅此次不会为难我们。更何况,我们这些人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加隆笑得更嚣张了,“没错,侯爵阁下,希望我们很快,能在我哥哥那里见面。”他转身打算离开。
“等一下,加隆。”卡妙忽然叫出他的名字。
“?”加隆转过身,不解地看着他。
卡妙向前两步,欲言又止。
“如果你想为史昂说话,那么大可不必了。”加隆猜到他想说的话,不客气地说。
“我知道,站在我或是沙加的角度,我们没有立场对你说什么。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恩师真的很爱我们,他一直用生命在爱,……”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他知道加隆明白。
沙加·维格在他阳光充沛的小书房里来回踱着步子,他在等待一个消息,一个让心情坏到极点的消息。自从安东尼·穆不辞而别后,他的心情就没有好过。尽管如此,这个消息仍然可能让他出离愤怒。
很快,老管家通报费列基亚斯·莱肯队长带着三名红衣卫士来了。
沙加在窗前站定,点头允许他们进来。
“怎么样?”还没等四人行完礼,他便开口问。
“大人,呃……”队长吞吞吐吐地说:“这个,出了点儿状况……”
沙加皱起眉来。
费列基亚斯感觉到他的不悦,忙说:“那位大人的尸首找不到了。”
“什么?”沙加的声调一如既往,但他说出的话让四人打了个冷颤,“你再说一遍。”
“是这样的。”费列基亚斯顾不得擦去鬓角流下的冷汗,以最快的语速说:“为了掩人耳目,他们——”他向身后三人一指,“将那位大人葬在了墓地里,当天正好有新下葬的棺材……”
“你们把别人的尸首偷出来,把他放了进去?”沙加感到从心底里升起一股寒意。
“不,大人。我们只是把他放了进去……”他看到沙加惨白的脸色,声音小了下去。
沙加仿佛看到了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穿过时空在看着自己,但眼神却不是像幼年时那样纯真清澈,而是痛苦迷茫。
——“如果你仍在黑暗中苦苦等待光明,那么请让我拉住你的手,我会为你带来光明。”*——
——“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那么请睁开眼睛看看,那些随风凋零的花瓣,河流上跳跃的光辉,充满干草味道的平原,还有叶片上闪烁的露珠,阳光下温暖而明亮的整个世界,都有我为你的祝福和祈祷。”*——
那双蓝眼睛的光芒渐渐散去,变得黯淡而浑浊,像两颗落入污水中充满杂质的珐琅石,了无生机,但仍然倔强地睁着,死不瞑目。
沙加感到灵魂都战栗起来,心口撕裂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他不得不转过身,扶着窗台,大口喘息了两口,才恢复一丝神志。“我的错。”他轻声说:“是我没有交待清楚。”
“……但这不是问题。”莱肯继续说:“问题是尸首找不到了。”
“怎么会找不到?”沙加仍感到一阵阵的无力,“难道新葬的人有很多?”他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你们把他葬到哪儿了?”
“是,是……埋葬无名尸体的贫民墓。夏、夏天河水暴涨……塞纳河里淹死了……”
“什么……?!”
费列基亚斯从未见过太傅那双碧绿如深潭的眼眸里会迸发出如此炽烈愤怒的光芒,他感到有热流顺着腿流下,但他已顾不得那么多了,他语无伦次地说着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话,“停……尸房的……老,老,老修士,老头……不肯……他,他……他说不清……”
沙加疲惫地闭了闭眼,“滚。”他说。
面前一片死寂。
“滚!”他怒吼一声。手里的珠串迸裂开来,串珠散落一地。
眼前的白光渐渐幻化成形,卡妙盯着看了半天才认出来这是在船上他的卧室内。有两个脑袋凑了过来,似乎在说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认出来是奥路菲和塞西莉亚。
“您觉得怎么样?”奥路菲问,一边帮他垫高枕头,让他可以舒服地靠着。
塞西莉亚神色焦急地盯着自己看,反复询问着什么。
觉得怎么样?他现在仍然觉得天旋地转,胃中翻江倒海,手臂上的伤疼得厉害,还有全身发冷。“发生了什么事?”他虚弱地问。
奥路菲立即回答他的问题,他费了好大劲才跟上奥路菲的语速。“……维基说:‘……您中暑了……’”
“中暑了?”他的目光飘向一旁开着的窗户,大海上的阳光明亮得刺眼。虽然已是秋天,但正午的太阳还是有一定的威力,不过——他苦笑一下——能让人中暑也不容易。
塞西莉亚端来一碗糖水,他刚喝下一口便觉得一阵恶心,于是摇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
“达迪回来了。”奥路菲放慢语速,一边观察着他的精神状况,一边用最简洁的语言说:“他没有找到阿布罗狄,但是带回一些消息……等您精神好些再让他向您报告吧?”
塞西莉亚在一旁忙前忙后,又为他额头上重新换上了一块凉凉的毛巾。
卡妙点点头,他觉得头脑清醒了一些。
“黑珍珠,”奥路菲对塞西莉亚说:“厨房里熬了鱼汤,你去为侯爵大人盛点儿来吧?”
卡妙看着女孩带上房间的门,才问:“到哪儿了?”
“?”奥路菲楞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塞尔维亚。”他说:“您没有醒,我们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只能先在这里补给一下。我想……”他看了一眼卡妙,继续说:“如果要出海寻找法器的话,也许该再招些水手。”
达迪倚在栏杆上,看着一脸愁容的奥路菲走过来。
“怎么样?”
奥路菲长叹一口气,“等他清醒后你再去找他吧。”
“无所谓,”达迪自嘲地笑了笑,“跟他说什么?说我没找到阿布罗狄?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说我们的船长在这片大陆上像水一样蒸发掉了,而且玫瑰堡和新世界那边也没有消息?”他长叹一口气,“以后该怎么办?”
奥路菲看了他一眼,“你有什么打算?”
“我?”达迪搓了搓脸,“我也不知道。我很想带兄弟们回加勒比海去,再去过我们的海盗生活。但是,丘比特岛没了,那里成了英国人和西班牙人的战场,没有了《塔洛斯协约》的保障,没有了根据地,最重要的是……没有了阿布罗狄……”他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我知道,我成不了他……所以,我还有什么选择呢?跟着他,”他看了一眼船舱,“也许有一天会有阿布罗狄的消息。”
奥路菲点点头,“这也许是唯一能找到阿布罗狄的可能了。”
“但是,从你的神情看,这一步也不好走。”
奥路菲勉强笑笑,“是啊。”
“你心情不好,是因为阿布罗狄吗?”达迪关心地问。
奥路菲苦笑了两声,“阿布罗狄凶多吉少,而这位又……”他叹了口气,达迪明白他的担忧,毕竟他是完成阿布罗狄布局的唯一希望,“我想再招些水手,”他说:“接下来我们很有可能去大洋中央。”
达迪点点头。
“但是,我只有四五十个埃居了,招完人后只能做最低的补给。”
“只有这么点儿钱?”
“是啊,这是从阿布罗狄的领地收上来的最后的钱了。最近一年,我们几乎只有支出而没有什么像样的收入。”
达迪明白奥路菲的难处了,他锤了一下栏杆,“等招到人,我们再出去干一票!”他拍拍好友的肩膀,主动揽下去招人的活儿。
“我们还需要个医生。”
“医生?”达迪一愣,“不是有维基吗?”
“我是说一位真正的医生,能治疗绝大多数病的那种。”
“可是,”达迪迟疑着,“要让医生上船的话,可要付不少钱的。”
“宁可少招几个人,也得有位医生啊。”
达迪撇撇嘴,“我们这些贱命用不着医生吧?”
奥路菲执着地看着他。
“好吧,好吧,”达迪不耐烦地扬扬手,“又是那位大人是吧?大贵族的命就是不一般。”
奥路菲想辩解几句,突然看到塞西莉亚向他们跑来,忙拽了一下达迪,让他不要再说,“‘黑珍珠’,”他问塞西莉亚:“大人要见达迪吗?”
塞西莉亚摇摇头,递给奥路菲一封信和一个小袋子,“先生说,您要去市中心的话,就去银行帮这位贝拉斯克斯先生把钱取出来,作为船上的开销。”
“法弗纳”号驶进哥伦比亚的港口时,飓风已经过去,只剩下暴雨倾盆而下。
捷克弗里特站在甲板上,任凭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甚至防雨斗篷都挡不住。
同样裹在防雨斗篷里的史里乌·海恩斯指挥众人抛锚停靠,然后穿过甲板上忙乱的水手走了过来,“大人,到哥伦比亚港了。”
捷克弗里特深邃的目光望向笼罩在黑暗之中的码头,因为暴风雨的缘故,平日熙熙攘攘的码头上一个人都没有,而不远处的哥伦比亚城也在黑暗中陷入静默。
这已是夜半时分,但教堂的钟声穿不透层层雨雾。
“啊,那是……”一向沉稳的海恩斯突然叫了起来。顺着他的目光,捷克弗里特看到一艘横在船坞里的大船,即便在黑夜的雨雾中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但对于捷克弗里特而言已经足够认出她,因为她的轮廓、她的龙骨、她的甲板和桅杆,早已印在他的心底。
“亚斯格特号!”史里乌叫出了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