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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三章 伊斯坦布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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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潘达角阴云密布,从海上狂奔而来的大风掀起海浪暴虐地拍打着崖石和沙滩。
一个男人站在海边一块凸出的礁石上看向大海的深处。风掀起他披在身上的长斗篷猎猎作响,他不得不伸出手拽住它以防被风卷走。
奥路菲·拉斯蒂克向他走来。他的身后跟着一脸不情愿却无可奈何的达迪。两人的头发都被这该死的海风弄得凌乱无比。
因为风太大,二人走到男人身后数步才弯腰行礼。
“大人,”奥路菲说:“达迪来了。”
那人转过身,向他们点头致意。
达迪踟蹰了一下,才叫了一声:“总督大人。”
卡妙·德·洛林回答:“我已经不是阿卡利亚斯总督,叫我卡妙就好。”
达迪立即改口:“卡妙大人。”
海上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就像是酝酿在积雨云中的雷暴。
奥路菲看向那个方向,“听说那里正在争夺一个叫什么‘霸主之证’的东西,各国海军,以及有点儿实力的海盗都到了。”
“没错。”达迪接话,“若不是阿布罗狄失踪了,他肯定会和我们一起去凑下热闹。听说,法国方面的代表是洛林侯爵……”
两个人一齐看向卡妙,不过卡妙的神色没有丝毫波动。
“说说‘七海之王’的事吧。”他说:“我总觉得它与霸主之证有某种可能的联系。奥路菲,我们应该从哪里开始?”
奥路菲皱着眉头想了一下,“阿布罗狄在这方面说的很少,那时我一直认为他会和我们在一起,因此也没有过多留意。如果能找到撒加……”
“撒加?”达迪问:“难不成要回新世界?我记得以前曾经从百慕大……”
奥路菲摇摇头,“贸然进入百慕大只会误入歧途。哦,对了,”他突然想起一件事,“阿布罗狄曾说过‘一切开始于……伊斯坦布尔……’。”
“伊斯坦布尔?”卡妙看向东北方向。
“是。在那里,阿布罗狄和撒加兄弟见了面,他说那是一个特殊的地方。”
“那么,也许,我们该去他们见面的地方看看,看看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奥路菲欠了下身表示遵命。达迪愣了一下,也欠了下身。
“那么,大人,”奥路菲委婉地邀请,“您想怎样去伊斯坦布尔?我听说哈布斯堡和土耳其正在打仗。”
卡妙看向达迪,“苏洛先生不是带船过来了吗?”
“啊,”达迪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是的,我带了‘天琴’号过来。”他看了一眼奥路菲。
“那我们走海路,从塞浦路斯那边绕过去。”奥路菲接话,“大人,您准备带多少人上船?”
“我一个人就够了。”
“您一个人?”奥路菲和达迪对视一眼,“大人,船上可都是一群粗鲁的海盗……”
卡妙笑了一下,“难道我没有和他们在一起旅行过吗?而且,既然你们费尽心思将我的性命救了回来,我相信未达目的前你们也不会拿回去。”
“那是阿布罗狄,”达迪布满地嘟囔,“而他现在……”
奥路菲瞪了达迪一眼,让他把后半句咽了回去,“说到阿布罗狄,”他对卡妙说:“他还给您准备了一份礼物。”
“礼物?”
“是的。”奥路菲掏出一个口哨,用力吹了一下,尖利的哨声刺穿了呼啸的风声和隆隆的海浪声传了出去,“他在七姐妹群岛附近发现了她,将她带了回来,并治好了她的伤。阿布罗狄一直将她藏得很好,就是想您答应他的那一天,让他物归原主。”
“她?”卡妙惊讶地想,难道是一位女士?
奥路菲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三个人在风中等了一会儿,并没有什么人到来。
“大人,请稍安勿躁。”奥路菲对卡妙说:“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是关于阿布罗狄吧?”
“是。我想……无论生死,我都不能抛下他。请给我半个月的时间……”
“让达迪去。”卡妙回答。
两个人都看着卡妙。奥路菲以为卡妙对达迪一向的行事作为反感,想为他辩解几句,但卡妙接下来的话让他无话可说。
“你已经暴露了,再回法国凶多吉少。”卡妙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法尔同会在那边接应他。”
突然,一声鸟鸣从空中传来。三个人看向暴怒的大海。一对白色光点儿从半空中极速而来,越变越大——原来是一对乘风翱翔的信天翁。在它们的羽翼下,断崖之后,从新升的朝阳的一侧,一艘巨型战舰显现了她的轮廓。
“‘曙光’号!”卡妙惊讶地认出了他曾经的旗舰。
“不,大人,现在她的名字叫做‘奥罗拉’。”
满帆的一级战舰乘风而来,快得像离弦的箭,眨眼之间就来到近处。甚至甲板上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一个魁梧的黑人正指挥众船员齐心下帆抛锚,一侧船舷上整齐地站满了黑人,他们举起手中的小号,“呜呜”的号声整齐划一地响了起来。在那龙骨之上,一个美丽的妙龄黑人女孩,正挥着一面巨大的旗帜,向着他们三人的方向欢呼。
细雨已经下了一整天了,这在这个季节的布列塔尼可不多见。傍晚时分,雨丝变得更加细小,被风一吹,四处飘散。
一双皮靴踏进门前的泥水里,捷克弗里特·德·贝尔特朗高大的身影从阴暗的过道里显露出来。他的目光在头顶那像北国寒冬一样阴沉的天空中停留了十几秒,收回视线,像他每天做的那样,穿过争奇斗艳的花园,缓步走向围着花园的篱笆门,篱笆门外有一条沙子铺的小路,两旁种植了笔直的冷杉树,在小路的尽头,是一片茂盛的白桦林。每日傍晚,他都在这条小路上散步,但每次他都只走到树林边的石楠树丛便返回,从不进入树林半步。因为他知道,在那黑魆魆的森林深处,很多双眼睛正在盯着他。
虽然是夏天,但因为阴雨的关系,天色很早就暗了下来。捷克弗里特远远望见城堡里亮起了灯,他决定结束户外活动回去。他小心地拉上篱笆门,负责花园的老园丁马丁大叔过来上了锁。大叔上了年纪,眼神不好,踩到泥地里差点儿摔倒,捷克弗里特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他。
“啊,大人,对不住。”马丁忙弯腰道歉。
“老哥,小心啊。”就在他直起腰来的一刹那,有什么东西从眼前划过。他环顾四周,近处一片郁郁葱葱的美人蕉,远处是刚结束花期的郁金香。他的目光缓缓滑过暮色中的田野,最后他超越常人的敏锐的目光落在一棵瘦小的植株上,那棵植物与它周围的都不同,只开了一朵小小的不起眼的花,或者说,这个季节,它本该已经凋零——那是一株香根鸢尾。
“居伊,”捷克弗里特喊马丁大叔的名字,努力控制住声音的颤抖,“这些花种是从哪里买的?”
“哦,这些啊,”马丁大叔眯起眼睛看着自己精心打理的花园,“都是一位叫迪奥·鲁的神父那里得到的,他是个热心的好人,精通厨艺和园艺,时不时地布施穷人,他常说,大自然的馈赠能荡涤人的心灵……”
“嗯,的确是这样。”捷克弗里特点点头,“花园里看上去更有生机了,这也多亏了您,马丁老哥。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休息吧。”说完这些,他转身向城堡走去,目光中流露出掩饰不住的狂喜。
修葺一新的“奥罗拉”号在海面上缓缓行驶,后面不远处跟着“天琴”号。奥路菲将卡妙和他的船交给了黑人和一群新招的水手,而将自己带来的海盗都拢在“天琴”号上。在空闲的时间,阿布罗狄指使黑人们干这干那,使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会了操帆、贸易和战斗,如今他们都是熟练的水手和船员,甚至已经开始习惯于海上生活。
塞西莉亚一整天都跟着卡妙,呆呆地看着他,不说话也不笑,偶尔还会叹气或流泪。卡妙明白她的意思,他轻轻地拥抱她,并轻吻她的头发,拍拍她的背以示安慰,就像一位常年在外的父亲回家后对苦等他回家的女儿们所做的那样。但她要的,显然不仅仅是这些。
卡妙对远远地看着他们却装作忙忙碌碌的阿里招了招手,带他单独进到船长室。
“如今你们已学会了海上的生存技能,可以马上回非洲去了。”卡妙开门见山地说。
“先生,奥路菲说很快就要开战,此时您却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我答应让你们回到非洲。之前因为我和阿布罗狄的缘故,你们的行程一再被耽搁……”
“我以为我们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先生。”阿里冷冷地打断他,“我们已经是自由人了,因此去哪儿,什么时候去,应该由我们自己决定。”
“正如你刚才所说,”卡妙也不打算让步,“很快会开战,船上你们带的这些老弱妇孺怎么办?还有塞西莉亚怎么办?”
阿里沉默了。
卡妙拉了下披风,裹紧因为发烧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在下一个港口我会为你们买艘船,你们先去亚历山大。至少在那里,黑人不会被当成奴隶。”
“不,”阿里突然说:“让肯尼亚带些水手送母亲和孩子们去亚历山大。我和我的兄弟们不会走,我们是这艘船上的水手和士兵,不会离开我们的船。”他昂起下巴,骄傲地说。
“那塞西莉亚怎么办?”
“塞西……哦,不‘黑珍珠’,她……怎么了?”
“她也要去亚历山大,你不去保护她吗?”
阿里红了脸,但是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她不会走的。”
“这是个机会,阿里,让她知道你的心意……”
“可她爱的是您,先生!”她知道我的心意,但她甚至不允许我叫她塞西莉亚!阿里在心中痛苦地喊。
卡妙摇摇头,轻轻地说:“这是不可能的,阿里。”
“她知道这不可能。”阿里咬了一下牙继续说:“她知道……你们白人是看不起我们的!”
“不是这样的。”卡妙又摇了下头,“你知道,我已有爱人。”想到米罗,他心中忽然一阵悲伤,不知道今生是否还有机会相见?
“那又有什么关系?”阿里突然咆哮起来,“在我们的部落里有能力男人可以娶很多女人!”
卡妙扶着桌子,疲惫地在长椅上坐下,“我们不行,阿里……”
“我知道你们的世界是一夫一妻。”阿里急促地说:“其实她并没有奢望能够嫁给您,她只希望能永远留在您身边,希望您能接纳她……你们,你们白人……”他着急地走来走去,想用语言准确地表达出他的意思。“你们贵族,是可以拥有很多个情人的,我亲眼看到……”
卡妙依然坚定地摇摇头,“我不会……”
阿里怒吼了一声,一拳砸在他们中间的桌子上。他不知道是在生卡妙的气、自己的气,还是塞西莉亚的气。
一直等在门口的塞西莉亚听到响声冲了进来,“啊,先生……”她看着被怒火烧红的眼睛的阿里和一脸淡定的卡妙,本能地插到他们中间,“阿里……”
“你出去,塞西莉亚,”卡妙冷着脸说:“这里没你什么事。”
“可是,……”
“出去!”
塞西莉亚委屈地咧了一下嘴,为了掩饰夺眶而出的泪水,她连忙低下头,行了个屈膝礼,跑出门去。
塞西莉亚的泪水让阿里冷静下来。
“你爱她,阿里。”卡妙看着她,似笑非笑地说。
“这不干您的事,先生!”阿里烦躁地说。
“若不是你爱她远远超过爱自己,你也不会为她跟我说这些话。”
“但我没能说服您。”
“没有。”
“那么,至少……”阿里恶狠狠地看着卡妙的眼睛,“让她跟在您的身边,对她好点儿。如果您再像刚才那样让她伤心,我就……”他忽然停住了。
“你就怎样?”
“我知道不是您的对手,但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让您不好过!”刚才的停顿让他好不容易积攒起的气焰弱了下去,他背转身,不去看卡妙。
卡妙笑了一下,他缓缓站起来,拍拍阿里的肩膀,长叹一口气,“阿里,我能感觉到,这借来的生命,也在急剧地衰弱,那天恐怕很快会到来……”
阿里看他的眼神忽然慌乱起来,“不,不会的。阿布罗狄和奥路菲会有办法,他们……”
卡妙轻笑一下,打断他,“阿里,对于塞西莉亚,我已经什么都给不了她了。能给她的,只有你。”他向门口走去,留下阿里一个人站在原地,反复思索着刚才的话。
彼得瓦尔丁,深夜,细雨霏霏。
一个妖冶的美女出现在郊区荒废的古堡外。她上面穿着一件露肩无袖白粗布上衣,腰间随便缠着一条猩红色布裙,长长的金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偏又漏下一缕在胸前荡来荡去。
一个士兵在古堡下的桥头上巡逻,他看到深夜出现在此地的女人竟然丝毫都不惊讶。
这是奥地利军营的后方,此时一支小队驻扎在这里。很显然,他们刚从前线撤下来不久。兵营中充满雄性荷尔蒙,这气味就像鲜血吸引蚊蝇一样吸引着靠出卖□□生活的底层□□。而那些刚从枪林弹雨中撤下来的士兵们此时对女人的渴望更是超过了佣金和军功章。因此,对于军营周边出现的□□,大家各取所需心照不宣。
此时,守城的士兵就是以这样一种心态色眯眯地看着女人从一片濛濛雨雾中现身,愈来愈近。
“站住。”当她的脚踏上桥头时,他说,抬了抬下巴,以示他的冷漠和坚强,不会轻易被一名□□俘获。
女人站住了,抬起白得发光的手臂,拨弄了一下垂下的金发又扭动了两下腰肢,让领口开得更低一些,然后指指自己:“维基·伯恩斯坦,1塔勒。”她用生硬的德语说。
士兵不为所动。
维基等了等,失望地转身,缓缓向来路走去。雨丝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裳,但她却顾不上这些,要是士兵不同意她过去,那么计划就全完了。想到这里,她停下了脚步。
“15十字币。”她身后突然响起了士兵的声音。
她惊喜地转身,对着士兵妩媚地一笑,又摇摇头,“1古尔登。”
“15十字币。”士兵不为所动。
她向前走了两步,楚楚可怜地看着他,“四分之一古尔登。”
“15十字币。”
她故作气恼地咬着嘴唇,过了半分钟才跺了跺脚,“你要把我介绍给其他人。”
士兵笑了,“成交。”
她提起裙子,奔了过去。士兵一把将她抓在怀里,狠狠地咬住她的嘴唇。女人身上的香气袭来,让他全身酥软,他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维基将他丢在地上,狠狠地擦着嘴唇。
“维基。”阿拉伯人装束的奥路菲出现在城堡走廊的尽头,“怎么样?我已经打晕两个了……你才搞定一个?”
“呸呸”维基往上使劲拉了拉领子,“作为海盗,为什么还要留活口?还要老娘出卖色相?!”
“嘘。”奥路菲示意她小声点儿,“他们是奥地利人,大人不让伤害他们。也许,……他是要嫁祸给阿拉伯人?”
两个巡逻的士兵骂骂咧咧地向这边走来。维基抽出晕倒士兵的佩刀,与奥路菲一起投入黑暗中。
房门外士兵的抱怨声停止了,房间内一时陷入绝对的安静。
这是一间潮湿简陋的卧室,因为长久没有人居住,房间内的桌椅和被褥都长满了霉菌,唯一干燥的床上和墙角铺上了两大捆干草,算是临时的床铺。黄铜的烛台上插着一支昏暗的蜡烛,照耀出一小片的昏黄。房间大门紧闭着,唯一的窗子钉死了。两个留着大胡子的男人围坐在桌子旁,愁眉苦脸,一言不发。他们拥有相似的容貌和不同的时间印记,从容貌上看,他们像是一对父子。年长的那个满脸皱纹却目光平和,年轻的那个则努力克制住内心的情绪,但他锐利的目光泄露了一切。
大门突然被踹开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
两个人都惊得跳了起来,惊慌失措地看着拿着兵器突然闯入的一男一女:男的明显是个欧洲人,却一身阿拉伯人的装束,而女人,则更像个□□。
“你们是……加兹和……穆斯、塔法吗?”阿拉伯人装扮的奥路菲努力回忆起土耳其人拗口的名字。
两个土耳其男人互相看了一眼,目光十分警惕。
“我们是来救你们的,快跟我们走!”奥路菲对他们一招手,跑出门去却发现没有人跟上。
两个土耳其人叽里咕噜交流了几句,一边摊开手做了几个看不懂的动作。
“奥路菲,”维基提醒道:“他们听不懂我们的话。”
“哦,对了。”奥路菲尴尬地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写满他看不懂语言的纸展示在两个土耳其人面前。
两个人看完后对视了一眼,一齐点点头。年老的指指自己,“穆斯塔法·卡普,”又指指年轻人,“加兹·卡普。”
奥路菲又换了一张纸,这上面写了更多的土耳其文字。
维基看了奥路菲一眼,奥路菲向她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上面写的啥。
但卡普们看明白了,他们看向奥路菲的眼神变了,很坚定地向他点点头,跟在他们身后冲了出去。
走在最后的维基从她宽大的袖子里扯出一条土耳其人常见的头巾,用刀割下一角,扔在了他们刚刚经过的墙角。
彼得瓦尔丁郊区,一辆马车停靠在林荫道中。浓重的阴云封死了林中唯一的光线,沙沙的雨丝中只能听到秋虫的鸣叫声。即便是不远处交战的双方也不可能注意到此时此刻停留在黑暗中的这样一辆马车。
突然,一声海鸥的叫声打破了暗夜的平衡,秋虫们突然间停止了喧闹。
“谁?”黑暗中有人出声。
“是我们,阿里。”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道路尽头传来,伴随着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
马车里突然传出光亮,勾勒出马车边一个差点儿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人。
“嘘,”他不客气地要求来人噤声。
因为在泥泞的道路上狂奔而显得有些狼狈的四人转眼间到达马车边。
“大人,人我们已经带来了。”奥路菲气喘吁吁地说。
“请他们上来。”车内一个喑哑的声音说,随即车门被打开了,那人用土耳其语又说了一遍。
两名土耳其人对视一眼,年轻人警惕地问:“您是谁?”
“我是匈牙利人商人纳美特·拉斯洛,这里很不安全,请二位上车来详谈。”车上人说。
年长的穆斯塔法·卡普点了点头,二人一先一后上了马车。
车内空间并不算大,一个看上去很年轻的男人歪靠在一张软榻上,身上盖着一条毯子,从他的气色上看似乎不太健康,软榻对面的两个座位上铺着鹿皮垫子,不大,但看上去很舒服。
年轻人指了指那两个座位请他们坐下。车门从外面锁上了。
“卡普帕夏,失礼了。”年轻人向他们欠身行礼,“您可能听说过我,在下在伊斯坦布尔、布达佩斯和维也纳之间从事……”他沉吟了一下,微微一笑,“各种货物的贸易。”
穆斯塔法打量着对面的年轻人,他虽然在病中,但举手投足间的从容优雅让他看上去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商人那么简单,他更像一个国家的统帅,或是睥睨众生的帝王。他皱着眉头回答:“阁下的名字在下当然听过。很多人都说您能给他们带来财富,不仅仅是在伊斯坦布尔,甚至已经到了贝尔格莱德。不过,先生,真主在上,纳美特不是您的真名吧?”
年轻人再次微微一笑,“没错,卡普帕夏,纳美特·拉斯洛是个化名,因为你我都知道的原因。而且,我还可以告诉您,我也不是拉斯洛本人,您可以叫我凡尔纳,当然也可以叫我纳美特·拉斯洛,本人也是纳美特家族的一员。”他撑起身子将带着白手套的两只手交叉胸前,像是交叉的圆规或曲尺,而在他的手心处画又一个似是闪光的六芒星的图案。
两个人大吃一惊,他们彼此望了一眼,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把双手揣进怀里。
“在这个敏感的时期,拉斯洛不便亲自前来。”纳美特接着说:“因此他授权我以他的名义前来,帮助朋友,并照管他在奥斯曼帝国的生意。”
“那么,纳美特先生,今夜您将我和我的父亲从囚禁的地堡里救出,是何用意呢?”年轻的卡普问。
“卡普帕夏,”纳美特问年长者,“在您统兵的日子里,曾在蒂萨河畔释放过一批妇孺对吗?”
穆斯塔法点点头,“没错。老幼妇孺对我们没有没有用处,因此我下令让他们回家。”
“因此,作为报答,您也将获得自由。”
“哦?”他看了儿子一眼,按捺住内心的激动,“这么说,您真是是真主派来解救我们的?”
“我是个商人,帕夏,与您这样的人结交没有坏处。不过,二位,在你们离开之前,能否向我保证,不再伤害我的同胞们——我指的是奥地利人和匈牙利人。无论怎样,我不想我的行为为他们带来灾难。”
两个土耳其人面露难色,“纳美特先生,我们明白您的处境,但是,我作为帝国的统领,如果有机会回到战场……”
“我想您误会了,卡普帕夏。”纳美特抬手打断他的话,“我不是指战场上的行为,而是您作为一位贵族,对手无寸铁的民众和俘虏的义务。”
“真主在上,我穆斯塔法从未想过伤害平民。我的儿子也一样。”穆斯塔法发誓。
纳美特点点头,“那么,我现在送您回贝尔格莱德。”他敲敲车厢,马车动了起来。
车厢内小小的烛台随着车厢轻轻摇晃,使得烛光也变得忽明忽暗起来。
卡普帕夏偷偷打量马车的主人,自认为见多识广的老人也觉得他从未见过像纳美特这样的人物。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就像冰封的深海一样深邃,让人无法探知他内心的真实情绪。
“二位,请原谅我的怠慢。”纳美特说:“因为来的仓促且秘密,因此多余的东西什么都没有带,甚至连茶杯也不能提供。”
“纳美特先生,”老卡普恭敬地回答:“您能帮我们回家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纳美特坐直身子,不再跟他们客套,“有件事我想请教二位。其实这次我本来是要去伊斯坦布尔的,经过这里只是顺路。有一个要紧的生意我不得不接,而这件事与贵国有关。”
小卡普看了他沉默不语的父亲一眼,问:“可是与战争有关?”
纳美特摇摇头,“是大约三十年前的一件事……我有一位忘年交的朋友,前段时间忽然失踪了。在失踪之前她曾委托我寻找她三十年前离开她的丈夫,而当时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可现在看来,她之前的反常似乎与她丈夫有关。而她之前只留给我很少的信息:一张画像和一个地名——伊斯坦布尔。”
“伊斯坦布尔?”
两个土耳其人看着对面的纳美特展开了一张画布。上面一个英姿勃发的年轻男人,一手叉腰一手扶剑,器宇轩昂,含笑的双目傲视天下。这样的人,见过一次绝对忘不了。
“您的这位朋友,是奥地利人吗?”穆斯塔法有些踟蹰。图上的人一看就是个日耳曼人。
“不,委托人是法国人,而画上这人,是她丈夫的弟弟——孪生弟弟。他们都是英国人,据说当年她的丈夫是到伊斯坦布尔寻找她的弟弟时失踪的。”
“那么,这位丈夫或弟弟叫什么名字?”穆斯塔法镇静地问,但纳美特敏锐地查知对方在看到那幅画像时极力隐藏的情绪波动。
“他们的名字不重要。”他说:“因为他们当年也不会用自己的名字。但是这样的人,如果在军中出现,是让人绝对不会忘记的,是不是,卡普帕夏?”
穆斯塔法本能地想要回绝,但他一抬头,正对上对方了解一切的含笑的目光。作为一个年过半百身经百战的将军和权臣就这样被一个陌生的年轻人轻易看穿,这种感觉让他难受极了,他甚至觉得也许没有逃出来会更好。
就在这时,车厢摇晃了一下停下来,外面传来奥地利士兵的吆喝声。
加兹·卡普本能地要吹蜡烛,不过纳美特及时抬手制止了他的这一举动。
车门外传来维基的声音,她是这群人里除纳美特外唯一会几句德语的人。
“这是纳美特·拉斯洛先生的车子……没错哦,纳美特正在车上。”
士兵们问询的声音变得礼貌了很多。过了一会儿,维基走到车窗前敲了两下。
“大人,”她大声用德语说:“前面两位先生希望看看您的信物。”
纳美特从怀中取出一方丝质方巾,打开车窗递了出去。很快,外面传来士兵们放行的声音。丝巾又被从车窗外递了进来。车子再次动了起来。借了蜡烛的微光,加兹看到那方手帕上好像绣了一只振翅欲飞的燕子。
等过了关卡一段距离纳美特才继续说:“关于刚才的话题,卡普帕夏,您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吗?”
穆斯塔法苦笑一下,既然已经被对方看穿,那么再隐瞒只能自取其辱,更何况对方刚刚把他带出监狱,于情于理他也不该继续装聋作哑,更何况,那件事对土耳其似乎无关紧要,“事情过去很久了。”他叹了一口气,“但是像您方才所说的,像他那样的人,只要在军中见过,肯定是让人难以忘记的。”
纳美特靠在软榻上,安静地等他讲下去。
“三十年前,我还是个小伙子,血气方刚,继承父亲的遗志进入军队担任军官。那个时候,在军中有一个‘风之子’的传说,当时在军营的人无人不知——一位来自西欧的少年加入了土耳其军队,他有着异常俊美的容颜和高大的身材,无人能敌的剑术和风一样的骑术。他目中无人却战功赫赫,没错,当时正是土奥战争期间,在塞尔维亚,他只参加了几场战斗却取得了耀眼的成绩,获得了扎加诺斯帕夏的赏识。虽然他的身世一直不明朗成为阻碍他晋升的绊脚石。但扎加诺斯帕夏不管那些,一直把他带在身边……”老头儿看着明明灭灭的烛光陷入沉思。
“……后来呢?”
穆斯塔法摇摇头,“后来,您应该知道,我们的军队在特兰西瓦尼亚惨败,扎加诺斯帕夏也被召回了伊斯坦布尔。我们这些新兵自顾尚且不暇,也没有人再关心一个异族人了。”
“也就是说,”纳美特不死心地问:“他从那之后就消失了?”
“您知道,在战场上我只是远远地见过他一眼。先生,就是刚才告诉您的这些,也只是我听到的传闻而已。”
纳美特沉思了一下,“那么,帕夏,您知道他在土耳其军队中时用的是哪个名字吧?”
卡普帕夏摇摇头,“不记得了。我们当年都叫他‘风之子’。”
纳美特有些失望。
“不过,”老头儿微笑着说:“有一个人应该还记得他。”
“谁?”
“就是大臣凯马尔·列伊斯先生的族叔塞里姆·列伊斯帕夏。当年他是与那位‘风之子’在同一支军队里效力。听说,他们还决斗过。”
“那么,能不能请帕夏为我引荐?”
穆斯塔法狡黠地一笑,“不必,纳美特先生。”他第一次感觉到与纳美特处于平等的地位了,“有一样东西比我的引荐书更容易敲开列伊斯帕夏家的大门。”
“什么?”
老头儿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包金的烛台上,“金子。”他说。
“哈哈……什么法郎、英镑……什么塔勒、库鲁什……都不如,不如金子……这美丽的光芒,如此……璀璨,如此耀眼……”
列伊斯帕夏已退伍多年,如今居住在伊斯坦布尔郊区一所由白色大理石和包金的木材搭建的巨型庭院里,身边有十数个美女环绕,珍禽异兽随处可见。他年轻时疯狂聚拢财富,现在年纪大了,孱弱的双腿甚至支撑不住过于肥胖的身体,说话多了都得停下来喘口气。即便这样,他仍无法减弱对财富的狂热。此时,他正坐在硕大的包金椅子上抚摸着闪闪发光的金子,不时拿出一块放进流涎的嘴巴里咬上两口。
身为海盗的奥路菲第一次见到如此贪财的人,几乎惊呆了。
纳美特·拉斯洛,不,应该说卡妙·德·洛林用了整整一箱金条才敲开了他的大门。
“‘风之子’?哦哦……我记得他,可他……他说他是……法国裔,因为,因为……父母犯了罪……他逃了,出来,……那个,婊子养的!”他一巴掌拍向过来搬金条的侍者,后者惶恐地跪下,并不知道犯了什么错。接下来,他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着,形象之粗鲁让海盗们都快看不下去了。
卡妙面不改色地品着茶,等到他实在骂不动了,喘息渐渐匀称下来才继续问:“当年没有经过查证?你们就这样相信了他?”
胖老头肥手一摊,喘息未定地说:“有什么,办法……呢,咳咳咳……当年在打仗,前……线需要,咳咳咳……那小子运气……好,竟然让他……”
“后来,在特兰西瓦尼亚发生了什么?”卡妙决定直接跳到重点。
“特兰西瓦尼亚?”帕夏眨巴眨巴他那被横肉挤得快看不到了的小眼睛,“是了,特兰西瓦尼亚!”他忽然拍手笑起来,“那小子被、被……咳咳被击败了,他逃走了,哈,咳咳,哈哈哈哈……”他大笑起来,仿佛回忆起什么令人兴奋的好事。
卡妙皱起眉头,当年在特兰西瓦尼亚,土耳其人惨败,死伤无数,这位帕夏还能笑得出来。
“他不是战无不胜吗?他被谁打败的?”
“对方也有厉害的……人物啊,乳臭未干……的小子之前只是,只是……运气好,若是我……”
“真主在上,当年去攻击‘风之子’的人是谁?”
“是谁?”塞里姆眨巴眨巴他的小眼睛,“这个,还真没在意……”
“那是哪国人?”
他仍然茫然地摇摇头。
卡妙觉得自己的金子花得有些不值,他决定换个角度来问,“您知道他有一个孪生兄弟吗?”
列伊斯帕夏一摊手,“至少在这里……没见到……”也许他察觉到了对方的不满,又补充了一句:“如果连在下都……不知道的话,……别人,咳咳,就更不知……道……”
卡妙看了奥路菲一眼,按照阿布罗狄的说法,当年撒加和阿布罗狄为了追寻加隆的踪迹一路向东,直到伊斯坦布尔才见到他。
“那位‘风之子’是否和别人结伴而来?”
塞里姆想了一下,“没有,他……一向独来独往,住……住在军营……中……”
“那么,后来,我是指他逃走后,阁下又得到过他的消息吗?”
塞里姆·列伊斯突然好像一个濒死的人突然复活一样,小眼睛里迸现出兴奋的光芒,“当然,我,我,咳咳咳,我亲眼……见过他……”
“在哪里?”
老头儿的脸笑得像一朵揉烂了的花,“真主在上,我……只是一个……苟延残喘的老人,我的……一切都……是,咳咳咳,安拉赐予……如今我已老迈,真主是时候收……收回我宝贵的……记忆,因此……”他看了一眼手中抚摸的金子,“哎哟哎哟”他抚住胸口喘息了一大会儿,“尊贵的,客人……实在对不住,我的……健康已……大不如前……”
卡妙冷冷地看着他表演,从钱袋中取出一颗硕大的黑珍珠,“这颗珍珠是太平洋中出产的瑰宝,想必能为阁下带来健康。”
盒子中鸽子蛋大的黑珍珠在阳光下折射出蓝绿色美丽的光晕,列伊斯看得口水都流下来了。
“咳咳咳,当,当然……”卡妙关上盒子后他才回过神来,“当年我奉命,奉扎加诺斯帕夏……的命令……去找他,找了好久……在博斯普鲁斯海岸见,见到了……”他停下来努力回忆了一下,却突然打了个寒噤,“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他可能……”他手舞足蹈,想找出足够的词汇来,“身上沾满血迹,就像……杀了人,那眼神……”他哆嗦了一下,“没错,就像杀人犯……然后他离开了……”
“您就这么让他走了?”
塞里姆察觉到卡妙的不屑,“否则怎么办,咳咳咳……”
“他去了哪里?”
老头儿盯着卡妙手里的珍宝,直到他将手里的珍宝递给身后的侍者才继续说:“我再没见过他……”他看到卡妙明显的不悦,忙继续说下去,“不过有、有人见过……我听说……就在,咳咳,就在那件事后……三个月……他卖了一面……镜子……”
“镜子?”
“对,一面很神奇的……镜子……”他伸开肥胖的双手描绘着,“据说……可以看到大……海……有人说是真主……也有人说,咳咳,是恶魔……他用那面……镜子,换到了自,自由,但是……”
“但是?”
“那面镜子一开始时……是供在,咳咳,皇宫的,后来,据说……看到它的人……有人,疯了,……它被当作不祥之物……镇压在蓝色……清真寺……”
卡妙蓦地站了起来,奥路菲等人也跟着站了起来,“现在还在那里吗?”
“当然,由一位阿訇看……管,不过我劝您……”
“还有一个问题,”卡妙打断他,“这位‘风之子’,他在你们军队,叫什么名字?”
“加隆。”塞里姆毫不犹豫地说出这个名字。
“加隆?”
“对。加隆·哲米尼。”
米伊美在门口换下沾满泥浆的靴子,立即有勤务兵赶来帮他脱下吸饱了水的披风和沉重的铠甲。他刚从前线下来,身上还沾染着腥咸的气息。金红色的头发用一根银绳绑在脑后,略显疲惫的眸子中显现出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成熟与沉静。
这是战后指挥部临时所在的一个小村庄,只有十几个简陋的农家小院。在战火蔓延到这里之前,农民们就跑光了。
亚里杰狄·迈耶将军掀开门口简陋的草帘子走了进来。“公爵大人,”他稍稍欠身,“您回来了?”
米伊美转身看着他,“有什么事么?”
侍者将油灯拨到最亮。透过半开的窗子,依稀可见门外冒雨巡逻的士兵。
“穆斯塔法·卡普父子逃走了。”
“哦?”
“据看守的士兵们说,他们是被人打晕的,已知前来营救的人中有一个女人和一个蒙面人。”
“都是被打晕的?”
“是的,没有人死亡。”迈耶也有些疑惑,“那个女人可能是个□□——我已命人在周围抓捕娼妓,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那个蒙面人带着□□的头巾,哦,对了,在这里——”他从口袋中抽出一块质地上乘的白色布片,“这是在打斗的地方找到的,好像是从那个人的头巾上削下来的。”
米伊美懒懒地瞥了一眼那布片,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另外,还有……”亚路杰狄忽然吞吞吐吐起来,“有件事,属下,属下想……单独禀告大人……”
米伊美看了一眼身边的侍卫和侍者,他们立即退了出去。
“这段时间按照大人的吩咐,盘查依旧在和土耳其人做生意的商人。一共查到十六趟商旅,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正常的贸易,只有三人行踪可疑,已交给军法处审讯。”
米伊美皱了下眉头,显然在前线高强度的厮杀后他不想听这些废话。
“不过,……”迈耶男爵显然没发觉他的不悦,依旧斟酌用词。
“不过?”
“最后一个过境的商人,他是来自匈牙利的……”
“匈牙利商人?怎么了?”
“他说他叫,叫……”亚路杰狄偷偷观察了米伊美的脸色,“他叫纳美特·加斯洛……”
“哦~~”米伊美挑挑眉,“这倒有意思了。”他的脸上浮现出绝美的笑容。
“而且,他还有信物。”
米伊美走到窗前,俯下身子嗅了嗅花瓶中盛开的雪绒花,“好了,我知道了。”
亚路杰狄抬头看着他,确定没有进一步的指示,才退了出去。
一只雨燕穿过霏霏的雨幕,从半开的窗子飞进来,落在米伊美肩上。米伊美从花瓶中抽出一枝花,在它的下颌上挠痒痒。鸟儿舒服地闭着眼睛“叽咕”了几声。
“你说,”米伊美转动着手中的花儿,若有所思地问:“这个冒充我的人,是谁呢?”
卡妙带奥路菲等人走在 大道上,九月太阳的余威照射在他身上,让他一阵阵眩晕。他简短地将列伊斯帕夏的话翻译给几人听,并决定立即赶往蓝色清真寺。
“大人,不必这么着急,我们还是先休息一下吧。”奥路菲看着卡妙苍白的脸色,有些担心地建议。
卡妙摆摆手,“现在正在开战,而且听说古加多快要回来了,不要节外生枝。”
奥路菲只得找来一辆马车,扶卡妙上去坐好。“您觉得,那面镜子和撒加有关吗?”他问。
卡妙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觉得和加隆有关。”
“您觉得那人真的是加隆?”
“你不觉得哪里不对吗?”卡妙反问。
奥路菲也有这种感觉,但是他也说不上来。
“按照列伊斯的描述,军队里的那个人更像是真加隆而不是撒加冒充的……你见过撒加吗?”
奥路菲摇摇头,“我对他的印象,仅限于阿布罗狄的描述。在他的叙述中,撒加应该是一个……嗯,温柔体贴,还带有一点儿忧郁的男人,与海飞龙的行事大不一样”
“不止是这样。”卡妙分析道:“按照阿布罗狄的说法,当年他们来伊斯坦布尔是为了寻找加隆,你认为撒加会为了寻找加隆而参加土耳其军队返攻欧洲吗?”
“这确实更像是加隆·洛西干的事儿,不过也不能排除撒加借助土耳其人去寻找加隆。”
“跟着土耳其人回欧洲,甚至不惜得罪奥地利人?何况他们的父亲当时正在……”卡妙突然意识到什么。
“怎么了?”奥路菲看到他两鬓流下的虚汗,以为是他身体不舒服。
“没什么。那人确实是加隆。”
奥路菲也不再争辩,“那撒加去了哪里?”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在博斯普鲁斯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应该是撒加。”
“撒加果然在伊斯坦布尔。这么说……”奥路菲思索着,“只要他俩不同时出现,那么见过他们的其他人就会把他们当成一个人……那么,最后把镜子卖掉的人是谁呢?”
卡妙向后倚在车厢壁上,闭上眼睛努力抑制住胃中翻江倒海的感觉,“我有一个猜想。”他虚弱地说:“但需要验证一下。”
清真寺后的墓地里,接待他们的是一位上了岁数的阿訇。他满脸皱纹,白色小方帽下露出雪白的双鬓,干枯的手扶在一根古朴的木手杖上。
“那柄镜子么,请随我来。”
卡妙和奥路菲对视一眼,他们没有想到对方竟会如此爽快地答应他们的要求,甚至带领他们去亲眼目睹宝物的风采。
“在下听说那是贵国的珍宝之一。”卡妙说。
“啊,没错。”老人家颤颤巍巍地走在前头,“不过,是被诅咒的珍宝。”
“被诅咒的?”他们绕过阿赫迈特一世那巨大的墓室向一侧一个不太起眼的塔楼走去。
“在你们之前,已经有十几个异乡人慕名要来看这面镜子,真主在上,他们中绝大多数疯了,而剩下的几人嘛,他们看不到这面镜子的奇特之处。”
“异乡人?那么本地人不会有事吗?”
阿訇带领他们来到塔楼下面,两名看守的□□毕恭毕敬地向他行礼。
“据说当年见过它的本地人也深受其害,其中就包括穆罕默德王子。”他领着一行人沿着塔楼内金碧辉煌的盘旋楼梯往上走,越往上光线越暗。“苏丹下令将它封存在这里,当时的伊玛目亲自为其驱邪,但仍无济于事。于是他下令,不准本地人接触它,只允许慕名而来的外乡人参观,目的就是希望有一天,一个外乡人能带走它,让此地重归安宁。”此时,他们已经走到塔楼的第八层,阿訇站住了,气喘吁吁地对他们说:“再往上,就只能由你们自己上去了。宝镜就放在顶层的小房间里。”老阿訇使劲咳嗽了两声,一群金甲武士突然出现在他们周围。不明所以的几人立即紧张起来,阿里甚至拔出了刀。阿訇干笑两声,“不必紧张。”他说:“这是预防你们像之前的客人们那样突然发疯的。”老头儿抬起浑浊的眼睛盯着卡妙,“真主在上,请你们上去之前一定要三思,一旦发生不可预知的后果,武士们不会手下留情。”
卡妙点点头,“多谢提醒。”他抬手让属下收起武器,然后转身向楼梯走去。
站在顶楼那扇古朴的木门前,卡妙吩咐奥路菲和阿里等在外面。
“不行,先生。”阿里拒绝,“里面太过危险了。”
奥路菲表示赞同。
“里面的危险如果是来自宝镜的话,那么再多的人也没有用处。”卡妙说:“而且,刚才的情形你们也看到了,万一有事,我可不想我们全军覆没。”
“非要去看这面镜子吗?”奥路菲犹豫不定。
“我想我已经感受到了它的呼唤。”卡妙右手抚上“星月斩”。刚刚抽出一点儿,剑身莹白的光芒便泄露出来。
顶楼的小房间中只有一个铺着丝绸的方桌,镜子就立在桌子上,它看上去就像贵妇们化妆时用的镜子一样。但卡妙一靠近它就感到“星月斩”强烈的震动。就在这时,镜面像风吹过水面一样轻轻晃动起来。仿佛受到召唤,他脱下右手的长手套,结痂变形的手指向它伸了过去。一阵冰凉的感觉从手指上传出,瞬间传遍了全身,之前体内的燥热被一扫而空,连头脑也变得清晰起来。而在那不断荡起涟漪的镜面上,赫然出现了一个男人。
“……撒加。”他缩回手,有些震惊地看着那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