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第七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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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武装直升机在海拔将近六千米的高空持续盘旋，最先进的电子探测设备和肉眼搜索皆一无所获。
这是莫云继三年前头部受伤以来，第二次乘坐直升机，并且时长严重超出主治医生的警告。驾驶员经验丰富，手很稳，初始，尚且能够在强劲的风雪中尽量保持着平稳飞行。甚至数度做出低空掠地的违规极限动作，于连绵起伏的峰峦中穿梭，亦有惊无险。可随着风力不断加大，暴雪等级持续预警，安全驾驶逐渐吃力，谈何其他。
莫云的状态比他自己预料中要好一些，即使生理性反应依然存在，一旦精力过于集中，便可以最大限度忽略和压制身体上的不适。他头脑虽然胀痛，但神思清明，目视明晰，不影响判断。之前低空飞行时，打开舱门探出的高危动作，也全部由他亲自进行。
所以，此时此刻，他不得不第一时间意识到，飞机油耗即将达到临界线，必须立刻返航，不然他、顾宇及驾驶员全都会命悬一线。他们已经在有可能的目标区域低空巡查了太久，但由于恶劣天气的影响，可见度极低。再飞下去，也不过是浪费时间。如今只剩下孤注一掷一条路，他冒险索降，徒步搜寻。就算那是效率极低危险性极大的下下策，可他别无选择。
“小孙，找适合的角度，我要迫降，你们返航。”莫云下了指令。
顾宇狠命地拍了一下手中的探测仪，“你疯了？你自己什么情况不知道吗？这个海拔高度和今天的暴风雪，你下去就是陪葬！”顾政委情急之下说出了一直压在心底的悲观却实事求是的猜测。
莫云平静道，“你们必须在油量危机前立即返航。”
“我做不出扔下战友的事！”
顾宇几乎狂暴，在莫云面前他不需要假装镇定。他们曾经并肩作战，无数次与死神擦身而过。但以往，执行的都是特种任务，说白了是战争，是斗智斗勇，是你死我活。但现在不一样，在大自然面前，没有强者，没有侥幸，每个人都只是渺小的尘埃颗粒。他们斗得过贩毒分子，杀得了恐怖匪徒，可他们是血肉之躯，站在大自然的对立面，没有一丁点儿胜算。这条边境线绵延几十公里，即便根据出发点锁定了最有可能的一段，依旧不是人力靠双腿能够走遍，直升机低空配合电子信号搜索是最高效可靠的方式。
他们竭尽所能，却得不到命运的善待。
在周边稍低海拔区域配合搜救和在军区待命的直升机还有不少，可有经验执行极限海拔高度搜索的飞行员只有小孙一个人，没有理由让其他战士一同冒险。他们返回最近的补给基地加油，再回来，少说也要四五个小时。这期间，苍茫的高原暴雪，足以吞噬任何渺小的生灵。
他现在点头，就意味着很大可能将人送往不归路。
莫云温和地笑了一声，“顾政委，听我的。”他压着手势，示意顾宇听他继续说，“这里太靠近边境线，此刻的风力过强，一旦发生坠机事故，很可能越境。到时候，带来的政治甚至军事后果，不堪设想”
莫云给了他一个无法反驳的理由。
说话间隙，飞行员已经默默地调整好角度，莫云也利索地穿戴完毕。他双手分握两边，背对打开的舱门，呼啸而来的狂风肆虐机舱。莫云轻微地摆了摆手，不打算做多余的叮嘱，没有必要。
顾宇死拽着绳索不放，“莫云，你理智一点行吗？”
莫云坚定地摇头，“我得带他回家。”
他毫无迟疑地倒退，顾宇不得不放。千钧一发之际，顾政委死命地将探出半边身子的莫云扯了回来。
“有了，有信号了，有了，卓焰还活着！”他嘶吼着，将跳动的探测器推到莫云面前。
没有时间解释，彼此对视一眼即刻一清二楚。顾宇一边将手中的定位屏幕递给飞行员，一边帮忙将莫云背包里的仪器输入精确的经纬度，又塞了回去。他是通讯战士出身，基本功过硬。
“好了。”老天有眼，目标位置距离他们不远，小孙第一时间调整到位，降落到最低高度。
“原地等待。”顾宇最后嘱咐一句，旋即加速将莫云顺着绳索送了下去。
大约两个小时之前，卓焰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在不明显感冒低烧的状态下产生高原反应，从而诱发了肺水肿。当时，他只踟蹰了一个瞬间，便做出了决定。即便原地停步，等到救援到来，恐怕也是个收尸。不如拼一把，拉个垫背的祸害，不赔。
他艰难地跋涉，老破风箱一般的呼吸器官叫嚣着罢工，每一步都好似踩在沼泽中，需得拼命挣扎才不至于溺毙下去。卓焰四肢麻木，精神恍惚，完全是靠着一股不知何时会油尽灯枯完全耗尽的意志力在前行。好在，他还是靠走的，而被追的那位，原本就腿脚不利索，不知何时就已匍匐在地，蛆虫一般蠕动爬行。
曾经风光一时的边境毒枭杜瘸子，被卓焰追上时，已然五体投地趴伏在雪地里良久，身旁扔着一个空了的氧气瓶。
卓焰伸出手拍他，嘶哑着嗓子挤出一句，“死了没？”
老半天，杜瘸子攒够全身力气，翻了个角度，“你特么，哪，哪来的缺心眼的玩意儿，追，追什么追？不，怕，死吗？”
卓焰呼哧呼哧，没工夫跟他多说，“没死就好，我，我，问你，三年前，在，中缅边境，你是不是抓了一个卧底，”他说一句喘半天，强打精神艰涩道：“你，假传消息，杀人，分尸，对不对？”
杜瘸子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儿，“老，老，老，老子杀过的人，太多，记不住。”
“艹，不但瘸，还是，个结巴。”
“滚，你，你，你，才结巴。”
“咳咳咳咳咳，”卓焰捂着口鼻，将血沫掩在棉手套里，“记不住？”他掏出自己的氧气瓶，“这个，能，让你记起来不？”
“能！”杜瘸子凸出来的浑浊眼珠子骤然亮了亮，“姓祁的，那个王八蛋，骗了，骗了我八年，化，化，化成灰，我，都，忘不了。”
卓焰躲过对方软绵绵伸过来的手，“老，实点儿。”
“给我，给，给我一口，我全，全，说。”
“等，等。”卓焰翻出班长带来的手机，虽然是个依靠通讯网络的单一功能机，好在有最基础的拍摄软件。他脱下手套，点开录像功能，一手拿氧气瓶，一手拿电话，“现在，说。”
于是，卓焰先给了口甜头，让他吸了一口立刻拿开。倒卖了大半辈子毒品的毒王跟犯了D瘾似的，边叙述边咒骂，哐哐往外倒。卓焰控制着频率，毕竟，他这瓶也剩不下几口了。直到取到了完整的口供，他把消耗殆尽的氧气瓶最后机械般罩在了对方脸上。
卓焰仰倒在一边，天旋地转，僵硬的手缓慢地伸入衣兜里，按开了不知还有没有电的定位器开关。
莫云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副场景，卓焰的一只手仍按在氧气面罩上，而面罩下边是那张令他深恶痛绝的脸。莫云浑身的煞气从骨头缝里迸发而出，刻在骨子里的人道主义准则强压着他，才没有在昏迷的逃犯身上踹上两脚。
他迅捷而温柔地扶起青年的身体，将携带的氧气灌拧开，罩上去。
“卓焰，卓焰，卓焰！”他不停地呼唤，却一下也不敢在鼻尖和脉搏上试探。
许久，久到莫云品尝够了这一辈子最绝望的苦涩，怀里的人微弱地动了动。
“莫队？”卓焰尝试着睁眼，但眼皮太沉了，根本做不到。他嘴唇翕动，也不知道人家能不能听到。
“是我，”莫云提高音量重复，“是我。”
“……”卓焰隔着面罩呼气，起了一层白茫茫的雾。
“别说了，先别说了，”莫云哑声道：“我带你回去，回去再说。”
卓焰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抓着面罩往下拽，莫云不忍心使力，帮他掀开一点点空隙。贴上去，才能够勉强听清。
“莫队，你，你快夸我。咳咳，咳咳。”卓焰咳得轻微而无力。
莫云小心地替他抹去唇角溢出的血丝，“好，好，我夸你。你，你勇敢……你，你个小兔崽子不听话，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收……拾……我？哼，你得给我记，记大功。可，可惜……我看不到了。我拿到了……那王八蛋，诬陷，虐待，咱们，卧底英雄的口供。我，我，我，厉，不，厉害？”
“好，好，你厉害，特别厉害。卓焰，咱不说了，好不好？你能看到，都能看到。”莫云心尖肉攒成一团，万箭穿心般的疼。
卓焰摇头，死到临头小爷谁的话也不听了，他任性道：“再，夸两句。”
“你，聪明，果敢，智勇双全……”
这个莫队果然是个假的，不调戏白不调戏。
卓焰厚脸皮：“喜不喜欢我？”
“喜欢。”
“还躲不躲，逃不逃？”
“不，回去就把你锁上，哪也别想去。”
“那……可太好了。”临死前的梦忒他么地够意思，卓焰心满意足地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