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云》晓棠8319

77、第七十七章

　　第七十七章

　　小林找过来的时候，卓焰还躲在石壁下边，拢着双手点烟，无数次失败，却机械化地屡败屡战。他是运动员出身，戒烟戒酒。最近，虽然都破了戒，但他实际上没有瘾，只是潜意识里想要找点不一样的事做。

　　卓焰掩耳盗铃地将至归结为迟来的青春期叛逆，或是找刺激什么的，总之跟所谓的失恋无关。开什么玩笑，他明明是掏心掏肺死缠烂打之后，仍旧无恋可失。

　　小林帮他一起围追堵截半天，到底点燃了那根宁死不屈的香烟。可惜，只抽了一口，就被无情的雪花扑灭了。

　　卓焰扔下烟头，碾了两下，毁尸灭迹。

　　“到时间了？”他问。

　　“没呢，”小林看出他心情不好，这孩子懂事儿，不招人嫌，他慢吞吞地解释道：“通讯连的兄弟说难得上来一回，打算把周边的线路都排查一遍，傍晚再往回走。班长去下边岗哨看看，咱俩先替会儿班，二牛他们几个也能跟班长见个面唠一会儿。等晚上，他们再早点儿来接班。”

　　卓焰点了点头，“走吧。”

　　两人沿着巡查的既定路线在漫天飘雪中行走，不一会儿便像两个移动的雪人一般。高原边防岗哨，原本就是最艰苦的岗位，近半年来随着边境形势复杂变化，意图铤而走险偷渡偷运违禁品乃至人口的犯罪层出不穷，边防压力巨大。所以，从去年起，由反恐基地以及军区特种作战编制轮流排遣人员支援。正常安排下，一次轮回为期半年，也有因为个人身体或者任务原因缩短周期的情况。跟卓焰一起来的战友，分散在这支连队下属的各个哨所。连长都是尽量挑海拔较低的岗位安排，只有卓焰自己申请来了这座海拔最高贴着几道边境线的云天哨，来“自讨苦吃”。

　　卓焰甫一上来就赶上大雪封山三个多月，属实有点儿运气不佳。后来，连在这呆了一年多的小林都有点儿心里没底了，反而是卓焰随遇而安的淡定态度安抚了他们几个倒霉蛋儿。卓焰开朗，见多识广，在两座岗哨之间轮班，带他们天南海北地侃大山，寻摸着手头的工具堆各式各样的雪人，一通不知疲倦的折腾下来，小林好像头一回觉得哨所的寒冬没有那么难熬。

　　不过，他虽然不问，但莫名感觉得出来。卓焰并不是像他表现出来得那么没心没肺，自在逍遥。他或许是在利用环境逃避些什么，不然一个娇生惯养的城市小少爷，就算再能吃苦再适应力强，尽职尽责完成本职任务也就够了，不会像他那样好似盼着这场大雪封山长一些，再长一些。

　　至于二牛的猜测，小林是不信的。他从来没见过比卓焰长得还好看的小伙子，连电视里的都算上。又高又帅，又是城里来的特警精英，这种条件都要失恋的话，他和二牛之类的，岂不是得当一辈子单身狗？为了兄弟们的前途考虑，也得排除这个选项。

　　他俩一前一后，脚印叠着脚印，不一会儿便成为漫天苍茫下的两个移动的小标点。冬日的白天巡防时，他们对话不多。还不到驱赶寒冷和饥饿的节点，行走中话一出口，就被风吹散了。通常一个眼神和熟悉的手势就能够交流解决，能不喉尽量不喉。不过今天，即使不说话，卓焰也间歇性地一直在咳嗽，可能真的有点儿感冒，但不严重。

　　狭窄处前后跟随，走到宽敞出并肩，小林扯了扯他的袖子，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嗓子。

　　卓焰摇头，口型回答：“没事。”

　　小林无奈地摇了摇头，加快了脚步。一路无言，行至一处山路岔口，前边突然有人影闪现。小林眨了眨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大叔，艾尼大叔!”他挥舞着双手喊着，前方两人好似听不见一般毫无反应，继续在风雪中前行。小林快跑两步，热情地追了上去，卓焰也跟着跑过去。

　　“大叔。”小林一把扯住前边那人的衣袖，大声道：“您老的耳背又严重了吧？怎么这个天气跑出来啊，有什么要紧的事知会一声就好了。”大叔是这片山脉里唯一一个村落中剩下不多的几个原住民之一，主要靠挖山野草药和替探险者当路引为生。远亲不如近邻，大叔跟哨所的几个年轻战士经常互相照应。

　　按理说，这个季节，不该有生意上门。就算有不怕死的，大叔也不会接活。背后的那个人贴着大叔低着头，看不清楚。

　　“没什么事，帮人寻个药材。”大叔表情古怪地摆手。但他们处在一个风口，嗷嗷的风刮得人之淌眼泪。小林和卓焰都用袖子当着上半边脸，一时看不清楚其他。

　　小林另一只手还扯着大叔不放，劝道：“这鬼天气说变就变，您是不是看早上那一阵雪小了就上来了？您再看看现在，老麻雀也有走眼的时候不是？别找了，赶紧回去吧，您老别一个不小心走错路，再跨边境线那边儿去，可就出大问题了。”

　　“不能，不能。”艾尼大叔把棉袄袖子从小林手里抽出来，“我们不找了，这就回去。”

　　大叔匆匆转身，往相反的反向走，身后的客人跟得很紧。两人走出去十几米，卓焰突然加快脚步悄声去追，前边的人如有感应，斜了一下脑袋，随即果断地反手一挥，将大叔狠狠推过来。赶上来的卓焰和小林被大叔肥硕的身躯撞倒，一股血腥气夹在飞雪中铺头盖脸而来。

　　匪徒刚才用利刃捅了大叔一刀，自己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什么情况？”小林扶起大叔检查，幸好衣服够厚，伤不在要害，也不深，但需要及时救治。

　　“他掳了艾维藏起来，说我给他送出边境才告诉我孩子在哪。这么冷的天，你说小崽子会不会冻死了。”大叔捂着伤口惶惶地哭诉，本就不甚流利的口音，好不容易才辨别清楚。

　　小林没主意地望着卓焰，一时不知怎么办好。虽然入伍以来，从上到下的领导不断传达边疆形势危险的概念，他也听不少老兵讲过缉拿逃犯的凶险经历。可他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走了三百多天，第一次遇到意外，下意识地就将决定权交给卓焰。

　　卓焰迅速分析当下形势，匪徒行迹败露，情急之下意欲用受伤的群众牵制住他俩。此处距离边境线不远，一旦跨过界限，就没法再追捕。倒是打的如意算盘，如果哨所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通讯还是中断的境况，无法求援，那么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是排在第一位的，必然无法兼顾抓逃。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不早不晚正好赶在今天，就是狗贼的死期到了。

　　“那人腿上有残疾，可能是我们一直在追捕的逃犯。”卓焰言简意赅地嘱咐加安排，“我通知班长来接应你们，你护着大叔原地等待，我去追他。”不待小林反应过来，卓焰的电话已经拨了出去，三两句交代清楚主要情况，他挂断了电话。

　　卓焰冷静地想了想，把信号弹留下，自己带上了今天到手的电话和电子定位器。他们中断了补给太久，哨所里仅余一根功率极小的电线能用，电子设备没法及时充电，就剩这一台手持GPS勉强还能打开。平时，他们巡逻轮流带上，保持关机状态，准备急用的时候再打开。班长这回上来的匆忙，车上被通讯连的设备挤满了，又急着给他们补充食物，多亏带了一台军用移动电话。

　　刚才，他交代清楚了位置，这条线路哨所里的人都熟，救援应该来得很快。以防万一，卓焰留下了信号弹。

　　卓焰匆匆道：“好了，我走了。”

　　“你小心啊！”小林的哭腔散在了寒风里。

　　卓焰顺着适才逃犯滚落的山坡顺下去，一路循着脚印追过去。得益于荒无人烟处松软的积雪，那人一深一浅的脚印很好辨别。但老天爷不讲究，刚追出去没多久，突然变了天，风力降雪大幅度增强，迎风向上，举步维艰。

　　卓焰几乎是走一步退三步，脚印被新雪掩埋，但他孤注一掷向着边境线方向迈进。他相信，如此狡猾难缠的敌人既然能够毫不犹豫地放手，一定是走到这里，提前问清楚了剩下的路。通往最近边境界碑的方向明晰，就是一路向上，攀到5000米以上的顶端。天气的骤然变化给了他当头一棒，卓焰反而稳了下来。他掏出手机，想打个电话，可惜屋漏偏逢连夜雨，信号又没了，该是被倒霉的风雪再次挂断了。

　　卓焰艰难地攀登，他不能停下，已经追到这里，不在边境线前边把人拦下来，他绝不甘心。随着脚下山脉海拔的提升，呼吸逐渐窘迫，心肺像被一只手伸进去用力的攥紧积压。能吸进去的氧气好像一下子变得稀薄得可怕，他不得不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氧气灌补充，但无济于事，似乎是从手口到气管到肺部一整条线都麻木得不听使唤。他无力负重，扔下了沉重的枪械。没关系，匪徒手里也没有枪，不然刚才就不会用虚张声势的匕首。

　　卓焰体力耗尽，精神倦怠，但心底的火焰熊熊燃烧，催着他一往无前。他有高原反应，对方必定也有。他身强力壮，怎么可能追不上一个作恶多端的瘸子。他把这一趟当做势在必得的抓捕，并未意识到危险的降临。

　　直到远远望见目标模糊的背影，他心房兴奋地狂跳，止不住带出连续的呛咳。在纷飞的雪絮中，卓焰分辨出一抹粉红色泡沫。他倏忽冷静地后知后觉，他的症状是典型的肺水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