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未有雨

3、chapter 3

　　正午，游遥星离开教室，蒋宁的电话几乎是同时拨进来：“过来一起吃午饭吧，我在研究室里。今天老师不在，safe。”

　　游遥星正好也不想太早离开学校，于是答应。天文系的楼在理工科那一片，有一点距离，好在天气舒适，走起来也不算费劲。游遥星到的时候，蒋宁正在拆外卖袋子，同门的一位博士学长恰好也在，凑在蒋宁身边围观开盒。

　　见游遥星进来，学长笑着招呼：“我就说她怎么点这么多菜，原来是学弟要来。”

　　“他能吃几口啊？”蒋宁说，“还不是因为你也在，我给你点的。”

　　“我也有份？”学长惊讶地说，“太周到了吧。”

　　蒋宁笑道：“所以你跟我们一起吃，还是自己领两个菜走？”

　　“这不该先问我，得问你的客人。”学长也笑眯眯地，“学弟，我一起吃可以吗？”

　　当然可以。游遥星点点头，走过去帮蒋宁拆餐具。和游遥星这种沉闷小孩完全不一样，蒋宁是很擅长交际的人，系里里几乎没有人和她关系不好。甚至专业以外，她在学校里也十分出名。一是因为她漂亮大方，二是因为，她姓蒋，光这一个字就值得讨好了。

　　他们坐在研究室公用的一张小桌上，杂物被蒋宁推到一边，勉强留出了够三个人吃饭的位置。蒋宁给游遥星夹菜，一边和那位学长聊天。学长不常见到游遥星，对他的印象只是系里那个不爱说话的漂亮学弟。除此以外，他听研究室里的人偶然提过一次：游遥星专业成绩拔尖，他们的导师很有意向留他继续读研。

　　想到这里，学长问：“遥星现在大四了吧，后面有什么打算吗？”

　　人生总是会被划分出数个阶段，而一旦进入那个阶段，身边人对你的关心也会随之变化。游遥星近来已经听了很多类似的询问，因而反应不大。他想放下筷子回答问题，蒋宁却往他碗里夹了一口菜，说：“要去美国呢，都拿了两所藤校的offer了。”

　　“哎呀，前途无量。”学长的夸奖十分真心，“怪不得咱们老师留不住人，换我我也得选藤校啊——不过这样一来，这一届老师手下的直升名额就空出来了，不知道会是哪个后辈。”

　　“大家各凭本事嘛。每年为了争这个名额，毕业班里总是要闹点事情的。”蒋宁笑道，“还好遥星有别的出路了，他这小脑瓜只适合做学问，对这种事一窍不通。”

　　学长点点头，俨然十分认同。他也觉得游遥星是那种被保护得很好、很单纯的小孩，绝然掺和不来此类竞争。

　　他说：“现在的小孩都不是省油的灯，像遥星这样的，已经很少见了。”

　　“是啊。”蒋宁说，“他爸爸与我家是老朋友，每次同我们吃饭总要说，担心他在学校里受欺负。也不算是杞人忧天，毕竟去年他的报告被别人换过一次，犯人到现在也还没抓到。”

　　“还有这种事？”学长惊讶地问，“报告怎么会被换掉？”

　　蒋宁于是向他讲述那件事。那是大三上半学期的期中，系主任带的专业课上。他们这种专业的本科阶段多是理论课程，最终的课业成绩，一看考试，二便是看作业报告。游遥星从大一开始，各门课程的成绩便很拔尖，一路走到大三，已经成了系里有名的好学生。但就在这门课的期中作业上，他却忽然只得了一个“A-”。

　　换做其他学生，这成绩其实十分正常。系主任原先也没觉得如何，没有想到的是，游遥星在成绩公布的当天下午，来到了他的办公室。

　　蒋宁描述当时情景：“那天我正好在办公室帮他们录成绩，就遇上了。他来找主任核实自己的成绩。”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系主任翻出游遥星那篇报告，蒋宁也凑过去围观，于是发现，这篇报告的前半部分逻辑严谨，推导合理，但结尾一页涉及数据的部分却十分模糊，虎头蛇尾，以至于前面几页的漂亮话都像说了个寂寞，最后只得出了一个狗屁不通的结论。

　　但这毕竟是本科生的作业，老师们也能过则过，最多摇一摇头，感叹花花世界迷人眼，学生的心思总不放在学习上。可当时游遥星却说：“这一页不是我写的。”

　　“啊？”学长像追电视剧连载，催促道：“后来呢？”

　　“后来他回去把自己的原版报告拿过来对比了，发现确实跟主任手里的不一样。”

　　“然后成绩订正了吗？真的有人换了遥星的报告？”

　　“没有订正，因为无法证明。你还记得吗，以前咱们系里的作业，都是大家自己投到对应老师的信箱里。人来来去去那么多，谁都有机会。再说了……也没办法证明，他的报告真的是被人换的。万一就是他第一次交作业时自己算错了，后来看成绩不好，又拿了新算的数据，来蒙混过关呢？”

　　学长想了想，反应过来。确实，两篇报告的前半部分都是一致的，只有后面的数据不同。如果要替换，那么首先要偷走游遥星的原稿，然后单独修改后面的部分，再将造假出来的那一份，原样放回老师的信箱里。

　　这听起来好像不困难，实际上中间有许多步骤。真的会有学生为了让同学拿一个差一些的成绩，去做这样的事吗？

　　对于老师们而言，是很难相信的。

　　但对于仍处于学生时代的他们来说，这不是天方夜谭。事实上，年轻人的嫉妒极为恐怖，足以驱使人做出任何事。更何况，换个报告都算不上违法犯罪。

　　想到这里，学长恍然大悟。难怪！从去年的某个日子后，他们系的作业全都改成了助教统一回收。

　　学长意犹未尽，蒋宁却在此时收回话题：“不过好在，写完论文就能毕业了，这次我也会帮他多看着点，别再出问题了。”

　　学长点了点头，讲到这里，余下的话不必再提，他已经明白了蒋宁的意思。

　　他们一起收拾了餐桌，饭盒摞在一起，放进垃圾袋中，桌面也用酒精湿巾擦过。口袋中手机震动，游遥星打开看了一眼，是罗勤归发来的短信。游遥星一早上没有联络他，但他是个负责的人，知道游遥星今天要去秦观那里，便主动询问，几点可以来接。

　　游遥星提起垃圾袋，同他们告别。蒋宁和学长打了招呼，送他下楼。

　　老式的教学楼没有电梯，俩人一前一后走在楼梯上。蒋宁突然道：“早上的事我听她们说了，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游遥星并不惊讶。蒋宁人缘很好，本科班里的女生都同这位学姐亲近。大概早上许牧哲刚带着王群走到他面前时，线人就已经将消息报给了她。

　　蒋宁说：“去年秦放桓在你家过生日，我听说你们闹了矛盾。那是第一次？还是说，你怀疑是换你报告的人是他？”

　　游遥星却说：“报告不是他。”

　　其实事发后系主任同意了他去调看监控，在那个交作业的信箱前反复出现的人一共四人，王群不是其中之一，而除他以外，其他人似乎都没有合理的动机。

　　系主任不是不愿意相信游遥星，只是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报告确实是被人替换过。所以最后这件事不了了之。那是游遥星大学四年里，唯一的一次“A-”。

　　“那就是秦放桓生日的时候了。”蒋宁蹙着眉，“我听说那天你和许牧哲……”

　　她停住声音，因为这事有一点尴尬。而且她当天一直被秦放桓纠缠，关于那件事的了解全是道听途说。贸然说出来，反而像对游遥星的不尊重。

　　想了想，她换一种说法：“虽然我一直鼓励你尝试恋爱，但恋爱对象必须好好选择，对吧？许牧哲看起来是还可以，不过我的第六感说他不适合你，你相信我吗？”

　　“嗯，”游遥星很乖地说，“相信的。”

　　蒋宁稍稍安心，忍不住伸手戳了戳游遥星的脸颊。

　　她同游遥星认识多年，总情不自禁把自己放在姐姐的位置上。可这也不能怪她，看看这小脸蛋，谁能忍得住不为他操心？

　　眼看已经走到一楼，蒋宁突然狡黠地朝他眨了眨眼：“知道今天为什么叫你过来吗？”

　　游遥星猜测，应该是与刚才那位学长有关。

　　果然，蒋宁道：“老师事情太多，管不了那么多学生。那位学长姓周，下周开始负责带你们班做开题。今天这样讲过以后，他会关照你，有事不要自己藏着，可以找他帮忙。”

　　“好。”游遥星应道。

　　“还有，离那些坏小孩远一点。”分别前，蒋宁笑着说：“什么王群，许牧哲，对了，还有秦放桓，都要保持距离，知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