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未有雨

2、chapter 2

　　其实这种方式很无效，两个人对峙，总有一个人要先服软，秦观显然不会是那个人。

　　他有的是耐心，有的是筹码。所以他靠在沙发上，抬手按眉心，露出一点疲态：“陪你爸爸喝了酒，听他讲投资的事，有点累了。”

　　以退为进，又说：“不冷吗？先把鞋子穿上。”

　　游遥星愣了愣，大概也没想到他会从这里开始。秦观这时朝他伸出一只手，有点温柔地说：“不穿也可以，过来。”

　　游遥星走了过去，踩着羊绒手编的土耳其地毯，到沙发边，被秦观拉住了。那只手很大，也有力量，轻轻一拽，他便向前跌，坐在了秦观腿上。

　　晚秋之夜，两个人的体温乍然一碰，无论面上多风平浪静，心底难免擦出火花。游遥星穿着白体恤，居家长裤，身上的气息干净温暖，秦观则烫一些，颈间散出淡淡酒味，又混有一股松木调的香水。那香水游遥星经常闻到，平常是有点苦的，此刻被微甜的葡萄酒中和，反倒觉得好闻。

　　无人说话，也不需要有人说话。秦观正用干热的指腹抚摸游遥星的手腕，渐渐向上，随后掌心也覆盖上去，严丝缝合地按压在游遥星的小臂上。他的动作很缓慢，却很霸道，盖因游遥星是个漂亮的小孩，有一具恰到好处的身体，值得这样细腻的探索。

　　游遥星在他的抚摸下仰起了脖子，瞳孔里里印着一点窗外透进来的光。那光与他的名字贴切，就像一颗遥远的、小小的星。

　　“出去一趟，瘦了些。”秦观捏他发凉的脚掌，用手兜住，替他回温。他早就看到游遥星而后的创口贴，这时贴近了，才问：“受伤了？”

　　游遥星声音含糊，说：“嗯，刮到了。”

　　“出门前闹得不愉快，忘了叮嘱你小心。”秦观丈量游遥星裸露出来的脚踝，“知道你要去野外，特地让他们准备了一个背包，可惜，没用上。”

　　又来了，以退为进，多么狡猾。游遥星回忆起调研前夜他们那场过于沉默的争吵，当时秦观也是这样坐着，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而现在，秦观仿佛已经忘了那日的事情。游遥星低着头看他，想从他脸上看出些许端倪。可人善于伪装，尤其是秦观这样的人。他不需要佩戴面具，因为他本就多面。他在面对游遥星时，只会展露离心脏最远的那一面。

　　游遥星叹一口气，俯身下去，靠在秦观身上。

　　秦观缓缓笑了，那笑容其实有些危险：“还以为你要继续生气，最后一年就这样同我过了。”

　　游遥星被他按住后背，拥抱变得密不透风，他的双手落在秦观腰侧，感受到单薄衬衫下勃发的热意。他用额头抵着秦观的肩膀，闷闷地问：“你同意了吗？”

　　“同意什么？”秦观漫不经心地说，“替你联系教授？还是交你的学费？那是你爸爸该操心的事。”

　　“……”游遥星侧过脸，去看秦观的脸。他的五官轮廓很深，眉骨下的眼睛略显狭长。他的脸上是有些许年龄痕迹的，你可以明白地看出他已经有三十岁，但这反而给予他一种恰当的气度，令人觉得他生来就该是这种成熟成功的模样，以至于无从揣度他少年甚至幼年时的光景。

　　“让他们在纽西文看了一套公寓，离你学校很近，一百来平，你一个人住刚好。”

　　非常平静的语调，但在这种本应温情的时刻便显出冷漠。游遥星默默坐直身体，结束了这个拥抱。

　　秦观用戴腕表的手捏他的下巴，几乎没有用力，好像只是在表达亲昵。他说：“明年你到美国，去找他们过户。”

　　游遥星已经听懂了，于是点头，从秦观身上下来，穿上了早已落在地上的拖鞋。秦观身上的衬衫被他攥得有一点皱，沙发上的手机亮了一瞬。

　　是秘书罗勤归的短信，游遥星猜测。秦观也站了起来：“周一回学校？”

　　“嗯。”游遥星理好自己的衣服，退至一边。秦观的外套在沙发另一头，但他拿起来后没有穿，反而披在了游遥星身上。

　　“下课时间发给勤归，他来接你。”

　　“要走了吗？”游遥星拉着他的外套，思索要把这件衣服藏在哪里，才不会被游海林发现。

　　而秦观俯身在他唇上落下一吻，说：“周一见。”

　　当夜一点，值班的小工尚未来得及拉响摇铃，迈巴赫已驶离庄园。游海林在酒桌上喝得醉倒，一夜酣眠，第二日早晨才从门卫那里得知此事。游遥星起来到餐厅用早餐时，他正惶然地在对着阿姨念叨，是不是自己哪里礼数不周全，才让秦观半夜离去，招呼都未打一声。

　　阿姨回答不上游海林的问题，好在做点心是一把好手。早饭吃的粤式，流沙包，艇仔粥，油条虾炸得酥脆，配酸甜可口的酱汁，还有碧绿霜嫩的空心菜。吃完后，游海林亲自送儿子回学校，在车上才终于有时间问一问游遥星调研如何，有没有辛苦，课业难不难，同学还好不好相处。

　　不辛苦，不难，不好……嗯，好相处，游遥星的回答十分简略，游海林还没听完，就开始担忧。游遥星下车时，他忍不住旧话重提：既然大部分课业已经结束，要不还是回庄园来住。反正只是写个毕业论文，在哪里写都一样的，家里好吃好喝，就算要回学校，也有司机车接车送，哪用每天早起排队，去图书馆里抢一个位置？

　　可游遥星朝他挥挥手，下车走了。

　　游海林唉声叹气，指挥司机，不回庄园了，周一还是要去公司看看。他原先做车用零件起家，这两年新能源大势所趋，企业也要跟着转型。如今正是转型的关键时候，还是得自己盯着放心。

　　专业课的助教来收报告，借了一间阶梯教室。游遥星到的时候，同班的学生已来了不少，三三俩俩，有些围在讲台边，向助教打听毕业论文开题的事，有些则分散在后座，各自讨论。

　　他从后门进去，本来并不引人注目，偏偏许牧哲看到了他，说了一句：“遥星来了。”

　　于是教室里的人都转过来看他，四面八方的视线，成分十分复杂。游遥星恍若未觉，到讲台上，将自己的报告交付出去。助教数清页数，在他的名字后打上了勾。

　　“还差三个人。”助教说，“你先别走，坐下等一等。一会人来齐了，给你们讲论文开题的事。”

　　于是游遥星到后座坐下。片刻后，有人跟了过来。

　　是许牧哲带着王群，另有两个女生班委。王群脸色不好看，显然不情愿。许牧哲先开口，问：“遥星，你的望远镜没事吧？”

　　游遥星摇头，说：“没事。”

　　“那就好。”许牧哲拍了拍王群的肩膀，“眼看毕业在即，大家要真闹出什么矛盾就太可惜了。王群，你先道个歉？”

　　“不好意思。”王群干巴巴道：“那天人太多，我没仔细看路，把你东西推翻了，不是有意的。”

　　游遥星抬头望着这群人，王群个子矮小，戴一副黑框眼镜，脸上有几颗常年消不下去的青春痘。而许牧哲是班长，人长得高，脸也端正。把这两个人放在一起，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看不出任何相似，但奇妙的是，他们之间确实有一层表亲关系。

　　许牧哲见他不答，好脾气地说：“后来我也跟在场的几个同学核实过，大家都说是意外，遥星，你如果能接受王群的道歉，就说句话？”

　　这样一唱一和的情形也似曾相识。游遥星垂下眼，说：“我不接受。”

　　“啊？”旁边两个女生大概没想到游遥星会这样回答，齐齐愣住。王群的脸色急剧下沉，瞪着游遥星像要喷火。

　　许牧哲反应最快，笑着问：“为什么？阿群也没有对你造成实际的损失，如果有其他矛盾……”

　　“他想推的不是望远镜，是我。”这次游遥星回答得很快速，“而且，不是第一次了。”

　　于是在场的人又愣住了，不光是许牧哲和两个班委，教室里的其他同学，甚至助教，都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