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三荀

8、第 8 章

　　好像就是从那天之后，我和陈璟的关系才真正亲近了起来。

　　我开始频繁地找他，没事的时候，就在他家里待着，漫无目的地看电视，或是在他回来晚的时候给他做饭——虽然只是简单的饭菜。

　　很多时候，放了学，我都径直地往他家里走，仿佛他那边才是我真正的家——不过既然他把钥匙给我了，那我就当他是默认我可以随心所欲地待在他家里。

　　直觉告诉我这样的想法很危险，但拥有一个安逸的容身之处，我才不管想法危不危险呢。

　　春天来了又走，我终于迎来了和他的第一个夏天。

　　夏天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比起冬天，我更喜欢夏天。这边的夏天经常下雨。

　　我喜欢下雨天，因为那会让我觉得整个世界只有我一个人。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下雨天的时候，陈璟会来接我。

　　虽然大多时候是顺路，不过我依然为此感到开心。

　　但夏天的闷热总是容易让人烦躁。

　　有天放学他没来接我，我一个人回了家——虽然是他的房子，但比起住着一个讨厌我的女人的房子，我更愿意称他那儿为“家”。

　　我做了我最拿手的蛋炒饭，只不过他那份热了又热，他还是没回来。

　　一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我准备去休息，才听到开门的动静。

　　我跑到门前，门开了，第一眼看到的是皱着眉头闭着眼睛的他，旁边还有一个陌生的女人扶着他。

　　那个女人看到我之后似乎有些意外，有些尴尬地说:“呃……是陈总的家吗？”

　　我点点头。

　　“我还以为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呢，你是他的……”

　　“朋友。”我说。

　　她脸上的表情更疑惑了，不过并没有继续追问，“今天有应酬，陈总喝多了，我送他回来。”

　　我点点头，却没有让她进去，而是伸出手。

　　“我扶他进去吧。”大概是觉得我没有力气扶他进去。

　　“不用。”我坚决堵在门口，寸步不让。

　　她脸上的尴尬更明显了，但还是点点头，把陈璟交给了我。

　　扶着他的时候，我才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味，也不知道是喝了多少。但比起这个，我更在意的是刚刚那个女人。

　　她是谁？为什么知道陈璟的家？为什么是她送他回来？

　　我知道我不了解他，但夏夜同样闷热的天气总让我忍不住烦躁地胡思乱想。

　　这么大个人，扶起来的确不容易，他醉得人事不省，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我踉踉跄跄地扶着他回到房间。

　　“这边！”大概是他潜意识里也知道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一进到房间，他似乎就松懈了，整个身体的重量完全压到了我身上。

　　我半扶半拖拽着他艰难地走到床边，有些生气地想把他丢到床上，但他实在是太重了！在床边被他胡乱的步子一绊，反倒是我先摔到了床上，随后沉重的重量压了砸了上来。

　　“陈璟！”我气急败坏地喊，我感觉自己要被他砸个半死，奈何这人死活挪不动半分。

　　“啊，你好沉！”我使劲儿地想要推开他，但在刚刚扶他的时候就已经花费了大半的力气，现在怎么都推不开，我索性暂时放弃，任由他这样压着。

　　“你应该叫沉璟才对！”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但这并不影响我冷嘲热讽。

　　他身上的酒味真的很浓，现在贴得更近了，也就闻得更仔细了——除了浓重的酒味，他身上还有一股似有若无的松香。

　　比起我妈喝醉时那劣质刺鼻的酒味，他身上的酒味一点儿也不会让我反感。

　　是因为他太重了吗？为什么我的心脏似乎也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缓了片刻，我用尽全身力气，使劲儿将他从我身上翻下去，那重量从我身上离开，我头一次感到身体如此的轻快。

　　我站在床边恶狠狠地盯了他一会儿，最终还是去打了盆热水，浸湿毛巾给他擦了擦脸。

　　看着他皱着眉头紧闭的双眼，我又莫名的气不打一处来。我把毛巾丢在他脸上，说:“让你喝！”要是我不在，或许现在在这里照顾他的，就是刚刚那个女人了。

　　第二天我一大早就偷偷溜回家，趁着那个女人还没睡醒，从家里带了点儿蜂蜜过来，给他泡了杯蜂蜜水。

　　他的生活作息一直很规律，就算昨晚醉得再怎么一塌糊涂，今早也就比往常晚了那么一点儿清醒。

　　他看起来似乎有些懵，我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见到这种表情。他问我:“昨晚我怎么回来的？”

　　我说:“不知道，一个漂亮女人送你回来的！”

　　他揉了揉眉心，说:“每次喝醉了总是容易断片。”

　　是，所以昨晚我受的罪他是一点都不记得。

　　我没好气地把蜂蜜水递给他，他笑起来，说:“你还知道这个？”

　　我朝他翻了一个白眼。

　　他喝过蜂蜜水，便要起来做早餐。我问他今天不用上班吗？他却说昨天的应酬太累，项目谈下来了就该给自己放个假。

　　不过他是老板，想什么时候给自己放假就什么时候放。

　　早餐也是简单的面，碗里加了一个煎蛋。

　　吃过早餐，嘴上说着给自己放假的人却依然坐在电脑前工作，我打开他的电视机，随便调了个频道，里面正放着一部苦情剧。

　　电视剧里的女主哭得撕心裂肺，我内心毫无波澜。偶尔偷偷瞥他一眼，他对着电脑神情专注。

　　他忙完工作之后，起身去做午饭，还问我想吃什么。

　　下午的天气闷热，毒辣的阳光从窗外跳进来，我躺在他的沙发上吹着风扇，耳机里放着喜欢的歌。

　　他买了个冰镇西瓜，西瓜切成两半，插上一个勺子递给我。或许有点夸张，但那是我第一次品尝到西瓜的味道。

　　很甜，清清凉凉的甜。

　　我在心里说，勉为其难再原谅他一次。

　　可是他的电话突然响了，我看着他接起电话后笑起来，说:“嗯，昨晚谢谢你送我回来。”

　　是昨天送他回来的那个女人。

　　我突然觉得这个西瓜也没那么甜了。

　　我告诉自己不用在意，毕竟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他的世界拥有很多，物也是人也是，在他眼里，或许我就只是一个喜欢赖在他家里、偶尔可以照顾一下的小孩儿。
　　而我的世界，好像就只有他……

　　呸，我才不要这么可怜。

　　大概是我一直看着他，挂了电话，他问我怎么了，我说:“我讨厌你。”

　　他不解地看着我，大概是觉得我莫名其妙吧。
　　我也这么觉得。

　　可我就是讨厌，讨厌他经历的比我多，讨厌他见过的比我多，讨厌他大人的语气，讨厌他工作时电话里说的全都是我听不懂的话，讨厌他对别人扬起的嘴角。
　　更讨厌他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操控我的情绪。

　　我丢下没吃完的西瓜，没有理会他的叫唤，自顾自地跑出了他的家。

　　我知道，其实不管我再怎么闹，他还是会一如既往地对我好。我其实很讨厌他这种不带任何私心的好。

　　可我又偏偏舍不得。

　　我们始终是两个世界的人，我和他的世界永远不可能融合到一起，或许能够拥有和他这段时间的交集，已经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运气。

　　他本来就是因为工作调动才来到了这里，或许有一天也会突然离开，就像他突然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一样。

　　就算他不会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城市，如果有一天他成家了，有一天他有了自己的小孩儿，或许我这个曾被他施舍过的可怜的小孩儿，也会被他遗忘吧。

　　没什么好难过的，这个世界本就没有任何属于我的东西。

　　我都懂的。
　　可我还是好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