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和你的热烈》陈小愚

5、好奇

　　“不打算给我吗？”孟鹤零脸上挂着笑意问。

　　“什么？”程葭夷不是很明白。

　　快到下午门诊时间，她回到科室办公室收拾收拾，准备去门诊了，孟鹤零从电梯口一直跟过来。

　　孟鹤零轻抬下巴，比了比程葭夷白大褂的右边口袋。

　　！程葭夷一个惊醒，手下意识去摸口袋，真是要命了，她伸手进去，磨蹭半响才把那条四角裤抽出来，脸红到不敢看孟鹤零，垂着眼，伸长手把四角裤递过去。

　　孟鹤零没有接，说了句：“这，穿了也等于白穿。”

　　程葭夷见他微微皱眉盯着四角裤，她看了眼，老天，裆部位置撕裂了一个大洞，近乎于开裆了。

　　不就是穿了等于白穿么！

　　一定是她从鞋子上扯开太用力了，勾到柜角冒头的钉子，勾裂的，这……真是太让人难为情了。

　　有瞬间程葭夷好想找条地缝钻进去，脸红到不行。

　　见过那么多赤条条场面的程葭夷，自认为脸皮已经厚得像牛皮了，面对患者脸不红心不跳，可对着孟鹤零，她这会儿觉得自己像被焊死火口的活火山，又热又烧，却爆不出。

　　她下意识脱口而出：“我给你缝。”

　　也下意识地想好了怎么缝合：1号线，圆针，外翻缝合。

　　孟鹤零眉头皱得更深。

　　程葭夷后悔莫及，小声地补救：“不，我给你买新的，十条行不行？”

　　孟鹤零被她逗笑了：“算了，一条裤衩而已，坏了就丢了吧。我比较好奇，怎么会裂这么大口子？”

　　“不是故意的。”程葭夷脸红到两只耳朵烧铁一样，浑身长嘴也说不清。

　　孟鹤零眉头轻挑，忍着笑：“我知道，这要是故意的，那……”

　　！程葭夷内心哀嚎。

　　“我拿去丢，晚上你回去，麻烦再帮我多拿两条过来。记得帮我喂鱼。麻烦了。”

　　孟鹤零嘴角还是衔着笑意，客客气气接过去，塞到皮夹克口袋里，声音缓缓沉沉的，没有过于波动的情绪。

　　“好。”程葭夷点头应着，想起什么，“对了，你朋友早上去皮肤科检查了吗？”

　　战略性转移话题。

　　“查过了，不是传染性疾病，医生开了药。”孟鹤零顿了顿，补充说，“跳蚤咬的。”

　　“跳蚤？”程葭夷来了兴趣。

　　但孟鹤零没继续说，俱乐部跳蚤来源这事，他还在查。

　　“师姐！我的好师姐！”

　　后头有人喊，程葭夷转身回去，林言言跑上来，“我来拿日记本，你带来了吗？”

　　“忙死我了今天，现在才歇口气。”她跑得气喘吁吁，看着已经转身走远的孟鹤零，看了好一会，直到孟鹤零消失在走廊拐角。

　　林言言是程葭夷师妹，两人前后跟过同个教授学习，她之前家里住得远，说是住在郊区的山顶，荒郊野岭交通不便，在程葭夷家借住了大半个月，入职住院医三个月了。

　　她也是樟大医学院出来的，比程葭夷小两届，自来熟的可爱性格，过分开朗，长得很漂亮。

　　初次见面，程葭夷作为优秀学姐给医学院的新生讲话，结束后，林言言突然跑来说要跟程葭夷交朋友，问程葭夷要联系方式，比那些追求她的男生们还执着。

　　她说：“我小时候见过你，你是我见过的长得最好的女生。”

　　程葭夷问小时候是什么时候，林言言又神秘兮兮不说。程葭夷却是对这个姑娘一点印象也没有，不记得她们有过交集。

　　而被林言言这个医学院小院花说是“长得最好看的女生”，程葭夷真是哭笑不得。

　　她把装在纸袋里的粉色封皮的日记本拿给林言言，林言言却没往心胸外科那边去，而是走孟鹤零走的方向。

　　等程葭夷去门诊楼，不经意看到园子那边，看到林言言抱着日记本和孟鹤零站在藤蔓缠绕的亭子下说话，她愣了下。

　　门诊休息的间隙，程葭夷总免不了回想那个画面：孟鹤零和林言言站在一起说话，他脸上带着一种近似宠溺的笑，甚至，伸手轻轻拍了拍林言言的脑袋。

　　那个画面，过于亲密。

　　他们认识，而且相熟。

　　程葭夷从来都知道，孟鹤零从小到大被很多女生喜欢，但从来也都是女生们对他主动。

　　第一次看到他主动，伸手轻拍林言言的动作，落在林言言脑袋上那么轻，程葭夷心里却好像被猫爪子挠了。

　　他不是从来对女生们的殷勤无动于衷吗？

　　他不是……

　　纤细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敲敲，屏幕亮了又灭，又点开几次手机微信，想问下林言言，终究下不去手。

　　“程医生，好久不见。”

　　诊室进来人。

　　“好久不见，舒教授。”程葭夷打招呼。

　　舒教授是程葭夷之前的患者，回来复诊，也是程葭夷妈妈的大学同事，肌层浸润性膀胱癌，中晚期，一年前结束治疗，复查几次，没有复发转移，精神看起来不错。

　　程葭夷仔细查看检查报告，又询问了些预后日常，详细记录下来。

　　陪舒教授来的师母笑说：“他现在造口护理很熟练了，能自己动手就不让我碰，你不知道，他以前多社恐的一个人，天天宅家里不见人，现在动不动挂着尿袋去见网友，微信群消息响个不停。”

　　舒教授说：“程医生啊，你推荐的那个造口患者群很好，平时在群里交流，也线下见面，我交了好些朋友，他们喜欢听我吹牛。”

　　程葭夷被舒教授和师母的乐观开朗感染，想起什么说：“舒教授，能拜托您一件事吗？我这里有个患者，他的情况与您治疗前很像，我想请您跟他见个面，聊聊天。”

　　下午的门诊结束后，整日萦绕医院的嘈杂沉静下来，听惯了嘈杂，沉静会变得无边无际。

　　程葭夷关了空调，走到诊室窗边，打开窗，呼吸新鲜空气，听到了不远处园子里的鸟叫虫鸣。

　　她可以看到不远处园子的凉亭，不久前孟鹤零和林言言站在亭子下面说话，这回儿下面坐了个人影，几只小麻雀从旁边叽叽喳喳飞向不远的高枝。

　　程葭夷认出那个落寞人影，水主任。

　　从门诊楼出来，程葭夷拐去住院部重症病房看了几个患者，检查病历，等她出来，发现水主任还坐在亭子那。

　　“水主任，喝咖啡。”

　　程葭夷递了瓶自动售卖机买的无糖冰咖啡过去，这是水主任爱喝的牌子。据说他当规培生的时候，又忙又渴，被一杯热咖啡烫了喉咙，从此不再喝热饮了。

　　“下班啦，小程。”水永隽接过咖啡，不动声色地眨眨泛红的眼睛，好令自己看起来正常些。

　　他五十出头，有些秃顶，泌尿外科副主任医师，在科室乃至整个院里，有“老好人”称谓。

　　“您今晚要留在医院陪护？”程葭夷问。

　　水永隽露出他一贯的老好人笑容，笑得慈眉善目，还有点清苦：“她明天手术。”

　　他口中的“她”，2号病房的癌症患者水永涓，他的亲妹妹，肾癌复发，盆腔转移，明天有场大手术，科室一把手陈主任主刀。

　　“您又被骂了？”程葭夷在他旁边坐下。

　　水永隽知道他妹把整个科室的人都骂了遍，感到不好意思：“她以前不这样的，原本是脾气很好的人。”

　　程葭夷掏出手机，点开录音，水女士骂人的尖利嗓音传出来，不歇不停，不带脏字地问候了程葭夷祖宗十八代好几遍。

　　“您听，中气十足，是不是？”程葭夷说。

　　水永隽沉默了会，叹口气说：“实在对不住啊，让你们被她这样骂。不过她今天没骂我，她今天一句话也没和我说，不知怎么，我倒希望她骂我了。听到这个录音，就感觉她精神尚可。如果她能好好的，一辈子骂我，我也乐意听。听说你今天过去看她，她还跟你说笑，你们说什么了？她不是容易被威胁的人，我不相信小秦说的，你拿这个录音威胁她，她才不骂你了。”

　　程葭夷笑说：“一个病重绝望的人，还会被个录音威胁吗？”

　　第一次挨骂时程葭夷录音，第二次过去时，水永涓准备骂人，程葭夷说：“您别废那个力气，骂多了嗓子还不舒服，我自己放录音听着就行。”

　　然后她把录音放出来，不知怎么，水永涓听到就笑了。

　　笑着笑着又哭了。

　　“她说录音里的声音听起来不像她自己，很陌生，她说她好像不认识自己了。之后每次我去，她都要求我放一遍录音，自己听，自己在那笑。”

　　水主任怔忪间，被电话call走。

　　太阳已经快落下去，残留的淡金色余晖，像层纱披在云层之上，空气中传来饭菜香气，程葭夷饿了。

　　转身时，看到站在后面不远的孟鹤零。

　　程葭夷怔了下，不知他站在那里多久了。

　　他单手插兜，歪靠着凉亭的柱子抽烟，见程葭夷转身，把烟头在垃圾桶顶部压灭，走过来。

　　程葭夷还为四角裤的事感到心虚，不知不觉嘴角挂起憨笑：“有，有事吗？”

　　孟鹤零从裤兜里掏出什么，递过来：“我捡到的，你看下是不是你的？”

　　“啊，是我的。”

　　那是杨灵给她的粉色心形告白卡片，她还没来得及交给韩谦呢，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丢的，真丢了可不好给杨灵交代。

　　她高兴地接过来：“谢谢啊。”

　　太阳落山，孟鹤零眼中的光亮随着天色黯淡下去，脸色似乎也跟着黯淡了些，他说：“收好了，别再弄丢。”

　　说完转身往住院部走。

　　卡片他并不陌生，早上在程葭夷诊室门口，他看到她掏出来准备递给那位韩医生，没递成功。

　　他也不是有意看卡片内容。

　　卡片里面写：“韩医生我喜欢你，请你跟我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