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和你的热烈》陈小愚

14、热劲

　　吃过斋饭，下雨了。

　　韩谦接到医院电话，有脑死亡患者，家属签了器官捐赠协议，他赶回去做心脏移植手术。车子停在北门停车场，他把车钥匙给程葭夷，自己坐缆车到最近的南门，直接打车离开。

　　雨势不大，从山顶望出去，苍山林木雾茫茫，不远处的枝头停着一只被淋得湿透的椋鸟。程葭夷不急走，呆在供香客休息的茶室里喝茶，懒懒靠在禅垫上，倚着窗台，赏足了两个小时的雨，待觉得冷了才起身，坐缆车下山。

　　难得清闲。

　　李太白说，人生得意须尽欢。

　　程葭夷随手拍了几张自认为好看的雨景和茶杯禅垫的照片发朋友圈。很快收到评论。

　　【程医生您怎么像个老干部似的，也不发几张自拍，发喝茶照片算什么嘛哈哈。】

　　【程医生不需要男人，一个人多惬意。】

　　【又去爬山了？清凉寺的台阶我光想想就腿软了。】

　　韩谦发来微信：【车子帮我开到医院，我晚上下班用车，改天请你吃盏家日料，多谢了。】

　　车子上高速后，雨停了，天色仍然阴沉，开着开着暗下来，到了济心天就全黑了。

　　程葭夷在美国进修的时候考了驾照，那地方去哪都需要车，回到樟安又补了国内的驾照，住的地方离济心近，打车十分钟，地铁也十来分钟，她没买车的打算。久不开，挺生疏的，开得有些慢。

　　韩谦开过来一个半小时，她开回去用了两个小时。

　　在停车场看到熟悉的车子和人，她轻轻摁了下喇叭，把头探出窗外，朝正准备骑车出来的孟鹤零打招呼：“刘力不是早上办的出院吗？是不是又出什么状况了？”

　　孟鹤零长腿打下摩托车脚踏，取下头盔：“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程葭夷说：“你等下，我倒车入库。”

　　她把左边车窗全打下来，看着倒车镜开始倒车，这个位置只有一个单向空车位，左右两边都有车，一辆越野还挺占位置的，韩谦的这辆SUV也不算小，她太久没开车，找不准感觉，或许也有点儿着急，试了几次，都倒不进去。

　　孟鹤零看了会，把摩托车开到边上停好，朝程葭夷走过来，他俯身，搭手在车顶安慰程葭夷：“不着急，速度再放慢一点，我在旁边帮你看着，方向盘打左一点往前开，我喊停你停，然后回正倒车。”

　　程葭夷点点头，感觉也回来了，照着孟鹤零的指示，倒车倒得流畅又标准。

　　孟鹤零还鼓起掌来：“完美。”

　　“你教得好。”程葭夷朝他展露灿烂笑容，拿过背包下车。

　　“刘力没办出院吗？”她问。

　　孟鹤零说：“他早上出院了，我等个朋友拿检查报告。”

　　程葭夷问：“你朋友的检查报告没有什么问题吧？看的什么科？”

　　孟鹤零说：“活检结果还没出，下周才能知道结果，泌尿外科，他已经办住院了。”

　　程葭夷听到活检结果几个字，脸上的笑容敛去，这意味着影像检查或许发现了肿瘤。

　　“是李剑。”孟鹤零说，嗓音低沉。

　　程葭夷在他脸上看到一种隐忍的怒意，不是对她，而是怒命运的无情。

　　他也不再说什么，转身戴上头盔，跨上摩托车开走了，车子像一阵疾风掠过黑夜，像要在黑浓的夜色里撕开一道口子。

　　周日休，程葭夷在家里看了半天论文，看得不知时间，直到饿了才点个披萨吃，她打开门拿外卖时，头发用玳瑁夹随意固定在头顶，戴黑框近视眼镜，穿居家服，正好1607孟鹤零开门出来，往她这边看。

　　“嗨。”程葭夷推了推眼镜。

　　他朝她略略点头回应，神色淡漠，心事重重的样子。程葭夷想问他吃没吃午饭，要不要一起吃披萨，还未张口，他已经转身往电梯口那边走了，很快消失在拐角。

　　孟鹤零去拳击俱乐部。

　　场馆消毒后重新开放，不过跳蚤事件多少有影响，流言不知怎么发酵变质，在圈子里传开，好些学员办理退费，转去别的场馆，原本周日学员爆满的场地，训练击打声应该此起彼伏，孟鹤零过去时，只有三五个老学员在指导下做技术对练，或打沙包，击打声音听着异常空旷。

　　骏仔从擂台上跳下来：“孟哥，斜对面好像要开个新拳馆，在装修呢，你看到没有？”

　　“看到了。”孟鹤零说。

　　骏仔着急，俱乐部最近学员少了大半不说，如果对面又开个新拳馆抢生意，那他们拳馆不就更难了吗？

　　“你不管管啊？”骏仔说。

　　孟鹤零冷冷睃他一眼：“你要我去阻止他们工人装修还是去拆人场地？正规开馆，又不违法犯罪。”

　　骏仔越急越说不好话：“不是那意思，我就是看俱乐部生意不好，你不裁员也不降薪，怕你顶不住嘛。”

　　这家俱乐部，几乎把孟鹤零以前打职业赛攒的钱都投进去了，招过来的教练，孟鹤零开的底薪比其他拳馆或俱乐部高不少，提成也多。

　　现在很多拳击场馆为了吸引更多学员，锻炼项目不仅有拳击，也有综合格斗和跆拳道一类，性能比较综合，但孟鹤零办的这家俱乐部，只有传统拳击。

　　孟鹤零到了教练休息室，最里面有个十来平的单间供他平时办公，处理些场馆事务，也是乱糟糟的，拳击器材堆了些在角落，桌上文件和传单乱叠乱放。

　　“那我如你所愿，下个月不发你工资，或者，裁你？”孟鹤零说着打开电脑，查看监控。

　　骏仔苦皱着脸：“我的好哥哥，我错了。”

　　孟鹤零想了想说：“你重新编辑上次的优惠活动，发在那几个群里，把俱乐部网页和几个账号也弄一下，解释前几天场地全面消毒的情况，还有，多买两个好点的摄像头，场馆有几个角落没拍清楚。”

　　“哦，好。”骏仔麻利出去。他没打拳以前，在互联网大厂上班，没日没夜写代码。

　　孟鹤零看了会监控，把办公桌上的俱乐部传单整理出来，塞进背包，拎着走出去。

　　骏仔抱着笔记本电脑靠墙干活，看到孟鹤零从休息室出来，问他：“你干嘛去？”

　　“发传单。”孟鹤零说。

　　几个没什么事的教练跟上去：“孟哥，我们也去。”

　　程葭夷下午又看了会论文，接了个跨国视频，以前一起进修的相熟同行打来，两人就前列腺癌物理能量治疗中的几项最新技术运用，探讨许久。

　　挂掉视频，宋青云的电话打进来。

　　宋青云：“我下台了，出来喝两杯？哦，不对，你明天有手术吧，那喝一杯？”

　　程葭夷开免提，摘掉眼镜伸个大懒腰说：“我饿了，要能喝酒又能吃饱饭的地方，只有两口下酒菜的那种地方不行。”

　　宋青云在那头长叹一声：“知道了，出来吧。”

　　挂掉电话，程葭夷简单洗个脸，换衣出门。

　　宋青云选的餐厅在滨江路附近，那儿地段贵，高档办公区多，开了很多清吧和装修风格各异的高档餐厅，她们吃一家精品粤菜，店里也有好喝精酿。

　　程葭夷和宋青云喜欢喝精酿，但不贪杯，次日没有手术的休息日最多两杯，有手术的情况下只喝一杯，酒精度大多不超过10度，若医院有紧急情况，也能应付，她点苹果味的精酿，宋青云点杉树味。

　　点菜的话，各点各喜欢的。

　　宋青云点一人份的烧鹅腿，一份鲍汁菜心，没了。

　　程葭夷点黑毛猪叉烧，桂花烤乳鸽，烧河鳗，和牛炒饭，还有份鱼籽虾饺，青菜她吃宋青云的鲍汁菜心，因为宋青云只吃两条菜心就不吃了，剩下的全进了程葭夷肚子。

　　宋青云想，好在济心给程葭夷的待遇不错，当年为了请她回国也是层层加码，不然普通医生顿顿像她这么吃，也是吃不起的。

　　吃饱喝足，两人在滨江路散步消食，看看夜景，看看路边成双成对的甜甜腻腻的情侣。

　　不远的草坪上，有家网红帐篷餐厅，帐篷外围挂好些球形灯，甚美，不过菜品做得不好吃，早被程葭夷拉进黑名单了，但去的人很多，大部分都是情侣，以及三三两两的姐妹群。

　　“拳击俱乐部招学员，美女，打拳强身健体，还能防身，要不要来我们场馆免费体验一次拳击？”

　　有个肌肉健硕穿紧身速干衣的男生，端端正正的脸，笑得挺开朗的，朝程葭夷和宋青云递过来两张传单。

　　宋青云动动程葭夷胳膊，下巴比比前面说：“你看前面发传单的是谁？”

　　程葭夷抬头看去，看到了孟鹤零，他太高了，移动的人流没有遮挡她的视线，一眼就看到了他。

　　入夜天气有些凉，但孟鹤零穿着黑色短袖T恤，站在网红帐篷餐厅入口不远，笑面迎人，专注发递传单。

　　“你好，免费体验拳击。”

　　“你好，了解一下拳击吗？”

　　“你好，拳击俱乐部招新，优惠多多。”

　　他长得太好看，宽直的肩膀，手臂很长，抬起手臂时短袖裹起他饱满的肱二头肌，接他传单的男女都有，三两结伴经过的，总低声议论他的帅气，有过去询问能否合照的，他也礼貌拒绝。

　　“对不起，我不喜欢拍照。”

　　有人接了他的传单，瞧也不瞧一眼，走几步，随手塞入步道旁边的分类垃圾箱。

　　那人没塞好，传单飘落到程葭夷脚边，她弯腰拾起，认真看上面内容，俱乐部的名字叫“热”。

　　她拿着传单走上去，大大方方站到孟鹤零面前，笑意盈盈地说：“教练，我想练拳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