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和你的热烈》陈小愚

13、亲密

　　“你认识言言？”孟鹤零虽这么问，但不感到意外。

　　她们都曾就读樟大医学院，都在济心工作，而林言言向来佩服医术比她牛的人，遇到医术厉害的人，论文发很多的，都想上去交朋友。

　　程葭夷属于医术又厉害论文又发很多的。

　　言言。很亲密的称呼。

　　程葭夷微微垂下眼帘：“她是我师妹，人很可爱。”

　　虽是师妹，其实两人同岁，程葭夷比林言言大不了几天。

　　孟鹤零看程葭夷一眼，笑了笑：“她是我堂妹。”

　　“哦。”程葭夷淡淡应一声，手背在身后，步伐轻盈。她穿米色玛丽珍软平底鞋，脚探出去时，脚背莹白单薄。

　　“你知道？”孟鹤零有些意外。

　　程葭夷坦诚地说：“我猜的，前几天见你们在园子里说话，你还摸她脑袋来着，你在三狮巷给她打包的套餐，她有发在朋友圈，我认识言言的时间也算长，以她的性格，如果是男朋友，反而会很坦率，隔几天秀下恩爱，不会藏着掖着。何况，以前多少从我哥那里听说一些你爸爸那边的事情，我没记错的话，他姓林，我哥喊他林叔叔。”

　　程葭夷也还记得那个放纵不羁的浑身写满自由洒脱的男人，三十来岁，帅得张狂野性，他留着耶稣似的长发和胡子，骑辆排气管生锈的二手嘉陵摩托车，摩托车上绑着好几个沉甸甸的行李袋，用防水布缠着，踩响油门时，排气管嘟嘟嘟冒一屁股长长的黑烟。

　　他出现的次数不多，但只要出现一次，就会在他人的记忆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程葭夷记得很清楚，有次男人让七岁的孟鹤零坐在摩托车油箱上，他坐在后面教孟鹤零骑摩托车，绕着大院一圈一圈打转，偶尔让车头飞起。

　　摩托车表演杂技似的转了一个下午，程葭夷和她哥程硕南就趴在阳台上，看了一个下午。

　　那时候，她父母很忙，蒋教授大部分时间不是在上课就是出差开研讨会，程进前同志则跟着举重队到处比赛，一个城市奔到另一个城市，一个国家飞到另一个国家。

　　程葭夷很羡慕孟鹤零。

　　她知道她哥程硕南也很羡慕，他羡慕那个男人，上大学后，程硕南开始留长发，不上课到处跑，上山下海。

　　后来，他被退学了。

　　程葭夷一直不知道那个男人后来去了哪里，有天他骑上摩托车离开，孟鹤零哭着追在后面，哭了一路，眼睁睁看着男人骑着摩托车骑远了，没有回头，一去不返。

　　而小孟鹤零连那句“爸爸不要走”都没来得及喊出口。

　　孟鹤零静静听着，久久凝视程葭夷的侧脸，她的聪慧玲珑和通透坦诚，令他片刻失神。

　　从小，她就是天才少女，所有男孩仰望的少女。她的聪慧不割人，总是和和气气的，与谁都能处的来。

　　不过，他还是有些疑惑，总觉得她坦诚的背后，有更为坚固的意识在支撑她的判断，就像她对他的态度，从来亲疏有度，看不见的隔阂，横亘在他们之间，那是她的底线，她礼貌自持，从不会跨过来。

　　他也记得那年在澳洲偶遇，他打完比赛，约他们兄妹吃饭，程硕南开玩笑，问他们两个人怎么不来电。

　　程葭夷少见地置了气，当着许多人的面用英文骂程硕南：“你疯了吗，我和他怎么可能，不要再开这种伤人的玩笑。”

　　说得那么斩钉截铁，英文骂人听着也无情。

　　提到林叔叔，孟鹤零一去不返的父亲，程葭夷感觉到孟鹤零沉默下去，似乎陷入什么回忆里。

　　她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有些懊恼，闭嘴了。

　　孟鹤零确实不太想回忆他父亲，他转移了话题：“你有两个朋友，分别说要请我吃饭，理由都很充分。”

　　“我的朋友？”

　　“韩谦医生和宋青云医生。”

　　程葭夷：“韩谦可以，宋青云不行。”

　　孟鹤零淡淡挑了下眉峰，喜不动声色：“怎么，因为宋医生是女生吗？”

　　程葭夷摆摆手：“那倒不是，韩谦很会吃，跟着他能吃得很好，宋青云不行，她选的餐厅都不是人吃的，神仙才能扛得住，你去了肯定吃不饱，吃不好。”

　　孟鹤零：“……”吃果然是你行动的标准。

　　“那我拒绝宋医生？”

　　“如果她允许你选餐厅，你可以去。”

　　“……”

　　程葭夷全然没注意到孟鹤零细微表情之间的波澜变幻，她笑盈盈地说：“我可以帮你选餐厅，宋青云有很多忌口和过敏，我选你们都能吃的，不过，你说他们请你吃饭的理由很充分，什么理由？”

　　她想不明白，到底什么理由，能让孟鹤零同此前素未谋面的韩谦和宋青云一起吃饭？

　　“他们有些我感兴趣的东西。”孟鹤零神秘莫测地笑笑。

　　却没有继续说。

　　他们已经走到关东煮摊子了。

　　孟鹤零看了看时间，程葭夷说的十几分钟，其实差不多有二十分钟，但不知怎么，同她一起总是时光飞逝，有吞噬时间的怪兽出没在他们周围。

　　摊子支在大树旁，一口大锅氤氲，没有桌椅，排队即买即走，也有人买了就在旁边站着吃，昆布汤头的鲜香气远远飘过来。

　　守摊卖关东煮的是个五十来岁的阿姨，头发用头巾裹着，戴碎花袖套和一次性手套，不招呼客人，添料取料，舀汤打包，动作爽利有序，排队的人多，但前进的速度也快。

　　排十分钟，轮到程葭夷和孟鹤零。

　　程葭夷取大号纸杯，孟鹤零取中号，程葭夷每选一样煮串，就偏过脑袋问孟鹤零要不要，碎碎念着给他推荐。

　　“花枝丸和八珍豆腐一定要尝尝。”

　　“鱼蛋和鱼籽福袋也不能错过。”

　　“煮萝卜是关东煮的灵魂。”

　　到最后她所有串取了个遍，竹签塞得纸杯几乎盛不下。

　　价格照竹签来，所有竹签一个价，阿姨算了竹签，往两人纸杯里舀汤添酱，不言不语，程葭夷扫码付款，两人就站到离摊子不远的树下开吃。

　　“你的手要紧吗？”程葭夷问。

　　孟鹤零转动右手掌：“皮外伤，不伤筋动骨，不影响。”

　　他扭头看她，她边吃边笑盈盈的，很是满足的样子，指着头顶的树盖说：“再过半分钟，能看到星星。”

　　樟安夜里多云，灯光污染，能见星星的时候不多。

　　孟鹤零抬头去看，黑簌簌的树盖，枝叶茂盛，夜空都难看见，哪里能见星星。但刹那间，头顶哗地盛开璀璨，缠绕在树盖上的星星灯突然被点亮，闪闪烁烁，如星似火。

　　孟鹤零怔了下，如果不是程葭夷特地提醒，哪怕头顶灯光亮了，他也不会去特别注意，他似乎是透过她的目光，才觉得那些星星灯耀眼好看。

　　他扭头去看程葭夷，她正沉醉地吃，沉醉地赏着光芒，闪烁的星星灯映满她的眸子，他想象她一个人过来时，也这么站在路边，边吃关东煮，边望着头顶的星星灯。

　　她不知道，她的光芒，比星星灯更甚。

　　她慢悠悠地说：“这家关东煮没有名字，初次来的人总觉得阿姨态度不好，问也不答，其实阿姨是聋哑人，每周出摊四天，经常来吃的人，和这附近的人，都叫它，星星关灯煮。”

　　“星星关灯煮？”孟鹤零笑问。

　　“对啊，口误，但也挺可爱的不是吗。”

　　吃得差不多了，她又说，“这顿不算正式请你的，这是小吃。”

　　孟鹤零笑，很好。

　　程葭夷知道他外公外婆去世后，他脾气变得不好，消沉抑郁，到处惹事，可重逢后的这些时日，她只知他挺爱笑的。

　　他笑起来，眉间那点凌厉就化开了，人一下就有了温度，浑身的黑色看起来也可以是暖色调。

　　“刘力明天出院，今晚请你帮我最后喂一次鱼。”孟鹤零说。

　　“好。”程葭夷说，往嘴里塞最后一口萝卜。

　　回到家，程葭夷去1607喂鱼，不急着走，弯腰赏着水箱里的黄金龙凤锦鲤，鱼优雅地散着绝美的尾鳍，游来游去，像在T台上走秀的模特，每片鳞片都在发光。

　　“你有没有名字啊？”

　　“你这么好看，不如叫银河系。”

　　“算了，你这么金贵金贵的，还是叫金贵吧。”

　　孟鹤零在医院，躺在单人间病房的沙发上，吃了药也没能睡着，他还不知道他养的鱼被程葭夷取了名字。

　　几分钟前，他又收到威胁短信，陌生号码。

　　【一命抵一命。】

　　他没删信息，盯看了许久，看久了觉得字眼里渗出血来，人突然站到擂台上，血漫过脚底。

　　等到天亮，露水还未散尽，孟鹤零起身去园子里晨跑时，程葭夷也搭着韩谦的车，到了清凉山北门，马拉松起点。

　　8点，热身结束，清凉山马拉松开跑，程葭夷在前中段位置，韩谦跑她前面不远，她保持节奏，习惯以180/min左右的步频跑开头十公里，最后十公里提到190/min左右。

　　8点半，晨跑结束的孟鹤零，去医院对面的巷子买刘力昨晚嚷着要吃的鱼粥，拎着走到街口，在人群中等绿灯。

　　9点半，主治医生来查房，叮嘱刘力出院注意事项，让他平时多喝水，饮食清淡。孟鹤零正往行李袋里塞东西。

　　10点半，程葭夷在十分钟前跑完半马，又跟着全马的队伍跑十分钟，到达南门，歇了会，拾阶而上，往顶上的清凉寺爬去。韩谦跟在后头，想看看从不求神拜佛的程葭夷要去清凉寺做什么。

　　10点半，刘力办理出院，老严开车来接，孟鹤零在门诊处遇到李剑妻子，谢晓云。孟鹤零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谢晓云眼眶红了，还未说话眼泪啪嗒掉下来：“不是我，李剑他昨晚尿血，医生说肿瘤的可能性很大，让我们有心理准备。”

　　11点半，程葭夷登顶清凉寺，云绕青山，松竹翠绿，不时有虔诚香客在大雄宝殿进进出出，焚香祈福。她往后头去，熟门熟路来到售卖斋饭票的窗口，花80块钱买了张斋饭票。

　　韩谦无语，果然啊，不愧是程葭夷。

　　然后他也掏钱买了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