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我是除悲师》非山让尘

18、第 18 章

　　坊间大多爱看团圆，美满结局的爱情话本。悲剧话本的受众甚少，在一众悲剧话本中，《无言信》因过程太过凄酸，结局过于苦痛而闻名。正因其为坊间悲剧话本之首，鲜少人会翻阅这话本，给自己找不痛快，导致《无言信》多积压在书坊库房生灰。

　　齐林不虐不快，最喜搜罗悲剧话本。这本《无言信》算是她的心头好。直至今日，她还未能从这悲剧情绪中走出来。

　　穆家小姐穆子衿，爱恋邻家少年郎。少年郎意气风发，持剑纵马。人人都说，他会是一个当将军的好苗子。

　　少女情愫朦胧不可说破，穆子衿便日日开高楼窗，等待少年郎骑马经过。只是远远地望见他，穆子衿便觉心满意足。

　　思念过深，不敢言说，以致于在夜夜梦里，都可见少年郎敲门上穆府提亲的场景。梦里的喜悦甜蜜，难以言喻，少年郎的话语果然如臆想般美好温柔，让人动心。可待梦醒，那少年郎还是日日经过她的家门，却从未与她多说一句话。

　　穆子衿等啊等，待到了年岁，媒人上门，数封求亲贴，无一封是少年郎送来的。

　　也许少年郎并不喜欢她，或许，他根本不记得有她这号人物。

　　自此少女情思埋藏在心，穆子衿听从父母安排，挑选了一门绝佳的婚事。待开春。定婚婚帖相合，这门婚事便算是定下了。

　　穆家的婚事在乡里传开，成为乡人津津乐道的话题。而少年郎似乎毫不在意，高楼窗启，却已不见少年郎踪影。连从窗内见他，也成为了穆子衿的奢望。

　　夜夜梦回，少年郎身影似浮现于眼前，伸手去碰去触，只是徒劳，水中捞月罢了。

　　后来异族南下，战况紧急。乡人罕见提起许久未见的少年郎。他已投军，如今正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效忠君主，护卫国家。

　　不想乡里再次听闻少年郎的消息，竟是他的死讯。全乡震惊并为少年郎深感惋惜，听闻消息的穆子衿夜夜心痛，染了急病，卧床不起，开春的定婚事宜怕是要耽搁了。

　　开春后，少年郎的战友带着一个箱子，敲开了穆家的大门。

　　穆子衿打开箱子，里面竟铺满了五百多封信。每一封，都是少年郎对穆家女满满的爱恋。

　　原来每日高台窗启，佳人凝望，他知。他特意绕路，每日经过穆家大门，也只为偷偷看楼上佳人一眼。即便心内波涛翻滚，无奈身上责任深重，无法与心上人许诺一生。每一次纵马离去都是刻意回避。内心即便有千种万种情绪，都只能装作云淡风轻。

　　他要上战场杀敌，一报异族杀父之仇，儿女情长只能摆在家仇国恨之后。战场凶险，瞬息万变，这一次离乡，多半是永远的诀别。

　　与他一同上场的同乡归来，只留下他临终的一句叹息。

　　“未能同你说一句话，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

　　齐林将《无言信》中的故事娓娓道来。

　　缪月将手中的团扇举起，示意齐林将手贴上扇面。

　　齐林手掌印于扇上，手上传来绢布冰凉柔滑的触感。那扇面像是一张锦被，将她的手心紧紧裹住。

　　耳边传来阵阵风声，刹那间，柔和的白光被无尽的漆黑替代。

　　齐林倒是没有露出害怕的神色，对于这种黑白变化，她反倒觉得有些神奇。虽然睁眼四周一片黑，她还是忍不住到处望了望。

　　在缪月的指引下，齐林用力推开那道心忆之门。

　　不同于其他的心忆，由于是话本世界，里面的景象颜色比不得他人回忆鲜明。淡淡的世界配上话本自带的悲□□彩，缪月的心也随之一沉。

　　穆家门前，多了两个人的身影。依照故事情节的发展，少年郎不久后会在此出现。

　　缪月抬头望去。高楼的西侧窗户早已打开，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有一曼妙女子正在窗前踱步，不时探出窗外。后像是想起不合规矩，只敢躲在窗侧窥望街上之景。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远方传来，待近些，又发觉这马蹄声轻了些，像带着些许节制。

　　一匹枣红色的马缓缓向前行来，马上一红衣少年郎捏着缰绳，红衣红马，一片热烈之景，更显意气风发。连过路的人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穆家的楼阁建得最为精妙，在城内可谓是数一数二。难怪少年郎每每骑马经过，都会侧头去看。

　　窥得窗边一小片淡紫绸衣飘出，少年郎匆忙收回视线，只专注于眼前的路。

　　穆子衿去看时，发现少年郎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拐角之处。她眼底失望尽显，走过去又将窗户合上。

　　一早一晚，一快一慢，两道目光终究是汇合不到一处。

　　齐林心里早已按捺不住了，朝着窗户大喊，“他刚刚分明在看你。”

　　只是这声音像被外界隔绝了一般，没有任何人听见。

　　缪月望着那扇合上的窗户又牵住齐林，“好了，我们往下一处去。”

　　随着缪月伸手轻挥，眼前便有狂风卷过，风里的沙子让人迷了眼。齐林赶紧将眼睛闭上，用手揉了揉眼里的沙子。

　　红，铺天盖地的红。红得让人触目惊心，这血海在沙上蔓延开来，将原本灰黄色的沙子也染得如火一般血红。

　　叫喊声，厮杀声不时地响起，缪月与齐林站在战场中，亲眼去历一场惨烈的战争。刀枪上的寒光不时在她们眼前闪了闪。

　　齐林有些害怕地扯住缪月的衣角，缪月将她护在身后，替她挡一挡这惊心的冲击力。

　　很快，眼尖的齐林于战场上找到了少年郎。少年郎一身银色铠甲，手持宝剑，纵马上前，奋勇杀敌。他的五官被血糊住，眼中一片猩红，只双手持剑一路砍杀。

　　这样的明朗并未持续多久，很快少年郎便陷入了重重包围中。他举剑一路抵挡，一路挥剑，好不容易杀出了一条血路。身后的两个敌军弓箭瞄准了他，四支剑便直直向前冲去。

　　少年郎无论如何机警，还是中了两箭。他忍着剧痛，继续厮杀。好在救援及时赶来，将敌军打了个落花流水。望着敌军溃逃，少年郎缓缓吐出一口气，终于从马上跌落。

　　同伴匆匆下马查看他的伤情，却发现他嘴里一直不断地吐出鲜血，气息已经很微弱了。

　　少年郎的眼中似带着泪，用尽最后一口气在同伴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便缓缓闭上了眼睛。

　　眼前的惨状实在太过真实，齐林有些站不稳，泪水早已将模糊了视线。眼前的红，眼前的黑早已带上了一层模糊的阴影。

　　缪月似乎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她有些受不了，只好再度抬手，向前挥了挥。

　　景象再度翻转，转眼发现，她们已置身高阁之中。只是，沿着木窗往外看，这阁楼外的天色是暗的，风声雷声交加，外面一片死气沉沉。

　　在这郁闷无解的气氛下，楼下依旧喧闹，丝毫没有被这天气所影响。

　　道路两旁的铺子发出一阵阵叫卖声，引得路过的人驻足停留。原本不宽的道路更是有马匹，马车行过，显得更为拥挤。

　　梳妆镜前有一素衣女子静坐，地上放着的一个古旧的木箱被打开，箱内密密麻麻放了许多书信。

　　女子手中那封信上的字迹，早已被泪水打湿，看不清原本的内容。这张泛黄的信纸，被她揉得微微发皱。脸上哪还有妆容可言，穆子衿早已泪流满面。

　　她已不忍再去拆开其他的信，随手拣起的一封，已足够令她放声痛哭，令她肝肠寸断。

　　穆子衿的情绪也带动了旁观的齐林，齐林的眼泪扑簌，衣袖已经湿了大半。

　　待齐林的情绪稳定些，缪月再度抽出蝴蝶团扇，为她除悲。

　　随着那寒凉感一点一点抽离，齐林的眼泪慢慢止住了。心口那团挥之不去的黑云也随着寒凉感的抽离烟消云散了，这心里，确实是痛快不少。

　　二人再度回到修习殿，齐林脸上虽还带着泪痕，可眼睛里面早已没有蓄着的泪水了。

　　见她哭了许久，应是有些力竭了。缪月给她齐林倒了一杯茶，让她喝下。

　　齐林喝过热茶，瞬时觉得恢复了元气。她将茶杯放下，朝着缪月再行礼，“多谢缪师，我觉得已经好许多了。”

　　缪月仍有些不放心，追问了一句，“你现下觉得怎么样，可还想哭？”

　　齐林习惯地去擦眼角的眼泪，却发觉眼角干涩，无泪可留。她再度回想《无言信》的故事内容，无论怎么联想主角分离的凄惨，诀别的痛苦，她却不会再不受控制地流泪了。

　　齐林松了一口气，情绪得以控制，她便不会为悲情所扰，可以静心修习了。

　　齐林道，“我已经能控制自己的眼泪了，想来是已经好全了。多亏了缪师出手，否则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缪月摸了摸她的手臂，笑道，“原本我还不确定你这心悲是否能触，如今看来，确实有效，我便放心了。日后不受悲情所扰，可要好好修习。”

　　齐林仰头朝缪月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是。”

　　这次蝴蝶团扇吸纳了齐林的悲情，想来又能为悲情树增添些养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