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冬》翡尼

9、09

　　夏殊走到校门口的时候，雪下得很大。
　　风吹着伞面，夏殊颤巍巍握着伞柄，力度都不足以抵抗风力，像是要连人带伞一起被卷到天上。
　　她索性收起伞，沿着街道旁的屋檐慢慢往前走。

　　路过门卫处时，她下意识看了眼停车栏。
　　然后愣住了。

　　昏黄的路灯下，停车栏靠着一辆电瓶车。
　　车身在灯光下发出耀眼的亮黄，紫色粉色交相辉映，炫丽十足。

　　车上坐着个人，披着红色雨衣，戴着偷窥，雪花簌簌落在光滑的防水层上，在他脚下积攒成小堆。
　　大风吹着他的帽檐，露出那双清冷的眼眸。

　　程寒见她来了，开着电瓶车过来。
　　电瓶车缓缓在夏殊面前停住，程寒将一只脚搭在地上，朝她扫了眼，“上车。”

　　风雪中，夏殊身上单薄的校服早已经被浸湿。
　　寒风吹过，她的小脸煞白，手指僵硬地勒着书包背带，冷得直哆嗦。

　　夏殊用一副难以置信地表情看着他。
　　像是不敢相信面前的人是程寒。

　　程寒侧头看了她一眼。
　　见她还傻愣着，不耐地皱起眉头，将一条围巾扔给她，再次催促，“上车。”

　　手里的围巾带着温热的体温，在掌心刺痛。
　　夏殊这才反应过来，愣愣点头，连忙撩起雨衣，坐在了后座。

　　程寒就拧动车柄，小电驴慢悠悠开了起来。

　　风呼呼刮在脸上，夏殊手里紧紧攥着那条围巾，身子一动不敢动。
　　她能清楚地闻到围巾上传来的香水味，淡淡的，带着些许清新与朦胧，和程寒身上的香味一模一样。

　　风将她的长发吹乱，发丝迷住了眼睛。
　　夏殊看不清前方的路况，只能看见程寒的黑色羽绒服上，落着些许雪花。
　　她轻轻伸手，将他肩上的雪花擦去了些。

　　程寒朝后视镜扫了眼，没说话。

　　学校离家还有段距离，加上天气太冷，路上几乎没有行人。
　　于是小电驴平稳地骑在路上，不算快，但很令人安心。

　　前边有程寒挡着寒风，夏殊获得短暂的庇护，身体逐渐暖和起来。
　　她悄悄搓了搓手，盯着程寒的背，有些出神。

　　这是第一次，程寒主动来接她。
　　平时要么是找她有事，要么是叔叔阿姨另有安排，否则程寒是不会来她们学校的。
　　毕竟两所学校南辕北辙，根本不在同一条路上。

　　蓦然，程寒忽然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晚？”
　　“啊？”夏殊一时没反应过来。

　　风中，程寒的声音有些模糊，“我等了你半小时。”
　　这句夏殊听清了。

　　她微微有些惊愕地抬头，却只能看见程寒戴着的头盔上，落满了雪花。
　　程寒没有回头，似乎在等她回答。

　　“我……”夏殊不知道该不该如实回答，包括自己把告白信还给沈峤的事。

　　她知道程寒很介意她收了那瓶牛奶的事。
　　毕竟她和程寒关系并不算好，她对程家来说就是个多余的人，如果能抓到她的一些把柄，程寒一定会毫不犹豫告诉叔叔阿姨，让她滚蛋吧。

　　这么一想，她有些害怕。

　　“今天留下来打扫卫生了……”夏殊的声音小了些。
　　程寒没听清，“什么？”
　　夏殊又重复了一遍。

　　程寒又看了眼后视镜，夏殊的身子缩在后边，只能看见她头顶的头发被风吹乱。
　　他扯了扯嘴角。
　　连撒谎都不会，真是笨拙的借口。

　　秦铭刚下课就给他说了。
　　告诉他今天沈峤又给夏殊送了牛奶和情书，而且还挑的人最多的课间操时间，显然是故意的。
　　不过放学后，夏殊将东西都还了回去。

　　天色已经黑得彻底，雪似乎下得更大了。
　　程寒加快了速度。

　　他的声音从前边传来，带着风的杂音，灌入夏殊耳里，“别早恋，懂？”
　　夏殊下意识点了点头。

　　紧接着，她就意识到这话不对劲。
　　她忽然想起了秦铭。
　　她好像记得，她下课的时候，隔壁班刚上体育课回来，稀稀拉拉的人群里似乎就有秦铭。

　　夏殊的脸唰地红了。
　　“嗯。”

　　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六点半。
　　周嫂这周有事要回家，听说孙子发高烧了，请了半天假。
　　这两天谢媛荷和程鸣刚好又出差，就在群里发了个红包，让两人自己在家点点外卖将就一下。

　　餐桌上还放着做好的饭菜，是周嫂临走前做的，都是他俩爱吃的。
　　准确来说，是程寒喜欢的口味。

　　夏殊哆哆嗦嗦脱掉鞋子，穿上了保暖的棉拖，瞬间感觉人又活了过来。
　　还没进门就已经闻到了香味，肚子情不自禁咕噜叫了声。

　　声音有些响。
　　夏殊尴尬地朝程寒望去。
　　却见程寒早往客厅的沙发上一躺，拿着手柄打起了游戏，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

　　夏殊轻轻将那条围巾放在了沙发上。
　　悄悄走进房间，将身上的湿衣服换了，还洗了个热水澡。

　　等她出来的时候，程寒还在客厅打游戏。

　　夏殊去厨房洗了两双碗筷，整齐摆放好，小心翼翼问，“程寒，你要来吃晚饭吗？”
　　程寒的目光紧紧盯着屏幕，没理她。

　　夏殊朝屏幕望去，只见宽大的屏幕上，壮硕的男人甩着手里的飞斧，将周围的小怪劈砍出火花。
　　声效随着他激烈的动作，在音响里震动，回荡在整个客厅。
　　程寒两手紧握手柄，十分专注。

　　夏殊已经习以为常。
　　只要程寒玩起《战神4》，谁都叫他不动，没个一两个小时是不会罢休的。

　　她不再打扰他。
　　给程寒盛了一碗饭，又默默给自己盛了一碗饭，坐在餐桌上吃了起来。

　　也许是冬天太容易饿。
　　平时只吃一碗饭的夏殊，今天破例吃了两大碗。

　　这时，客厅忽然安静了下来。
　　程寒拿着手柄，扭头静静看着她，阴森森冷笑，“这么能吃？”

　　夏殊一惊，从碗里抬起头。
　　就看见程寒臭着一张脸走了过来。

　　不知道哪里又惹到他了。
　　她的筷子放在碗里，也没敢往继续夹菜。

　　程寒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端起桌上的碗筷，往自己碗里夹了好几块肉和青菜，迅速吃了起来。
　　“那个……”夏殊欲言又止。
　　她本想提醒他，那碗饭已经凉了，可以再盛一碗的。
　　程寒却头也没抬，只是不停地往嘴里塞。

　　夏殊只好默默低下头去，小口小口扒着饭。

　　吃过饭，夏殊主动将桌上的碗筷收拾进洗碗机里。
　　程寒则继续往沙发上一坐，拿起了手柄。

　　见夏殊在厨房里忙来忙去，程寒蹙眉，“你就这么喜欢干活？”
　　夏殊放在池子里的手一顿。

　　“我只是看着有点乱。”夏殊小声回答。
　　“放那儿吧，周嫂会洗。”程寒面无表情。
　　夏殊只好将那些碗筷放着，没敢再动。

　　安静的晚上，客厅里没人，只有夏殊和程寒相顾无言。
　　墙上的时钟发出嘀嗒嘀嗒的响声，按照往常，夏殊和程寒各自进房间，只留周嫂在客厅织毛衣。
　　现在只有程寒坐在客厅打游戏。

　　夏殊看着时间不早了，准备像往常一样回房间学习。
　　身后冷不丁响起程寒的声音，“等等。”
　　夏殊脚步一顿，回头，见程寒翘着个二郎腿，两眼盯着屏幕看，“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语气有些漫不经心。

　　夏殊不明所以。
　　程寒眼里闪过一丝得逞的笑容，嘴角微扬，“你好像答应要给我补课，姐。”
　　这声“姐”叫得轻薄又浪荡。
　　像极了童话书里的恶魔。

　　夏殊身子一僵，不觉脸有些发烫。
　　“哦。”
　　她连忙走进房间，将自己的课本掏出来，拿着笔走到了客厅。

　　程寒并还在打着游戏，夏殊在程寒旁边坐下。

　　纤长的手轻轻翻开数学课本目录，手指从书封上划过，在封皮上划出浅浅的痕迹。
　　她摊开目录，放在程寒面前。

　　看着课本，她一瞬间好像恢复了自信，连眼睛都亮了许多。
　　“你有哪里不懂的呀？”夏殊声音轻柔。

　　灯光照在她光洁的脸庞上，微湿的发尾柔软地垂落在肩上，额前的刘海分散在两颊，露出一双明亮皎洁的眼睛，仿佛两颗闪烁的星星。
　　程寒怔忪了一秒。

　　随后他不屑地嗤笑了声，语气散漫，“我哪里都不懂。”

　　随意将手柄扔在一旁，用遥控器关掉电视屏幕。
　　客厅顿时安静了下来。

　　夏殊想了想，把铅笔递给他。
　　“那你把你不会的内容圈出来。”

　　然后，她就看见程寒迅速地，在每一个标题上都打了圆圈。

　　不知他是故意的还是真不会，夏殊愣了几秒。
　　程寒依然慵懒地靠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眼睛却睨向她。

　　想起程寒平时上课也没认真过，夏殊就安慰自己说，给他讲解知识点就等于在给自己复习。
　　一举两得。

　　于是她深呼吸一口气，柔声解释说，“这些内容实在是太多了，我只能挑一些重点给你讲解，嗯……就用讲例题的方式讲解知识点，你觉得怎么样？”
　　夏殊满脸期望地看着他。

　　程寒随意点了点头。

　　夏殊松了口气。
　　然后她掏出了草稿纸，耐心问道，“你自己有什么不会做的题吗？我可以给你边做边讲解，这样你能明白的更快些。”

　　程寒似乎早有准备。
　　他从旁边抽出本子，拿了张试卷摆在桌上，将笔和纸推到夏殊面前。
　　“这些题呢？”

　　夏殊低头望去。

　　这是一张模拟考的卷子，似乎是他们学校独家编制的题目，很新颖独特。
　　每一道题都用小字标明了编题老师。
　　上面有几位还是赫赫有名的高考卷出题人。

　　夏殊拿着草稿纸和笔，认真研读题目。
　　很快，她就发现，这一套试卷的难度已经超出她的能力，其中的知识点远非她现在掌握的知识能解答的。

　　沉默，还是沉默。
　　程寒则好整以暇等着，一边玩弄着手里的遥控器，一边观察夏殊。

　　程寒见她盯着卷子，半天没反应。
　　嘴角一勾，用手指着最后一道题，说，“姐，这道题我做不出来，你能帮我解答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