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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七章 宴无好宴(下) ...

  •   就像这世上大多数人一样,当王小公子刚刚认为自己有些开窍之时,就会跳出一只拦路虎,而这拦路虎往往还是只彪悍的母老虎。

      于是……

      “是你?”腰带还未完全系上,果然便见一个黑影虎虎生风的闪了进来。王越吓得浑身上下一哆嗦,手心一颤,“啪嗒”,搭扣已然搭上,这才看清楚了来人,不由又羞又恼。

      “纪姑娘是不是走错了?”心中暗骂一声,定了定神,强撑着做出一副悠闲的模样,施施然走出茅房外,但此时望着门外早又冲出来贴墙根儿的家伙,不禁又有些忍俊不禁。青丝如墨,大眼柳眉,正是刚刚在殿上见到的纪婉柔。

      这庆功宴从午时过后便一直延续到晚上,好几个时辰,任谁坐下来都会腰酸背痛,瘫成一团。更别提王越又是个耐不住的性子,于是觑了空子便遛了出来,哪知却是冤家路窄,竟然就碰见了这位。

      清风,明月,茅房。

      噗,真真是个诡异的所在。

      王小公子抽了抽嘴角,心下也觉得有些不着调,轻咳一声,抬脚便要走人。

      “不用你管!”沙哑的女声微微颤抖,迥异于平时,王越一愣,禁不住又停下,偏头望来。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日却正是月圆之夜,白白的月亮就像个大烧饼般挂在天际。月光之下,只见美人如玉,泪痕宛然,端的是我见尤怜。

      “你怎么了?”上下打量了眼前之人一眼,王小公子不由有些讶异。面前之人已然脱下盔甲,换上了一身华丽的宫装,大红绸缎底子上蝴蝶翩翩,与今日这喜庆的气氛格外相称,艳而不俗,美丽动人。只是衣襟凌乱,发鬓松散,一缕青丝在眼角滑落,遮住了半边脸,乌黑的眸子就像泡在清水里一般,格外剔透,即便是极力隐忍,但红红的眼圈也早已出卖了主人。

      “你……”憋了半天,王越的脸倒自己先红了。抬头环视了一周,却又看不出什么。层层的花影在夜风中摇曳,就像黎明前的鬼魅,透着阴森森的气息,月影横斜,暗香浮动。

      “咱们还是到亮堂的地方再说吧!”一阵风来,王小公子登时被吓得一个咯噔,缩了缩脖子,当下也顾不得纪婉柔的挣扎,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便往前跑去。

      “放开!”猝不及防被他拉着跑了两步,转过墙角,两人刚刚来到一处较为明亮的院子前,纪婉柔就稍稍回过神来,恼怒地甩开身前之人的钳制,“登徒子!”

      “喂,你怎么了?”王越被她甩得一个趔趄,后退了两步,扶着膝盖大口喘气,“有人欺负你么?”说到一半,自己倒先笑了,“这倒奇了,还有人能欺负你?哎呦……”

      却是话未说完,便被纪大姑娘伸手狠狠推了一下,连着倒退了好几步,一脚踩进地上一个小坑,“咔嚓”一声,干脆利落,崴了。

      当下喜事变成悲剧,王越捂着脚腕倒在地上,哼哼着呼痛,气不打一处来,怒道,“果然是……怎么在哪儿都能碰见你?还真是个丧门星!”

      “登徒子!臭男人!”纪婉柔捂住嘴颤抖着嘶吼道,双目便似要喷出火来,忍住抽泣,又用力踢了王越一脚,转身向外跑去。

      “哎?”王小公子被踢翻了个身,抱住腿大口吸了两口凉气,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你这个疯女人!果然碰到就没好事!哎呦……”

      所谓女人心,海底针,咱们的王小公子自然是不明白,这位纪大姑娘这会儿子又是在唱哪出。可是他也还没明白,这世上之事可不仅仅只有好事成双这一种说法,还有一种叫做祸不单行。

      “怎么了?”颜经明捶着头痛欲裂的脑袋,微微睁眼,“这是到哪儿吃了憋回来?”

      已近半夜,宫宴也已经要接近尾声,大殿上众臣都已经喝得东倒西歪,连上首的宣宗脸上都染上了一抹酡红,带上了两分醉意。

      颜经明与王越师徒两人现时可谓无事一身轻,想到今日便可以出宫回府,更是心花怒放。不单是王越这个早就被憋坏了的,就连颜经明神色间都不由露出一丝喜意,七八杯酒下肚,人早已熏熏欲醉飘飘然了。

      “唔,没什么……”一瘸一拐地扑到席上坐好,王越一面瘪着嘴应道,一面抬头仔细环视了一眼大殿。

      “人呢?奇怪……”

      心下念头尚未理清,便见一人起身笑道,“白相,大家这般枯坐喝酒也是无趣。您从边关来,党项那边可有什么趣事么?”却是兵部的一位侍郎,与白敏中是旧识,平日里甚是相熟,此时借着酒劲儿便起起哄来。

      白敏中哈哈一笑,摆摆手,刚待答话,却听身侧一人已抢先冷笑道,“不过是穷乡僻壤,未开化之地,又有何有趣?左右些蛮子!溜须拍马!”语带讥诮,满目不屑,但人却生得极为威武,唇红齿白,阳刚之气十足,正是万寿公主的驸马郑颢。

      郑颢与王越是同榜的进士,但因相貌堂堂便被白敏中作伐,指给了万寿公主。唐制驸马都尉不过是个虚职,不得任实,加之时下风气开放,公主权势又远远高于驸马,驸马在公主眼中不过是个高级点的家奴。于是郑颢这个所谓的驸马都尉便不仅仅是个永远的五品官儿,还要忍受着时不时的绿帽子,原本的前程似锦转瞬便成了空,而原本情定三生的卢家小姐也被生生棒打了鸳鸯,变成了陌路。

      宣宗脸上不由有些讪讪,自己这个女婿因婚事与白敏中有罅他自然是知晓的,心中也一直有些愧疚,但白敏中是镇抚重臣,远非家事可比,此时也只得极力安抚,“驸马所言不错。不过我煌煌大唐,坐拥四海,天下一家,倒也没这么些个高低讲究……”

      “陛下英明。昔日太宗皇帝被称为天可汗,缘由也在此处……”白敏中笑吟吟地接道。

      “陛下英明!”众臣齐齐附和。

      颜经明醉眼朦胧地撇了撇嘴,含糊不清地嘟囔道,“这个白敏中倒是会做人,又知情识趣,接话也接得恰到好处……”

      果然,宣宗面色稍霁,举杯笑道,“白卿所言有理。说来这次倒是多亏爱卿计谋高远,又不辞辛劳,为朝廷万里奔波,此番得胜归来,朕倒要好好犒赏才是……”

      “臣惶恐。陛下先前赏赐已着实不少,此正是青黄不接之时,朝廷多事之秋,国库钱谷两虚,还望陛下爱惜民力,节省用度为上……”白敏中站起身来,满面诚恳,俯身谆谆进谏。

      “呃……”宣宗一愣,似是未料到白敏中会这般说,随即了然点头,赞叹道,“是朕唐突了。白卿时时担忧国事,鞠躬尽瘁,真是有心了……”

      “陛下过誉,”白敏中却笑了起来,“不是臣不想要陛下的赏赐,只是臣想要的,陛下却未必舍得给……”

      “哦?”宣宗扬眉,“爱卿且说说,且看朕舍不舍得?”

      “这……”白敏中老脸一红,竟然露出一丝赧然。王越在旁望见,不由有些诧异,只听他又接道,“陛下这可是难为臣了,臣脸皮虽厚,可这赏却也委实不大好开口……”

      “好你个白用晦,卖什么关子……”用晦正是白敏中的表字,看他平日里一本正经的,难得有这般模样,皇帝实在忍不住打趣道,“你既然不好开口,那朕可就收回了……”

      “陛下,”连忙截住话头,“陛下,陛下觉得方才的歌舞如何?”

      “秦王破阵乐?”

      “兰陵王入阵曲!”

      “唔,”宣宗不解,只是点点头,“甚好!”

      “那陛下觉得饰演兰陵王的伶人如何?”白敏中这会儿倒恢复了正常,又笑着接问道。

      “伶人?”宣宗一愕,皱眉沉思片刻,斟酌道,“柔中带刚,英气勃勃,倒是色艺出众……”

      王越心下一动,果然,便听白敏中接下来便呵呵笑道,“臣斗胆,求陛下将那伶人赐予下臣……”

      唐风开放,昔日太原李家又本就带着胡人血统,与这些小节更是不甚在意。官员也不禁柳巷花坊,公事之余,流连忘返,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洋洋自得,因而所谓的风流才子之流比比皆是,却是司空见惯的。

      加之时人门禁森严,良贱不婚,乐户贱民地位低下,等同牲畜,大户人家豢养交换也是常事,不过是图个欢愉,没什么在意的。纪婉柔是内教坊的伶人,也就相当于皇帝家的私人舞姬,白敏中是朝中重臣,又立了大功,此时张口讨赏,那自是无有不允的。

      不出所料,宣宗一愕,接着便哈哈大笑,“朕当是什么呢?不过一个舞女,卿喜欢拿去就……”

      “父皇,”郑颢却在一旁适时出言,打断了皇帝的后半截话,俯身行礼,“昔日公孙大娘一曲剑器舞名扬天下,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儿臣见那舞女虽年岁尚轻,但已隐有大家之风,白大人府上虽好,但也未必能及得上父皇的内教坊藏龙卧虎。父皇素来爱惜人才,求贤若渴,何不问问那伶人自家之意,以免错失千里马之愿呢?”

      他是两榜进士出身,言辞犀利,这话自然也是说得明明白白。这天下的府邸再好,却也抵不上皇帝家的好,你想要,人家若是有鸿鹄之志,还未必愿意跟你,不如死了这份心,老老实实呆着吧。

      白敏中的面色渐渐沉了下来,皇帝颇有些为难,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婿,想了一想,终于还是张口道,“也罢,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来人,宣适才的舞者入殿,朕亲自问一问她便是……”

      “父皇明断!”

      “遵旨……”
      自有宫人出去叫人,不过片刻功夫,纪婉柔便被匆匆带到,秦诗却也陪在一旁。王越见纪婉柔虽仍有些憔悴,但妆容精致,发鬓高悬,显然已是整理过了,不复刚才的狼狈,倒显出一丝楚楚可怜的意味,难怪白敏中都一老头子,还恬不知耻地向皇帝要人,又联想到方才那一幕,心下更是不由暗暗狐疑。

      “参见陛下……”双双拜倒。

      宣宗扬一扬手,嘴角噙笑道,“秦大家也来了,朕是有事找你身旁这位姑娘商量……”

      “小女子纪婉柔,”纪婉柔又施了一礼,盈盈拜倒,“但听陛下吩咐……”

      “婉柔?婉约温柔……好名字!”皇帝一抚掌,脸上笑意更深,“也无甚大事,就是朕的爱卿对姑娘一见倾心,求了朕将你赐予他……朕想来想去,还是要问问女儿家自己的意思才是……”说着便呵呵拈须笑个不止。

      “陛下圣明……”
      “陛下向来招贤纳谏,体恤下情,今日对一小小的舞姬都这般上心,实是我朝之福……”
      “白相国之栋梁,文武全才,现下又创下这般功业,哪个女子不倾心?……”
      “是极是极,看样子我们也能讨一杯喜酒喝了……”

      纪婉柔跪在地上,只气得全身发抖,眼下这些人只知道溜须拍马,阿谀奉承,谁管自己愿不愿意。那个白敏中都一把年纪了,眼看就要入土的老头子,平日里装得道貌岸然,私下里也不过是个禽兽。方才自己不过是在殿外帮了帮忙,便被他迎面撞上,拉入花丛中就要强行那苟且之事,幸得有人经过方才逃脱,这般为人,自己又如何能够嫁他?真真是痴心妄想!

      心中越想越恨,一双柳眉也渐渐竖了起来,秦诗见状连忙悄悄自袖里伸出手去握住她,轻轻捏了捏,示意不要轻举妄动,且看皇帝意思再做计较。

      众人说了片刻,却发觉地上之人只是一径跪着,一语不发,也无甚反应,都不觉有些奇怪,下意识转头看去。

      郑颢冷哼一声,斜睨了一眼白敏中,嗤道,“纪姑娘舞跳得这般好,想必也是如秦大家一般,想有一番作为,在梨园一压群芳吧?”说着便转过头来,和颜悦色地看向纪婉柔,“纪姑娘莫怕,愿与不愿尽管说出来,自有父皇为你做主!”

      “郑驸马……”白敏中唤了一声,声音渐渐低沉下来,隐有风雨欲来之势。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这郑颢处处与他作对,饶是再好的脾气也被激出些火性来了。

      郑颢却不去管他,只是一径盯着地上的纪婉柔,大有一副不得到答案就不予干休的架势。火花迸溅,任是傻子也能觉出两人之间的波涛暗涌。

      纪婉柔听出了转机,不由心中一喜,正待顺着郑颢的语气回绝了白敏中,孰料一抬头,便撞入了一双黝黑的眸子中,古井无铸,深不见底,便似一潭深水般望着自己,看不见一丝表情,当下禁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这到嘴的话便再也说不下去了,那人正是皇帝。

      白敏中是朝中重臣,当朝宰执,是宣宗最为倚重的近臣臂膀,此时大胜归来,别说一个纪婉柔,便是十个,皇帝自然也是舍得给的。此时说问问,不过是给驸马个台阶,哪里有半丝让她自己做主的意思。

      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便听那高高在上和蔼的声音继续传来,却是模模糊糊的,再也听不真切,“驸马莫急,让那姑娘自己说罢了。不过自古美人爱英雄,白卿是朕之肱骨,国之重臣,断无不允之理……”

      好一个断无不允之理,既然如此又何必问她?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乐户,不过是殿中这些大人老爷们的一个玩物,要送便送就是了,又何必假惺惺,这般当众辱她?

      手心渐渐握紧,纪婉柔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便似不受控制般突然颤抖个不住,就如那秋风中的落叶,冷得刺骨,寒的痛心,但身体里的血却渐渐热了起来,神智也慢慢清明。你是闻名天下的能臣干吏又如何,你是陛下的肱骨臂膀又如何,这党项你可灭得,这天下你可夺得,甚至这滔天的权势你尽可占得,但你却掠不得一个小女子的心!

      她纪婉柔宁肯嫁猪嫁狗,也绝不嫁他!

      唇角微微露出一丝冷意,殿中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地上那个柔弱精致女子似乎有些变了,好似短短一瞬间,又回到了那个血肉纷飞喊杀震天的战场,又看到了那个白甲铁面的将军策马而立,又听到了那鲜血顺着血槽一滴滴落下,妖冶而美丽。

      此刻,她是纪婉柔,又不是。

      白敏中微微眯起眼睛,经历过战场厮杀的人总是更为敏锐的,便见那人缓缓抬头,语调却比方才更加的柔和婉转,也愈加从容,“陛下容禀,白大人国之贤相,声名远播,能得大人青眼,小女子实是感激涕零,受宠若惊。只是……”

      手中一紧,秦诗微微侧眼,却是纪婉柔。冷的像冰,颤得厉害,心中不由暗叹,似是要给她力量般,也用力回握住她,便听身边波澜不兴的语气中似是多了一股决绝,“只是小女子已然心有所属,不敢委身辱没大人!”

      “铮!”铁骑突出,刀枪迸裂!

      颜经明挑挑眉,脸上多了一丝玩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十七章 宴无好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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