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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七篇 宴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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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宋府马夫早已在楼下候着,三娘子带着宋玉书几乎是飞上了马车、
上车后还没等宋玉书开口疑惑,三娘子立刻又催——
“快,去芙蓉园,晚了晚了。”
语气听着非常着急。
宋玉书正想着为什么,随即听到了城郭远处传来第一声锣。
锣声中,马夫挥鞭拍马,急急拉马掉头,朝着坊门飞奔而去。路边行人和商贩见状,来不及收拾东西,急急躲开,为马车让开位置。
马车速度飞快,坊门合到一半,便飞了出去。
宋玉书撩开窗帘,和关门的武侯险些贴脸,冲出坊门的瞬间,觉得惊恐,又觉得刺激。
电瓶车飙车她干过,但是坐马车彪成这样,还是头一遭。
武侯门看着车驾飞出去,也并没有阻拦。出门之后,宋玉书才注意到,和她们一样在霞光之下暮锣之中南下的车驾还有许多,有些同宋府车一样装饰,有些要更精美华贵些,但是大家的目标几乎都是一样——
芙蓉园。
看来进士宴排场不小。
昨夜从费仲府上出来,也少见这样多马车。
出坊上了朱雀大街,一路就平稳了许多,宋玉书撩开窗帘,在哒哒声中观赏这暮光中的长安城。
夜禁并非从来有之,是开朝时太子夺权后为了稳固民心强化统治,才有的一向政策。但虽禁止坊间和坊外的活动,坊内灯火依旧通明,是以平康坊这一类,或芙蓉园等都不禁娱乐活动。
达官贵人凭借鱼符可来去自如。
夜间的娱乐生活,只属于上位者,与平民百姓无关。
霞光刺的宋玉书眼睛疲惫,一股困意油然而生。此时,一匹纯黑宝马,蹄声踏踏带着轻灵的铃声一路由远及近,逆着马车向北飞奔而来。
宋玉书精力稍稍清醒,回头只看见一抹深色的背影。
好像是绯色朝服,但外穿半臂盔甲,青年脸色沉稳,看着逆行的马车不为所动。
“那是谁?”宋玉书忍不住问。
三娘子甚至都没挪窝,半倚着另一侧窗子有气无力道,“还能是谁,穿成那样,定是金吾卫大将军。”
“大将军?”宋玉书不记得史书上有这么一位年轻俊美的大将军呀?刚刚惊鸿一瞥,虽只一眼,宋玉书也能看出来,此人绝不是一般的帅哥。
回头时却想起另一件事,“那不是他年纪轻轻比你父亲官阶还高?”
三娘子一听,突然睁开眼睛,面带凶色,用鼻息出气道,“他如何跟我阿爷相提并论,我阿爷自前朝起便追随圣人,他一黄口小儿,不过军功在身才得此品阶,谈什么官阶高低!”
宋玉书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想着二人定是有隙,识趣地不再提起这茬。
锣声虽远,但也踏踏实实敲够了八百声才停下,武侯高声在坊内宣告夜禁,宋玉书他们的马车也离芙蓉园越来越近。
长安城的区位是东北高西南低,是以皇城附近东北处居住人口密度最高,次则为西北,以东南西南两区域人口密度最低。
其中东南各坊中主要以官员和贵族的别墅为主,越靠近长安城东南角,园林就会越多,自然景观会更美。以至曲江池,则为最甚。
此时的曲江池已经十分热闹,池边楼宇众多,皆已彩灯高挂,谈笑吃喝声络绎不绝。
而今晚的主要宴会场地,正是芙蓉园中最好的酒楼——紫云楼。
今日排场远非昨日能比,昨日宴会若算是费仲几多好友一同宴饮,那么今日算是真正的君民同乐。
单从马车来看,宋玉书就猜到大概。果然,人甫一踏进紫云楼就感受到了那种和贫民完全不同的气场。
如果今日十二楼算是人间仙楼一座,那么紫云楼当称得上真正的蓬莱神境。
紫云楼仅六层高,但宽而宏伟,十分大气,此刻缀在金色的灯火之中,等闲豪华。
二楼廊台之上,不少打扮脱俗的娘子远眺着面前的曲江池,眉飞色舞热闹非常。——此为一般贵女。
还有一些故作镇静,围坐胡床,觥筹交错,宴饮中不住地看向宴席的某处。——此为高级贵女。
还有真正的贵女,一身的顶配服装,大冬天的穿轻薄罗衫掐金线绣对凤纹样,祥云从胸口一直延至裙摆,单色明黄裙,轻绫玄色帔子斜披在肩。那位站在众人中央,眼神根本不看他人,手中捏着一本不知什么书册看得正起劲,身边却无数男女不住看她。
宋玉书看那满头天价金饰却丝毫不显得肤浅,气质更是与旁人完全不同,隐隐猜到身份。楼上人似乎也感受到她的眼神,收了手册低眉看下来,眼神中带着一股宋玉书一时间很难形容的情绪,这让她觉得不舒服,又低下头。
低下之后才发觉,自己头上不知何时,又被三娘子扣上了那顶帷帽。
她回神去找三娘子,却看到人群稍远处,三娘子正与两玄衣男子聊得正酣。那两玄衣郎君长得神似,却又有不同,站在三娘子一左一右,仿若两尊保平安的神像。
三娘子正聊着,突然想起来似的,跑过来将宋玉书拉过去,“阿兄,这是咱们家的四娘子。”
宋玉书自己听着都觉得离谱,那两位兄长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到底是宋衾的儿子,仍是毕恭毕敬行了个礼:
“宋珵。”
“宋恒。”
宋玉书如此近地看着这两兄弟,也不太能分得清两人之间有什么区别。
真要说不一样的话,该属二人腰间的佩刀,叫宋珵的那位腰间佩的是一把长而直的唐横刀,而宋恒身上则是一把末端有弧度的雁翎刀。
除此之外二人几乎完全一致。
“玉书见过两位兄长。”
二宋听罢互相看了一眼,并不耽误姑娘家游玩,各自借口去了二楼。
原本宋玉书也想去二楼看看,却被三娘子拉住,悄声细语,“文昌公主在楼上,我们不要过去,一会儿在偏厅吃完饭,我们就一同去坐船放灯,一年难得有机会能出来玩,不要触霉头。”
宋玉书听着,忽然注意到,这进士宴上,竟以年轻人居多,昨夜见到的如宋衾这一类的,一个也没有。她被三娘子带着找到食案坐下。
一楼食案众多,三娘子拉着她只能找一处角落的末席。
但末席有末席的好处,是以宋玉书抬头看人,都可以光明正大。
果然,在人群中见到了个熟悉的影子,浅青罗衫套玄纱,腰间一襕挂金玉环佩,气质与前日全然不同。宋玉书自撩开帷帽吃酥的瞬间多看他一眼,刚好视线相触。
费仲也愣住,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很快反应过来,轻颔首以表礼仪。
宋玉书也礼貌收回视线,此时三娘子被众多娘子包围着谈论她今日的妆容,夸她远山眉越发精致,夸她点青的手艺越发的好。宋玉书就在她身边安安静静地进食,不知怎么,注意力一直在三娘子身上的一群姑娘们忽然转过头来看向她。
“三娘子还带了新姊妹过来?”
“这是谁家妹妹,三娘子还不速速介绍来?”
有几位自来熟的更是撩开帷帽偷偷看她。
看见三娘子这几位姐妹,宋玉书忽然明白为什么今天她非得戴这顶帷帽不可。
不戴的话可能现在已经被扑进曲江池了吧?
三娘子在一旁帮她拍掉那一双双觊觎的素手,得意道,“我带来的,自是我宋府的妹妹。”
说着眼珠骨碌一转随便抓了个由头,“我远房的妹妹,唤作四娘子的。”
宋玉书原想添一句她有名字,又觉得多嘴无义,便随她们去。
“四娘子一看就不是西京人,长得比咱们水灵多了!”
宋玉书现在这副身子确实美貌,晨间对镜贴花,宋玉书已经见识过,但就这么听着,仍觉得惭愧,轻抿唇角并没有回话。
那几只手几度要撩起帷帽,都被三娘子捉了回去,“能见时自然能见,莫急莫急。”
是时,紫云楼的博士过来撤走食案上的点心。很快嘈杂混乱的一层忽然平静下来,大家皆回到自己的案旁,等待紫云楼的博士们上菜。
也是此刻,宋玉书才知道谁是这场宴会真正的主人——
“赐菜第一道——”
博士拉长的声线中,一碟瓷盘落入宋玉书的视线:
“南诏鹅阙一盏——”
鹅阙虽叫鹅阙,其实菜品中却没有鹅,实际上是一道拌食,食材主要是鱼鲙,胡瓜,椒等。但放在宋玉书面前这道鹅阙又有不同——
鹅阙不仅没有鹅,这下连鱼都没了……胡瓜和椒换成了樱桃和酪,颜色看起来十分美丽,却不知味道如何。
接着是下一道——
“浑羊殁忽一叠——”
“雪婴儿一碗——”
“廿四馄饨一盏——”
……
“五生盘——”
“升平浆——”
……
看着食案上丰盛的佳肴,宋玉书忽然觉得,博士故意拖长的声音也变得好听起来。怪不得无论如何三娘子也要来此处与宴,寻常家庭一年又能有什么机会吃上这么一顿几乎可以称作满汉全席的奢华进士宴呢?
宋玉书抬头,看着特地安排在中席靠前位置的那几位新科郎君,心中不禁默念:“感谢大自然的馈赠,感谢贵人馈赠,感谢这群举子一生的好运气。”
菜上齐后,宋玉书专门数了下,整整27道菜,没有一道是多余的。这顿饭同昨天她监工的那一场宴会,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本以为就可以放心吃喝,此时二楼却下来一道明黄色的身影。
宋玉书抬头,却对上另一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