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常》肆一一

15、十四 点妆

　　#14

　　宋玉书回屋刚坐下，就觉得今夜酒水喝得太多，便出来找茅厕。

　　像这种被人背后讲小话的情景，宋玉书是不想经历的，毕竟这奴婢的说法也不算私下编排，甚至说出了她心中的疑问。本来还想再听两句，但身体实在是不能支持。

　　这才出声打断，不过这一声确实有些重了，眼看这小姑娘自己都快尿了。

　　她轻咳一声，凑到那孩子身边，低声问，“茅厕在哪？”

　　阿七机灵，指着竹林掩映深处的一处小房子，“玉书娘子，在那边。”

　　“多谢。”宋玉书体面笑笑，示意她们继续，挪步前看着那孩子，随口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本是只想知道她叫什么名字，那奴婢当即跪下来，脑袋几乎埋进泥里，声音也不像刚刚那般神气，“奴婢名叫阿巧。”

　　“阿巧......好名字。”她看着阿巧脑袋上梳髻扯出来的旋儿，有些疑惑。

　　至于吓成这样？

　　就这么走出几步，想到了什么又回过头来，看着阿巧又在同阿七私语。犹豫了一下还是打断了她们，“阿巧是吧？”

　　阿巧半跪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呢，这下又跪下去，“是。”

　　“我说这话没有恶意，”宋玉书顿了顿，“在我看来，你我确实没有什么不同。可是事实就是，我是主，你是奴，你这些话只被我听到当然没什么，可院子里这么多奴婢仆人，你说主人的不是，被别人听了去，是不是不太好？”

　　她尽可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又道，“听闻之前还有奴婢因为口不择言被打断了双腿割去了舌头。”

　　这话说到这里没再继续，宋玉书看着这两个丫头，心想按照她们的玲珑心窍，应该是能听懂她的意思。

　　看他二人没说话，十分满意地回头继续找茅厕去了。

　　宋玉书一走，阿巧才松了口气。只是这下却不敢说话了，虽她不承认宋玉书是主，可她这样威胁，府中三娘子和御史老爷又都向着她，阿巧哪里还敢妄言，吃了苦黄连一般，脸色憋得通红。

　　这一夜熬得宋玉书人都快没了，人倒在床榻，脑袋贴着枕头立马就睡着了。还是阿七帮她换下衣服卸去妆容。

　　这一觉睡得极熟，晨鼓自皇城拨过来，也没能吵醒她。阿七也体谅她夜间晚睡，并没有主动来唤醒。

　　但宋祝还是没有给她机会多睡，晨鼓结束不多时，她便抱着一大匣子东西推开了知云阁的门，中气十足喊了一声，“四娘子！快看我给你带来什么好东西！”

　　宋玉书被这一声震得心肝颤，皱着眉拉过被子假装没听见，准备继续睡下去的时候，一股与她相斥的力量扯过被子，让她完全暴露在春寒之中。

　　宋玉书身上就一身中衣，薄得似纸一样，哪里能对抗宋祝带进来的寒气。细长手指在空气中抓了一把，什么也没抓住，闭眼皱眉，将身体也完全蜷缩起来，想要锁住最后一点余温。

　　宋祝哪里给她机会，单手将她拉起来，另一只手解下她腰间玉佩，不由分说贴上宋玉书的脸颊。凉得她登时就完全清醒过来，心中愁闷却久久不散，一脸怨愤地瞪着宋祝。

　　宋祝绕过屏风，把那只大匣子搬到宋玉书窗边的小凳子上，将匣子的小抽屉一一拉开，“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能是什么好东西，宋玉书侧眼，忽然来了兴致。

　　的确是好东西。

　　宋玉书过去的某一段时间对国风很是痴迷，那个时候，她尤其喜欢研究各个朝代的美妆风格。

　　其实历史上，每一个朝代的服饰和化妆审美都不一样，但大多都以朝代更迭作为分界线。只是这之中，专有一段时期，审美的风格极其大胆，那便是现在——贞元时期。

　　当朝女子盛行在自己的脸上贴面靥，画花子。用各种美好事物来修饰自己，在表现女性美貌这一块做到了极致。但是最大胆的还要数点刺青。

　　封建王朝中，刺青无论是花纹还是字都不能算什么光荣，更多的其实是耻辱的表征。

　　可是贞元女子却敢在自己脸上用色彩刺画各种花纹，并以此为美。

　　宋玉书很欣赏这群女子的美妆态度，所以看到宋祝那一大箱子美妆用品的时候，眼睛瞬间亮起来。

　　难怪昨夜都围着宋祝聊妆容，她确实专业。

　　宋玉书笑逐颜开，“今儿又要将我打扮成什么样子？”

　　宋祝将匣中画眉笔拈出来，一双眼睛笑得弯弯的，“柳叶眉不适合你，今日我要为你开眉。”

　　？

　　所谓开眉，其实和纹眉很类似，并不是画眉方法，而是一种刺青。就是将眉色刺进眉骨之上的皮肤来保持眉形。

　　宋玉书虽不是天生的好学生，但对于自己的身体还是有认真保护的执着，像纹身抽烟这两样，她一般是有多远躲多远。

　　她的确是很想了解贞元的诸多美妆知识，可真正要拿针在她身上刺下纹样，她还是很害怕的。

　　更何况这纹样是刺在脸上，更何况这操针的师傅还是面前这位将将成年的小姑娘。

　　“今天不太合适吧？”宋玉书看着宋祝一手拿着绢巾，一手拿着眉笔，那一脸笑意粲然让她觉得心里慎得慌。

　　争执之下，宋祝还是没能在她脸上下针，只是用青黛笔仔细描出来眉形——

　　眉头纤细锐利，眉尾宽散温和，像烟雾，又像涵墨。相比昨天的柳叶眉确实要特殊许多。

　　以往宋玉书只在科普视频中看过仿照贞元时期化妆的，在着色之前会在脸上扑一层粉，这样黛色笔能够更加显色。

　　但宋祝的化妆手法却并非遵循这一步骤，只是将她脸上的水渍擦干，就开始上色。

　　宋玉书正想问呢，宋祝却先开了口，“四娘子肤色真白，无需妆饰就已经是倾城国色了。”

　　说到这个，宋玉书又看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

　　铜镜之中小姑娘眉眼灵动，五官精巧漂亮，虽已至及笄，但两颊仍带着些许幼儿才有的肥圆。与其说，漂亮，宋玉书更愿意称这张脸为娇俏可爱。

　　对于倾国之色这个表述，宋玉书深深认为没有必要较真，审美本身是十分主观的，更何况，长安女子经过粉饰，几乎没有难看的姑娘。

　　折腾完眉形之后，宋祝又取出一只小罐，罐子并不是传统的瓷罐，而是静心设计过的漆器罐子。黑漆之上散贴金箔，漂亮极了，盖子是漆器上掐珐琅的设计，很精巧。

　　宋祝将盖子揭开，露出其中红色的口脂，两人之间绕起一缕花香。宋玉书却顾不上，眼睛直直看着罐子，任凭宋祝将口脂涂抹在自己嘴唇的中心。

　　宋祝也看出来她的心思，涂上口脂之后将盖子合上，直接把口脂漆罐放进宋玉书的手心，“这口脂是圣人赏赐的，阿爷与圣人交好才有这样稀奇的玩意儿，按说不该送你。但谁让你是我妹妹，你喜欢就拿去。我这儿有的你都能拿去。”

　　“多谢。”

　　宋祝看她爱不释手，心里也跟着乐，却不知四娘子看上的并不是口脂。

　　等宋祝为宋玉书画完，又将手中的工具全交给她，自己坐到镜子前，冲她眨眼，“方才我教的那些，你现在在我脸上试试？”

　　两人换了位置之后，宋玉书第一次这样居高临下地看她。

　　宋祝比宋玉书要高半头，之前跟着宋祝时总是仰头看她。现在换成俯视，觉得宋祝温柔婉约了很多，少了许多豪迈的气质。

　　宋祝不像现在的宋玉书，她脸上已经完全是成年女子的特征，下巴尖而巧，眼型长而媚，并不像她自己的，是一双亮而圆的杏眼。两颊也没有孩子的稚气，远山眉并不适合她的脸型。

　　宋玉书想了想，为宋祝画了一双三峰眉，但又和传统意义上的三峰眉不同，眉峰的位置被她压低，原本宽厚的三峰眉改成了细长的，更适合宋祝的眼型。

　　挑花子的时候，宋玉书用了浅白色，画了一朵小巧的梧桐花，在宋祝左眼眉尾的位置。

　　这么一改，宋玉书也不太确定还能不能叫花子。宋祝肤色粉白，梧桐花画在眉尾处，像是真的一朵花落下来一般。

　　宋祝看了眼镜子，欣喜得要紧，“四娘子果然聪慧过人，今日长安妆娘你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了。”

　　这话大半带着假，宋玉书也并不恼，反正她画得开心，就足够了。

　　等她二人相互画完妆，天色已经接近正午。

　　两人换了衣服准备去偏厅吃饭，宋玉书突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宋夫人......”

　　“今天午饭同阿娘一起吃，走吧？”

　　宋祝并不觉得负担，却叫宋玉书犯起了难。

　　前天晚上要是没听错，宋夫人肯定是跟宋衾吵了一架，昨天是她运气好，没跟人碰上。今天这情形是避无可避了。

　　也不知道昨天糊弄李清扬那一套今天对宋夫人还管不管用。

　　从知云阁到中堂偏厅，拢共百十来步，宋玉书却走得艰难异常。

　　——

　　姜黛早就在偏厅次席等着，心中已经做好完全的准备，一会儿说什么话，用什么眼神，她都想好了。

　　但那小姑娘踏进偏厅，她将将看清容貌，一瞬间还是惊住。

　　太像了。

　　宋玉书本来和宋祝相互挽着，进门对上宋夫人那一双凌厉的眼，吓得直接撒开了手。

　　“阿娘。”宋祝躬身万福，倒是比在外面闺秀了许多。

　　姜黛轻轻点头，又看向宋玉书。

　　宋玉书也不能跟着喊阿娘，也学着宋祝的样子欠身万福，唤了一声宋夫人。

　　还没等她起身站直，就听到清越一声，“过来，让我看看你。”

作者有话说

　　宋玉书：我和宋御史真的没关系，宋夫人别这么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