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常》肆一一

16、十五 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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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朝结束，裴宪和宋衾被留下在宫中用膳。

　　两位宦官分别来引，朝着不同方向将二人带到延英殿。这是圣人常用的手段，他二人都心知肚明，这意味着圣人对他二人有不一样的指示。

　　裴宪不恼，一路跟在那阉人身后，一句话也不乐意讲。

　　“裴太师怎么不问咱话？”

　　裴宪闻声抬眼，没耐心看了苏青一眼，沉默片刻方才开口，“苏掌事愿意同某讲时自然会开口，何须裴某问？”

　　苏青暗笑一声，回头谄媚看向裴宪，额上褶子叠了好几层：“圣人猜到裴太师要这么说，只吩咐是要事，却没有吩咐咱具体是什么样的要事。”

　　裴宪没看他，不着痕迹拉开两人的距离，也没有回话。苏青此人看着谄媚无知，心里跟明镜儿一样，今日朝堂上无人提到昨晚的杏园宴，本该出现在宴上的圣人也未出现。

　　不出意料，找他和宋衾去无非就是问昨夜的事。苏青这会儿带着他在宫城里绕来绕去，专挑没人走的复道，应是要分开问他二人。说来说去无甚稀奇。裴宪浅抬眼皮放缓脚步，目光落在宫城中的牡丹花上。

　　宫城地势虽高，但确还未到牡丹开放的时节，紫色花苞被绿叶裹拥着，春风一吹，在红墙下摇摇曳曳。

　　前朝时宫廷还不崇尚牡丹，还是因为天盛皇后喜爱，圣人便在宫城里看得见的地方都种上了牡丹。

　　裴宪颜色沉了沉，眼下一片紫苞裹挟，面色微变。

　　牡丹在宫城里肆意生长十五年，喜爱她的天盛皇后却在争斗中早已香消玉殒。种上又有何用？不过每每见到，都在心里徒增一分烦恼和愧疚。

　　和牡丹一起种进圣人心中的还有猜忌和疑心。

　　过往如同云烟攀着牡丹的枝叶漫至心头。

　　记忆中，容昭还不是天盛皇后，圣人也还只是齐王。而他......

　　“裴太师，请吧？”

　　裴宪抬头望向延英殿门口那块匾。目光顺着梁木绕了一圈落在廊外那一排石雕上。片刻之后，微微颔首走进殿内。

　　意料之外的是，宋衾还在殿中。两条食案摆在中堂，食物与昨夜宴会中准备的食物一致。

　　圣人独坐台上，斜倚着棋案，手中握卷，眉目微蹙，似是正在研究案上的棋局。而宋衾则跪坐在条案前，细心嗅着手中一盏油茶。

　　“裴宪参见陛下。”

　　圣人未能分出遐思，只轻哼一句算是回应。

　　裴宪抬头自己走到食案前，坐下来，却并不碰案上的食物，只抬头望着圣人的方向。

　　圣人的模样他每日都能见到，从他出生起到现在二十余年，已经熟悉到尽管闭眼也能临摹圣人的画像。却没有哪一个时刻，觉得这模样如此让人惊异。

　　如果昨夜见到宋玉书只是怀疑，此刻对于那个问题，裴宪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是圣人如今是否知道这件事情，他还需再看一看。

　　宋衾在一旁将那盏茶饮得慢条斯理津津有味，不时发出吹呼茶液的噗噗声响，闹得裴宪心烦。没好气侧开身子，一副不与之威武的厌烦脸色。

　　这两人细微变化都看在李景眼中，他手不释卷，“裴宪，朕听说昨夜杏园宴会有人惹你不快？”

　　虽这么说着，目光却不看裴宪，落在棋盘上某处，似乎真实在思考残局接下来的步骤。

　　裴宪没说话，端了案上一杯酪浆，右手执金勺，慢悠悠地从杯子边缘开始搅拌，半成型的酪浆被他搅烂，却并不饮用。

　　徐徐，才开口道，“晚生口出狂言，裴某教训几句，算不上不快。”

　　“裴太师好修养，饮宴时也不忘教导学生，可惜昨夜某不在，实在遗憾。”宋衾放下手中茶盏，又执筷夹起五生盘里的一点细腻的肉咽进嘴里。

　　裴宪将酪浆杯子放回案上，用的力气不小，杯底磕碰木案发出刻的一声响，开口前将自己案上的五生盘端到宋衾案上，嘴角斜邪，笑，“那日在费仲府上宋御史让某珍惜自己的羽毛，裴某一直记挂在心，随时都谨记着自己的身份。宋御史要是感兴趣，下次裴某再教训学生，必定提前给宋御史发帖，邀您前来观赏。”

　　裴宪看着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说话却句句带刺。宋衾念他年幼不与之计较，下一刻又被他狂言噎住。

　　“不过……宋御史金屋藏娇，应该无暇关心裴某才是。”

　　这一句后，李景才当下书卷，有些好奇，“有这等事？”

　　棋经拍在案上，将棋局扰乱，他也完全侧过身体，正面自己这两位股肱。

　　“还是说裴某记错了？”裴宪故作惊讶，“那夜宋御史从费仲府上带走的乞索儿换一身行装便是倾城容貌。某还以为宋御史是看上了才将其带走的。”

　　宋衾抬头对上圣人疑惑的目光，余光里裴宪的侧脸平静安然，心说这裴宪果真口舌毒辣，这样一张嘴轻易就能颠倒黑白，实在令人发指。

　　“回陛下，宋衾只是看那孩子可怜，不忍看她被官场蛇蝎毒害才将其带回家中。此事夫人也已经同意了。”

　　“姜黛那样的脾气竟然也同意？”李景听着，忽然有了兴致，“朕倒是好奇了，听说昨夜冯深发酒疯被一孩子给骂了，也是这孩子吧？”

　　裴宪没说话，李景便当就是，“下次把这孩子带进宫来，让朕看看这孩子。”

　　台下两人听着，各自怀着心思。片刻之后，宋衾便端坐起来，“这孩子并非长安人，现如今在我府中，与小女关系甚好，这些日子两个孩子一起胡闹早晚不见人影……”

　　“宋卿这话是想说不愿带她来见朕？”李景微敛目光，情绪晦涩，这句话语气仍然温和，却扯得宋衾眼皮直跳。

　　他原本想等过几日宋玉书熟悉了长安的环境再跟她商量，这孩子年纪小主意大，仓皇带进宫里未必是她想要的。今日若非裴宪开口透露，圣人也不至于揪着不放。

　　是以，宋衾回头剜了这奸佞一眼，暗叹：你小子最好不要让我抓住把柄。

　　随后离席躬身，“臣并无此意，这是那孩子的福分，应当让那孩子主动来见才对。只是……”

　　“只是她生性顽劣，恐惊扰圣人。”裴宪脸不红心不跳地接下话，“我看那小孩子没什么德行，不如宋御史将之送到国子监，好好教养再说后话。”

　　李景抬眸沉默，看这两人一唱一和，是铁了心不让他见这孩子。不过乡野女，去国子监这么抬举她，李景冷笑声，“罢了，区区小儿去什么国子监。”

　　他站起来，从一旁的书案上捞起两叠帖子，一叠拍给宋衾，一叠扔给裴宪。

　　“最近的奏报，你们两个一人办一件。”说完瞥了一眼二人的食案，宋衾还吃了一些，裴宪直接给他甩架子完全不碰。李景冷眼看他，想发作又找不到由头，不管说什么裴宪这小子都有话回，索性眉头一横，将两个人都赶出去。

　　“接了活儿就滚，两个不识好歹的东西。”

　　此时宋府中宋玉书的境遇也算不上好。

　　宋夫人眼下看着一身锦服端庄美艳，面上粉黛浅施，身上铅华洗去，看起来并不像是传闻中的母夜叉形象。

　　夫人傲气俯仰，看宋玉书时，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慈祥。

　　宋玉书小步上前，站到宋夫人眼跟前，虽心有畏惧，脑袋依旧是不卑亢的角度。无论如何，今日她是客，就算真要发难，也不会这么当着奴婢的面。

　　然下一刻，姜黛便轻声屏退奴婢，端一杯热茶饮得十分惬意。

　　这宋夫人不像她前几日见到的年轻男女，即便是李清扬那般凌厉张扬又聪明绝世，也难敌面前人三分。

　　到底是修行年头不一样，宋夫人多出这几十年风雪也并非吃素的，能治住宋衾这样的人，确实有点手段。

　　宋玉书不敢怠慢，恐怕这府中真正的主人才是姜黛。

　　宋府不大，就数这中堂占地面积最广，偏厅如今屏退了下人，只余她们三个，本来就空旷，又无人说话，气氛更是艰难寒涩。

　　宋玉书这么站着倒还好，宋祝在一旁饿得不行了，看着母亲没说话也不敢吃东西。

　　宋玉书不想气氛这么又干又冷，拢了拢身上的帔子想解释自己的身份，想来想去不如说自己是个孤儿。

　　按以往她看过的小说，一般穿越都要先承受原身的记忆，但她来时就空空荡荡，应该是这孩子对这世道没什么好记忆。与其装蒜说自己生活苦难，不如直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

　　正要开口时，姜黛朱唇微启，率先发问：“将你那只玉璧取来给我看看。”

　　宋玉书愣了下，吞下自己准备好的话术，将玉璧从盘扣上解下来，递到姜黛面前。

　　面上虽没表现出什么，心里却疑惑，左右不过一块玉，那鱼雕手工粗糙，若是换钱对她自己来讲是能凑点盘缠，也不至于这遇到自己的每个人都要看上一看吧。

　　这玉璧能有什么玄机？

　　正疑惑着，眼皮抬起来，再看姜黛那张素美的脸庞，竟发现她看玉璧的眼神无声哀恸，指腹也不住摩挲着上面的刻字，像那晚宋衾在马车上一样。

　　完了，难不成这块玉是他们家的，她真是宋衾的女儿？宋玉书歪头看了看宋祝，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想想宋衾的模样，疑思更深。

　　心里盘算着生物学上的各种可能性，耳畔却听见姜黛一声略带沙哑：“孩子，你受苦了。”

作者有话说

　　宋玉书：宋夫人你别这样，怪吓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