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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大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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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六,天公作美。
一连数日的阴霾散去,碧空如洗,春光烂漫。
整个京城仿佛都浸润在一种鲜活的、喧腾的喜气里。从摄政王府到平安侯府的街道,早已被清水净街,红毯铺地,两侧悬挂着无数的红绸宫灯与彩幡。
御林军铠甲鲜明,肃立护卫,将看热闹的百姓隔在安全线外,却隔不住那冲天的喧嚣与好奇。
吉时定在黄昏,取其“阳往阴来”之义,亦是婚礼最隆重之时。
林府内,从清晨起便是一片忙而不乱的景象。
丫鬟仆妇穿梭如织,最后的妆点、查验、叮嘱……空气中弥漫着脂粉香、熏香和一种紧绷的兴奋。
林浅寅时便被叫起,沐浴、熏香、开脸、梳妆。
全程如同一个精致的玩偶,被一群经验丰富的嬷嬷和宫女摆布。
她坐在妆台前,看着铜镜中那张被层层粉黛勾勒得明艳不可方物、却又有几分陌生的脸庞。
柳眉被精心描画,唇瓣点染着最正的红,凤冠沉重地压在发髻上,上面缀满珍珠、宝石、点翠,华美璀璨,却也压得她脖颈发酸。
大红的嫁衣层层叠叠,绣着金线的凤凰与牡丹几乎要活过来,广袖逶迤,裙摆如霞。
“郡主真是天仙般的人物!”
“从前就听闻郡主艳冠群芳,如今见了,真真名不虚传。”
“这气度,这模样,满京城也寻不出第二个了!”
嬷嬷宫女们交口称赞,话语里带着小心翼翼的奉承与真实的惊叹。
林浅只是微微牵动了一下唇角。
镜中人美则美矣,却像一副精心绘制的工笔画,少了她熟悉的鲜活气。
她想起自己刚穿越来时,对着镜中那张更年轻稚嫩,却艳丽异常的脸,见之心动,满心都是对未来的茫然与算计。
不过八个月,镜中人已是即将母仪亲王之尊的王妃,眼中沉淀了惊涛骇浪后的沉静,却也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母亲林夫人红着眼圈进来,拉着她的手,哽咽着说了许多“孝敬翁姑、和睦妯娌、谨言慎行”的嘱咐,最后又忍不住落泪:“浅浅,往后……便是人家的人了。若有委屈……也要多忍耐。”
这话听得林浅心中更是五味杂陈,什么糟粕之言,她个现代人自然听不得,但林母只是时代局限,怨不得她,更何况,如今她也明白自己亏待林浅之事,反而心虚话多起来。
林夜也一身簇新吉服过来,看着盛装的妹妹,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妹妹,今日……很美。” 顿了顿,又补充,“王府离得不远,大哥……随时都在。”
“嗯。” 林浅轻轻应了一声,心中那股空茫感,并未因“家人”的宽慰而放心半分。
终于,外面鼓乐喧天,鞭炮齐鸣,欢呼声浪一阵高过一阵——迎亲的队伍到了!
李乾今日亦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他身着亲王等级的九章衮服,玄衣纁裳,玉带蟒袍,头戴七旒冕冠,面容在冕旒的珠玉光影下半掩,更显威仪天成,俊美无俦。
他骑在一匹通体雪白、神骏非凡的御马之上,身后是浩浩荡荡的亲王仪仗与迎亲队伍,鼓乐班、执事、侍卫、宫人……绵延数里,旌旗招展,华盖云集,所过之处,百姓跪拜欢呼,盛况空前。
他在林府大门前下马,依礼接受侯爵府的款待与“刁难”。
拦门的是林夜及一众林家年轻子弟与交好的武将,出的题目既有文采对答,亦有武艺切磋,笑语喧阗,热闹非凡。
李乾今日脾气极好,从容应对,身手潇洒,引得阵阵喝彩。
最终,在一连串的红封攻势与巧妙周旋下,才得以“破门”而入。
当他被引至内院正堂,看到那个盖着大红销金盖头,身着繁复嫁衣,静静立在堂中的身影时,一路的喧嚣仿佛瞬间远去。
心中那根紧绷了多日的弦,终于缓缓松开,化作一股温热的、饱胀的柔情。
他的浅浅,今日就要成为他的妻了。
依古礼,新人拜别父母。
林道然与林夫人端坐堂上,林浅在李乾的虚扶下,盈盈下拜。
林夫人泣不成声,林道然也眼眶发红,说了些“宜室宜家”的勉励之语。
盖头下的林浅,眼前只有一片朦胧的红,听着父母的哽咽与嘱咐,鼻尖也微微发酸。
这一拜,便真的告别了少女时代,告别了林府千金的生活。
拜别完毕,喜娘高声唱道:“请新妇升舆——”
林浅被簇拥着,登上那辆华丽无比、以金玉装饰的亲王迎亲舆轿。
帘幕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与亲人的面孔。
轿身微微晃动,起行。鼓乐声、鞭炮声、人群的欢呼声如同潮水般将她包围。
她坐在轿中,手中紧紧握着一只苹果,另一只手抚摸着袖中暗袋里,窈娘悄悄塞进来的、一个极小的“萌物社”限定款熊猫布偶——这是她唯一的“私货”。
厚重的礼服与头冠让她行动不便,呼吸都有些滞涩。
心跳在喧嚣的缝隙中,一下,又一下,沉重而清晰。
真的要嫁了。
嫁给那个让她爱过、恼过、怕过,最终又义无反顾选择的男人。
前路是摄政王府,是深宫关联,是天下臣民的目光,是福是祸,是甘是苦,从此刻起,便要与那个人一同承担了。
舆轿在震天的鼓乐与欢呼中,沿着铺满红毯的御道,缓缓行向摄政王府。
街道两旁,百姓摩肩接踵,争相一睹这皇室近年来最盛大婚礼的风采。
孩童的嬉笑,妇人的议论,男人的赞叹,交织成一片沸腾的海洋。
阳光透过轿帘的缝隙,在眼前晃动着一片片温暖的红光。
不知过了多久,轿身一顿,稳稳停下。外面传来司仪官高昂的唱礼声和更加鼎沸的人声——王府到了。
轿帘被掀开,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伸了进来,掌心向上。林浅微微吸了口气,将那只握得温热的苹果换到另一只手,然后,轻轻将自己的手,放入了那只等待的掌心。
触手温热,干燥,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指尖甚至能感受到他掌心因握缰或习武而生的薄茧。
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力道稳妥。
“小心。” 他的声音隔着盖头传来,低沉柔和,只有她能听见。
盖头遮蔽了视线,林浅只能低头,看着自己大红嫁衣的裙摆和那双精美的绣鞋,以及他玄色袍服的一角。由他牵引着,跨过王府大门那高高的朱红门槛,踏过一路铺设的朱毡,在无数宾客的注目与祝福中,一步步走向举行婚礼的正殿。
殿内早已布置得喜庆辉煌,红烛高烧,香气馥郁。
皇室宗亲、勋贵重臣济济一堂,衣香鬓影,珠光宝气。皇帝虽在行宫静养未能亲至,但派了心腹内监与重臣为代表,赐下丰厚贺仪。
大皇子李承睿作为男方主婚人,已微笑立于殿中。
接下来的流程,庄重而繁复。
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
每一次跪拜起身,凤冠的重量都让林浅脖颈发酸,但她依旧挺直背脊,依着嬷嬷教导的仪态,一丝不苟地完成。
盖头下的世界只有一片红,耳边的声音忽远忽近,喧嚣中,她只听得到身边那人沉稳的呼吸,以及他偶尔低低的、带着安抚意味的提醒。
“礼成——送入洞房!” 司仪官最后一声高唱,余音袅袅。
殿内爆发出更热烈的恭贺声。
林浅再次被李乾牵着,在众人的簇拥与嬉笑中,离开正殿,走向王府深处那处早已布置妥当的新房。
新房设在王府主院“澄心堂”的正房。
此刻亦是红彤彤的一片,红帐、红被、红烛、红双喜字……触目所及,皆是喜庆的红色。
空气中弥漫着瓜果的甜香与熏暖的气息。
李乾用一柄系着红绸的玉如意,轻轻挑开了林浅头上的大红销金盖头。
盖头滑落,光线涌入。林浅下意识地微微眯了下眼,才抬眸望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李乾近在咫尺的脸。
他不知何时已除去了冕冠,只束着玉冠,身上的亲王礼服在满室红光映照下,少了几分朝堂威仪,多了几分属于新婚的柔和与……惊艳。
他正深深地看着她,那双总是带着慵懒或锐利的桃花眼,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惊艳、柔情与满足。烛火在他眼底跳跃,如同落入深潭的星子。
林浅被他看得脸颊发热,下意识想低头,却又忍住了,也回望着他。
这是自雪地一别后,两人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毫无阻碍地相见。
他似乎清瘦了些,下颌线条更显分明,但精神很好,尤其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四目相对,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多日的分离与思念,筹备婚礼的繁琐与压力,对未来隐隐的担忧,在此刻凝望的目光中,似乎都化为了无声的确认与熨帖。
“王爷,王妃,请行合卺礼。” 喜娘含笑的声音打破了静谧。
两人依礼坐下,有侍女奉上系着红线的匏瓜剖成的两半酒杯,里面盛着香甜的合卺酒。
李乾拿起一半,林浅拿起另一半,手臂相交,各自饮下杯中酒。酒味甘醇,带着果香,滑入喉中,却莫名让人心跳更快,脸颊也更热。
礼成,喜娘与侍女们说着吉祥话,鱼贯退出,最后轻轻掩上了房门。
喧闹与仪式终于彻底远去,偌大的新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红烛偶尔爆出的噼啪轻响。
突如其来的安静,让方才被仪式掩盖的紧张与羞涩,一下子浮现出来。
林浅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嫁衣上繁复的刺绣。
一只手轻轻覆上了她的手背,温热依旧。
“浅浅,”李乾的声音低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更多的却是温柔,“终于……把你娶回家了。”
林浅抬眸,望进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有自己的小小倒影。
她心中的惶惑,似乎在他的注视下一点点消散。她轻轻反握住他的手,指尖微凉。
“嗯。”她应了一声,声音轻软,却清晰,“我来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李乾眼中光芒大盛,笑意从唇角漾开,瞬间点亮了整个面容。
他不再说话,只是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颊边一缕散落的发丝,然后,珍而重之地,取下了她头上那顶沉重华美的凤冠。
“重吗?”他问,随手将凤冠放在一旁。
“嗯。”林浅诚实地点点头,终于得以放松脖颈,轻轻舒了口气。
这个带着点孩子气的动作,让李乾低笑出声,目光落在她卸去沉重头冠后更显清丽娇美的脸上,流连忘返。
他伸手,想为她解开发髻,让她更舒服些。
林浅却微微偏头,避开了他的手,在他略显错愕的目光中,自己伸手到袖中暗袋,摸索了一下,然后,掏出了那个小小的、憨态可掬的熊猫布偶。
“这个,”她将小布偶举到他面前,脸颊微红,眼神却带着点狡黠与坚持,“我的‘嫁妆’之一。放枕头底下,行吗?”
李乾先是一愣,随即看着那只与满室华丽喜庆格格不入、却无比“林浅”的小布偶,再也忍不住,朗声大笑起来。
笑声清越畅快,驱散了所有最后残留的拘谨与陌生感。
“好,好,都依你。”他接过那只小小的布偶,果然珍重地将其放在了鸳鸯枕的旁边。然后转身,再次看向他的新娘,眼中笑意未退,却沉淀为更深沉的、醉人的温柔。
红烛高烧,映照着新人相偎的身影,将满室的喜庆红光,也染上了缱绻的温度。
长夜漫漫,属于他们的故事,在历经波折后,终于翻开了崭新而亲密的一页。至于明日之后的风雨与荣光,且待明朝再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