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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许久未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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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忙碌与期盼中滑过,转眼便到了二月底。
林浅的嫁衣由宫中最好的绣娘日夜赶工,据说用的是寸锦寸金的江南州特供云锦,绣的是九凤朝阳、百子千孙的繁复花样,华美庄重至极。
她只看过图样,实物还未得见。
宫里许久未有喜事,无论是太后还是皇帝,都对李乾与林浅大婚上心。
内务府和礼部的人隔三差五便来,核对流程、学习礼仪、熟悉宗亲谱系……桩桩件件,琐碎又不容出错。
林浅学得头昏脑涨,回到房中,常常累得连话都不想说。
最让她不适应的,是李乾的“消失”。
自那日雪地追马,定下婚约后,李乾便像是被卷入了一个无形的漩涡,忙得不见人影。
起初还会差墨痕或身边得力的内侍来送些东西,或指个口信,说说婚礼筹备的进展,或是宫里又得了什么稀罕果子、新贡的衣料,紧着给她送来。
后来,连这样的传信也渐渐稀疏。
她知道他在忙什么,所以并不心急。
老皇帝彻底撂了挑子,在行宫静养,朝政几乎全压在了即将继位的大皇子李承睿和已是摄政亲王头衔的李乾肩上。
新帝登基大典的筹备、二皇子谋逆案的扫尾清算、北境边防的调整、南方春汛的预防、还有因战乱和党争而空缺出来的诸多官职的填补、彩票署的工作安排……千头万绪,都需要他和李承睿一一决断。
摄政王府的门槛几乎要被各方官员踏破,书房里的灯火常亮至天明。
他再也没像从前那样,夜半翻墙,悄无声息地落在她的窗外,叩响窗棂,带着一身夜露寒气,或促狭或认真地与她斗嘴、说笑,或是仅仅安静地陪她坐一会儿。
起初,林浅还松了口气。
毕竟婚期将近,按照礼制,未婚夫妻本就不该多见。
她正好趁此机会,理清自己纷乱的心绪,适应即将到来的身份转变。
可当这种“不见”成为常态,当日复一日的礼仪学习和家族应酬填满生活,当夜深人静,她对着跳动的烛火,手下无意识地勾勒着新的玩偶草图,却总是不经意画出一个熟悉的、带着慵懒笑意的侧影时……一种空落落的、混杂着淡淡委屈和深切思念的情绪,便悄无声息地滋生蔓延。
她想起刚穿越来时,在林府后院,绞尽脑汁想着如何退婚、如何搞钱。
想起与李乾针锋相对,互相试探,又忍不住被他吸引。
想起南下两江,在江北州遇险,是李乾护着她才能生还,他看似不着调却处处周密的维护,两人在马车里的拌嘴,在灯下核对账册的默契,还有……那些月色朦胧的夜晚,他翻窗而入,带来市井的热闹点心,或是仅仅为了确认她是否安好。
不过短短八个月。
从退婚女到“锦鲤郡主”,从郡主到“彩票署”倡议者,再到如今板上钉钉的摄政王妃。
从与李乾相看两厌,到生死与共,再到互许终身。
八个月,斗转星移,物是人非。
夏诗诗死了,苏墨寒死了,李承礼死了,方家倒了……无数人的命运天翻地覆。
而她,也从那个一心想靠小聪明逍遥度日的穿越女,被一步步推到了风口浪尖,即将踏入天下女子尊荣的顶点,却也可能是最不自由的牢笼。
她得到了最炙热的感情,最尊贵的地位,却也失去了最初那份简单的、对未来的憧憬和掌控感。如今,连见他一面,都成了奢望。
“真是……矫情。”林浅搁下笔,揉了揉发胀的额角,对自己生出这样的情绪有些鄙夷。
既然选了这条路,就该料到这些。
李乾不是在玩乐,他是在担着江山社稷,是在为他们共同的未来夯实基础。
她该体谅,该支持。
可心里那个属于现代林浅的小角落,还是在叫嚣着想念。
想念那个会戏谑地喊她“小狐狸”、会因为她一点新奇想法而眼睛发亮、会不顾礼法夜探香闺的李乾。
不是摄政王,只是李乾。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
春夜的寒意涌进来,带着泥土和嫩芽的气息。
夜空澄净,一弯新月如钩,冷冷清清地挂着。
不知此刻,他的书房里,是否也是这般清冷的月光?他可曾……偶尔也会想起她?
摄政王府,书房。
烛火通明,映照着堆积如山的奏章与公文。
李乾揉了揉酸涩的眉心,端起早已凉透的浓茶灌了一口,试图驱散几乎要将眼皮粘住的疲惫。
墨痕无声地进来,换上一杯新沏的热茶,又添了些灯油。
“什么时辰了?”李乾声音有些沙哑。
“回王爷,子时三刻了,”墨痕低声道,“王爷,该歇息了。明日卯时,还要与几位阁老商议春闱之事。”
李乾“嗯”了一声,目光却落在桌角一个不起眼的锦盒上。
那是前日内务府送来的,里面是几颗来自南海的极品珍珠,圆润莹洁,他一看便觉得,若是镶嵌成耳坠或簪子,戴在她的耳畔鬓边,定是极美。
当时便吩咐人收好,准备寻个机会给她送去。
可这一忙,又是两日过去。
他忽然有些烦躁,将手中的朱笔掷在笔山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这摄政王,做得真是……身不由己。
从前做闲散王爷时,虽也有诸多限制,但总有大把时间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见自己想见的人。
如今,权柄在握,一言可定无数人生死,却连抽空去见她一面,都成了需要斟酌安排的“事务”。
他想念她。
想念她狡黠灵动的眼眸,想念她谈起“萌物社”和新点子时闪闪发亮的神情,想念她被自己逗得气鼓鼓又无可奈何的模样,更想念雪夜那日,她策马追来,红着脸却无比坚定地说“我愿意”时的勇敢。
婚期越近,堆积的事务越多,他对她的思念便愈甚。
那不止是男女之情,更是一种在繁重压力与复杂局势中,对唯一一片净土、一个完全可信赖、可放松港湾的渴望。
只有在她面前,他可以暂时卸下“摄政王”的威仪与心防,只是李乾。
可他甚至不能像从前那样,任性一回,翻墙去看她。无数双眼睛盯着摄政王府,盯着未来的王妃。
他不能给她带去任何不必要的非议与风险。
“林府……近日可好?”他问墨痕,目光仍停留在那锦盒上。
墨痕立刻会意:“回王爷,林府一切安好。郡主近日都在府中学习礼仪,偶尔去‘萌物社’查看。只是……”他顿了顿,“据下面人说,郡主似乎……清减了些,偶尔会对着窗外出神。”
李乾的心像是被细微的针尖刺了一下,泛起密密匝匝的疼。
清减了……是在为婚礼劳累,还是……也在想念他?出神,是在想什么?会不会……后悔了?
这个念头让他坐立难安。他猛地站起身,在书房里踱了两步。窗外月色清寒,与那日雪后她追出来的阳光截然不同。
“备马。”他忽然道。
墨痕一惊:“王爷,此刻已近丑时,宫门早已下钥,您明日还有……”
“不进城。”李乾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久违的、属于从前那个风流不羁忠勇王的任性光芒,“去林府……转转。”
他只是想去离她近一点的地方看看。不进去,不惊动任何人,就像很多个无法安眠的夜晚,他独自策马在京城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行走一样。只是今夜,目的地格外明确。
墨痕了然,不再多言,立刻下去准备。
不多时,两匹骏马悄无声息地出了王府侧门,融入浓浓的夜色。
避开巡夜的兵丁,穿过寂静的街巷,最终停在了离林府侧门不远的一处僻静巷口。
李乾勒住马,抬头望向林府内院的方向。
大部分院落都已陷入黑暗,只有零星几处还亮着灯,其中一处,他知道,是她的书房。
那一点晕黄的暖光,在沉沉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温暖,也格外……遥远。
她还没睡。
是在画那些有趣的小玩意儿,还是在……想他?
夜风吹过,带着深夜的寒意。
李乾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马背上,望着那一点光亮,仿佛能透过高墙与屋瓦,看到灯下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身影。
胸中翻涌的思念与身为摄政王不得不压抑的种种情绪,在这寂静的凝望中,奇异地得到了些许平复。
他不知道的是,几乎在同一时刻,林浅因心中烦闷,再次推开了书房的窗,漫无目的地向外望去。夜色深重,她什么也看不清,只觉得那弯冷月格外孤清。她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李乾,你个混蛋……忙完了没有啊……”
声音消散在夜风里,无人听见。
只有清冷的月光,同时洒在王府外孤独驻马的王爵,和高墙内凭窗轻叹的少女身上,无声地勾连着两颗同样饱受思念煎熬,却因身份与责任而不得不暂时分离的心。
春天真的来了,连风都柔软了几分。可他们的春天,似乎还要等到那场举世瞩目的婚礼之后,才能真正开始。而此刻的思念与等待,便是通往那个春天必经的、甜蜜又磨人的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