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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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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铉将目光从那面色浮肿的小丫鬟身上收回,问道,“凌兄昨夜也在宴中吧,我倒想知道,因何分开不过两个时辰,便急于去澹波楼寻那位蒋姑娘?”
凌霄紧绷的神情略缓了缓,口中称许道,“金兄果然犀利。这事倒不知如何说起,……昨夜我也醉得不轻,便在小镜园客房安置,迷迷糊糊盹着,像是听见绛仙呼救的声音,疑似梦境,凌晨忽地惊醒,心绪不宁。
“那声便如响在耳边,真真切切,言称‘热极了,恍如烈焰灼人,命不久矣,与君诀别’云云。我便离了小镜园直奔澹波楼探个究竟,绛仙果已不见影踪。”
卢葳倒听四哥说起过,这凌霄自小做梦十分灵验,尝于梦中得知几位友人考试名次,几乎无差。
但他从来都是将信将疑,瞧凌霄方才欲言又止的样子,想必还瞒了什么,到底是想掩饰尴尬,还是有些内情实在不好宣之于口哪?
金铉直接道,“既如此,笼共小镜园澹波楼两个地方找线索,寻人便可,凌兄为何面含迟疑?”
另一边,那青年男子用过午膳,随手取了书来翻看。时靖吩咐撤去杯盏,换过清茶,上前道,“饭罢即看书伤神。公爷歇歇眼,用用耳如何?”
时靖轻车熟路地到多宝阁前,朝一只元青花美人瓷瓶后动了动手,原本密闭的墙上现出几道隔栅,另一头想是挡着一卷画轴。忽尔静室不再清静,隔壁交谈声清晰传过来。
男子无奈地放下书,“好你个时靖,让我堂堂朝廷命官,在此偷听壁角。”
“公爷不愿见小爷,小爷却自行送上门来了,何不一听呢?听听他们说些什么,便当松泛松泛。况如何是听壁角呢,分明是隔壁说话大声儿,反扰了爷的清静。”
男子失笑,却未再出言阻止。
凌霄沉默。卢葳自以为看透真相,也不会道破,只接口救急,“极热么?方才阳春三月,如何会觉到热呢?莫非蒋姑娘夜里起热发烧了?”
长随回道,“城中医馆一一查过,并无线索。昨夜城中有两处失火,一处是书生夜读不慎将蜡烛引燃了纱帐,一处是南城店铺后厨杂工夜班打瞌睡,俱与蒋姑娘无关。”
卢葳目光转向金铉。金铉却只看着凌霄不语。
凌霄咬咬牙似下定决心。“既请金兄过来,我也不想藏着掖着什么了。二位来之前,我已请托了不少朋友,将能寻得地方都寻过一遍,却也没找到多少得用线索。而今细想过,最可怀疑之处不外有二。其一便是我那未婚妻。其二是昨晚赴宴的守备太监魏公公。”
金铉点头,“愿闻其详。”
凌霄哂笑,“家丑闹得沸沸扬扬,想必金兄也听说了。我那未婚妻悍妒,因为蒋姑娘的缘故很是闹了一场,气极下也放了狠话,说定要一把火烧干净这些野花野草,省的脏了宅院,要教蒋姑娘尝尝烈火焚心的滋味。
“昨日宴客这夏家,与我岳家是姻亲。夏家大小姐与刘小姐乃手帕交,去岁还同刘小姐庶兄定了亲事。夏家素来是夏大小姐掌家,昨日也恰是夏大小姐张罗宴客事宜。且审过小镜园一干奴仆,唯独夏大小姐的奶娘昨夜在场,今晨起不见踪影。我已命得力人手去追这马婆子,抓到人或可见分晓。”
“这其二嘛,”凌霄迟疑道,“宴上魏公公曾与绛仙说过几句话。都说这位公公从不近女色,如此堪称和颜悦色的态度,倒引人深思。”
卢葳皱眉,“梦符哥是说,魏公公叫人掳了蒋姑娘?不至于吧,蒋姑娘虽清傲,却也是开门做生意的。若有意相请的话,去澹波楼点人不就好了吗?”
凌霄摇头,“不是。只怕这情景落进有心人眼里,本就苦于无门巴上魏公公,便做出此等事前去讨好也未可知。金兄以为呢?”
“我倒想审这丫头几句。”金铉抱臂审视荔奴,眼光锐利起来,“你为何并不怀疑蒋绛仙是在小镜园失的踪?”
“奴,奴婢并无……”荔奴颤抖着声儿回答。
金铉慢悠悠道,“大人我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没时间亦没耐心跟自作聪明的人绕圈子。你这丫头看着也不甚灵光,方才那些话回得如此利落,是自个儿腹中编排许久,还是旁人教唆的?”
荔奴扑通跪下,含泪望向凌霄方向,“凌公子,金大人……请大人们恕罪,奴婢所说句句属实,不敢有半点欺瞒。若绛仙姐姐找不回来,奴婢,奴婢也不想活了……”
“避重就轻、故意误导跟所言非虚没冲突,”金铉冷哼一声,“且你一直随侍,几次更衣回来,有无异常竟是毫无察觉吗?”
“若说异常,那夜奴婢到戌时起肚子就有些不舒服,过了子时一直强忍着疼,所以后面已无力去留心姐姐的状况。”
卢葳问,“可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
“并无。奴婢们有规矩的,在外不得有半点吃喝,便连姐姐们也不能随意吃东西,只能陪饮。奴婢约莫是身子不适吸了凉风……”
金铉冷道,“细说更衣之事。”
“是。奴婢,奴婢回想,确是发现,绛仙姐姐自打最后更衣回来,便再未与奴婢讲过只言片语,直到上床歇下。这与平日大不同的,但姐姐那时醉的十分厉害了,楼里同去的姐姐们差不多也都醉得厉害。还,还有几次更衣,是……姐姐更衣时若遇上钟紫丹姐姐,她二人喜欢说私话,且紫丹姐姐就要走了,是以每次姐姐与紫丹姐姐换装的时候,奴婢们都在外间候着。”
金铉与凌霄对视一眼,“走?去何处?那钟紫丹现今可在?”
“与钟姐姐相好的秦公子从蜀地来,因说烟花三月下扬州,包了船要四处游玩,还付银子请钟姐姐出场陪同。昨儿宴罢,钟姐姐便带丫鬟乘轿子走了,接下来月余都不在楼里。”
“也就是说除了蒋绛仙,昨夜澹波楼还有一名姑娘也不在楼里了。”
“不,不……”
“是,还是不是?”
“是。”茘奴垂下眼。
“蒋姑娘与钟姑娘二人,要好到何等程度?”
荔奴脑中忽闪过什么,迟疑起来。凌霄不耐喝道,“抬起头来仔细回话!若敢隐瞒你也不必活了。”
荔奴何曾见过这样的凌公子,浑身一哆嗦,“其实,其实自打奴婢跟着姐姐,姐姐与钟姐姐一直言语不对付,像针尖对麦芒。近两年方才好起来的。
“但奴婢听楼里其他姐姐说,绛仙姐姐小时候与钟姐姐是极要好的,两人拜同一个师傅学戏,学得声口神情极像,有时连妈妈也分不出来,直说是亲姐妹。后来不知为何又不好了,还持续了好些年,然后不知为何又好了。”
“钟紫丹多大年纪?”
“比姐姐大三岁,有二十五六了。”
“身形如何?”
“姐姐偏瘦,紫丹姐姐略丰腴一点,身量好似差不多。”
金铉凝眉。
荔奴忽地腹中又是一痛。这一次比前些次来的更尖锐,额角生出汗来,心神好像又被分做了两半。一边是凌霄好看的眉眼,冷冽如霜的神情,一边又听到清冷的声音说“煮些生姜红糖水来”。
她猛的一震。
昨晚,为何昨晚上没听出来?蒋绛仙向来讨厌生姜,是不会说生姜红糖水的。她腹痛时倚靠的那双臂弯,温热柔软,并非绛仙那般骨感伶仃。虽穿一身绛仙的裙裳,梳了飞仙髻插着流苏钗,但那妆容格外浓艳,浓艳到遮掩了原本的颜色。
忽又想起钟紫丹,她还有个习惯,醉酒后是极爱扮蒋绛仙声调说话的,那促狭和绘声绘色,常引得众丫头们掩口大笑。
“不,不是,错了,”荔奴忽大喊一声,汗水涔涔地流下来,嘴角沁出一线血。
“不是什么?”凌霄急问,看到荔奴的样子,面色顿变,起身急步过去。
荔奴艰难地抓住凌霄的衣摆,唇角浮起一点卑微的笑,气若游丝,“公子,凌公子……可知小婢背叛姐姐,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呀……”
“你说什么?”凌霄沉着脸,一把拽起荔奴的衣襟,让她正面自己。荔奴吐出一口血,口中道,“亲,亲……”,凌霄还待细听,婢女已然气绝。
金铉上前,让凌霄平放下婢女,查看眼皮唇角血迹,吩咐人报承天府并传唤仵作过来。“应是中毒身亡。”
凌霄沉着脸,又有些茫然不解的样子。
金铉见状,唤来自己的一名下属,点人去追查钟紫丹和秦公子一行下落。
卢葳比之凌霄,更是一头雾水了。这小婢女究竟做了什么,怎么就全是为了凌梦符?莫非是她把蒋绛仙给弄没了?可又是谁要害这婢女?
托腮想了会儿,饶是自认绝顶聪明,亦感觉毫无头绪,仿佛漏掉了什么重要东西似的。卢葳忽一拍脑袋,喊道,“书呆,小书呆!”
没人回应。起身去看,屏风后靠墙立着的那个人儿,半阖着眼,身子摇摇欲坠。卢葳气道,“白书呆!你给我滚过来!”
露申只是迷糊了一阵儿,这么吵能睡着才怪。慢吞吞转过屏风,耷拉着脑袋,不情不愿地立到卢葳身前。
对着那么张天真无邪的脸,卢葳好一阵来气。这家伙也忒没心了吧,人家都火烧眉毛了,就这她都能睡觉?!好想教育教育自家这糟心孩子,打一巴掌?或者狠拧一把耳朵?
半晌却没下得去手,只好咬牙道,“你家公子我还在这儿殚精竭虑,好你个没良心的书童,竟敢躲懒?!”
露申白一眼卢葳,就他,提问老是将人带偏,还帮忙?人家找人是真帮忙,他不帮倒忙就是谢天谢地。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这没点自知之明的人真招人烦。
又转眼看向地上躺着的小婢女,方才还能说会哭,此刻面孔浮肿四肢僵直。
卢葳忙上前挡住她的视线,“乱瞧什么?小心凶鬼上门!”
露申胸口一噎。本来不觉得如何害怕的,卢葳就这么一句,成功吓退了她的胆色。
她可是个尚未成年的独居小姑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