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桥旧事》时昔

29、第 29 章

　　薛杞再一次为亲人更换寿衣。爷爷走得这样突然，没有半句遗言，不过主持丧礼的大先生与薛老大夫熟识，他早就受薛老大夫嘱托，全全由他操持着，薛杞和明澈只是默默地配合着。

　　薛老大夫德高望重，镇上的领导送来了花圈，在沪市关照薛杞的叔叔也特意回来吊唁，出殡的时候，自发来送薛老大夫最后一程的人排了老长的队。人们都念着薛老大夫的好，默默地加入送葬的队伍。林家也来人了，来的是薛杞的表姐和大舅舅。

　　明澈本就发着烧，葬礼期间他一直强撑着，从墓园回来后，被薛杞压回民宿休息。

　　薛杞回家处理葬礼后续的事宜。表姐和大舅舅留下来帮忙。薛杞的大舅在外地打工多年，这两年才回来的，薛杞与他并不亲密。表姐比薛杞大几岁，早就嫁人了，也不常来往。如今他们算是薛杞比较亲的亲人了。

　　收拾停当，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大舅，抽了口烟问薛杞：“听说你一直在找你妈，有消息吗？”

　　薛杞摇头：“没有。”

　　薛杞没有说他找到明澈爸爸的事，他心里还有个十分可怕的猜测。

　　大舅吐了口烟说：“那就别找了。你好好把药房开下去就行了。”

　　“嗯，不找了。”薛杞说。

　　大舅看着薛杞叹了口气：“你爷爷那个徒弟……”

　　“怎么了？”薛杞问。

　　“没什么，挺好的，挺好的。”大舅将烟头按灭，又长叹了一口气，“你爸和你小舅都走了十多年了。以后有什么事，就去找大舅。”

　　薛杞眼眶有些发热，点了点头，心里对大舅刚才要说不说的话，还是有些在意。莫非他看出自己和明澈之间了？不过大舅既然没说，就罢了。

　　送走大舅和表姐，薛杞才算没事了，他站在院子里，环视着楼上的房间，回想着儿时的欢笑。如今院子还是从前模样，却只剩下他自己孤身一人。

　　还好，他还有明澈，薛杞去民宿看明澈。

　　明澈正睡着，但睡得不安稳，眉头皱着，睫毛一绺绺的黏在一起，是哭过了。

　　薛杞摸了摸明澈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薛杞累极了，已经没了思考的能力，他倒在明澈身边，睡着了。

　　两人一直睡到第二天才醒。

　　薛杞先醒的，他翻了下身，明澈也被惊醒了。睁眼见是薛杞，明澈盯着他的脸看。

　　他们有多久没一起睡了，十多年了。

　　薛杞将明澈搂进怀里，彼此都闻到了对方身上的香火味。两人昨天太累，没有洗漱，没有换衣服。

　　没有说话，两人就这么默默地拥抱着。过了许久，放心不下两个人的服务生过来敲门，他们才分开，起床。

　　服务生送了饭菜来，两人都没有胃口，但还是硬吃了下去。

　　薛杞担心明澈的身体，更担心明澈心里装的事把他压垮。所以一连多日，薛杞只是照顾着明澈，一句多余的话都没问。

　　药房一直关着，薛杞每晚都在明澈这里睡，两人每夜只紧紧相拥，几乎不说话。

　　烧过头七纸，药房才开门。

　　仁济堂多日没开门，开门口一整天明澈都很忙。薛杞在一旁帮忙抓药，拿药，忙了一整天。

　　傍晚时分，溪桥旅游公司的赵主任又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时髦的年轻人。

　　丧礼期间，赵主任倒也来帮忙了，也送了花圈。

　　赵主任明显带着歉意：“我知道现在说这些不好，但是上头给的任务，我实在没办法。”

　　薛杞还不知道什么事，看了看明澈。

　　赵主任忙介绍起身边的年轻男子：“这位是县里请的摄影师，许岑。薛杞还不知道吧，县里呢要拍一部溪桥的宣传片，想让咱们药房和明大夫入镜。”

　　许岑看着明澈，朝他伸出手：“明大夫你好。”

　　明澈稍握了一下许岑的指尖，请两人坐。薛杞站在明澈身边，他觉得许岑看明澈的眼神过于热切了些。

　　赵主任坐下后，再次表示了歉意：“真是对不住两位，实在不该这时候来，我呢实在是没办法，今年要办旅游节，上头实在催得紧。”

　　明澈点头说：“我也理解赵主任工作的难处，不怪你。不过我还是那句话，药房入镜可以，随便拍，我就算了。”

　　许岑一看明澈便觉得他实在太适合做这部宣传片的主角了，这是得天独厚的古镇青年，美貌俊秀，气质淡然，眉间锁着愁郁。这不但符合他的审美，也一定符合人们对溪桥的想象。

　　许岑说：“明大夫要是不能入镜，这宣传片拍了也是白拍。”

　　薛杞的目光从许岑和赵主任脸上扫过，只听明澈说：“溪桥的美不在于我，要拍还是要还原溪桥本身。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找我，但上次那一张照片，已经让我备受困扰，所以这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答应的。”

　　赵主任面露难色，但见明澈比上次还要强硬，心里暗暗叫苦，不该这时候来的。都怪这个许岑，薛老大夫出殡那天，他见了明澈一眼便一直说要见他。

　　薛杞说：“你们大可以找专业演员来演，药房可以给你们拍。”

　　赵主任呵呵笑了两声：“也不是不行，但到底不是溪桥的……”

　　薛杞说：“我是溪桥人，拍我好了，这药房说起来也姓薛。”

　　薛杞话音一落，三个人都有些吃惊，明澈看看薛杞。

　　赵主任笑道：“哈哈，倒也是办法。”

　　许岑看看薛杞，还想说什么，被赵主任按住了，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文件夹，说：“这是企划书，你们看看，这对咱们药房也是好事一桩，属于双赢。”

　　许岑被赵主任拉走了，才出了门，他又返回，给明澈递了一张名片，说：“我还是觉得你最好。”

　　说完，看了一眼薛杞才离开。

　　薛杞拿过名片，撕碎了丢进垃圾桶。

　　明澈没管这事，问道：“你真的要拍啊？”

　　薛杞环视着自家药房：“拍吧，爷爷要是在的话应该也同意的。再说，省得他们来烦你。”

　　明澈翻了翻企划书，发现重点放在了钱家的进士第，陆家的当铺，以及“仁济堂”。明澈看到企划书上，钱家和陆家都会有人出镜，还要附带讲解家族史。宣传片拍好之后，要在省台投放，好像还要投放到外地。

　　这样就会很多人看到溪桥，看到仁济堂，肯定还会有人想起一些有关仁济堂的往事。

　　“要不，你还是不要拍了。”明澈合上企划书说。

　　“怎么，有什么不合适的吗？”薛杞拿过企划书来看。

　　明澈不做声，薛杞看完企划书：“这不是做得挺好的。不过你不想我拍，我就不怕。”

　　“嗯。”明澈说，“而且，最好让他们拍个画面带过一下就好了。”明澈说，“咱们是药房，不需要过多的宣传。”

　　薛杞知道明澈心里藏着事，而且与自家有关，他深深地看着他，还是没有问出口。

　　明澈拿笔在企划书上圈圈改改，过了好久才合上，薛杞就在一旁这么看着他。他心里多少猜到一点，但是那太过残忍，太多可怕，他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可是若真的像他想的那样，就这样让明澈一辈子一个人背负吗？这太残忍了。

　　晚间，薛杞还是跟着明澈去了民宿。

　　民宿的房间不大，床也小，两人睡实在是有些挤。

　　“我想把后院改造一下，重新装修，弄一个我们住的大房间，明澈你觉得呢？”薛杞问道。

　　“不要！”明澈连忙道，声音是他平日难有的高音，十分抗拒。

　　薛杞看着明澈，心下发寒，越发觉得自己可能真的猜到真相了。不过当下他什么都没说，哄着明澈道：“好好，你说不要就不要。”

　　明澈不说话，他刚才反应过激了，也不知道薛杞会不会乱想。

　　房中安静了许久，两人都以为对方睡了，结果竟同时叹了口气。叹到一半，两人又同时停了。

　　又过了许久，薛杞先开口了：“明澈，你有话想告诉我吗？事情都是过去的事，我也不是非要知道不可，我只是，想和你分担。”

　　黑暗中，明澈沉默着，内心仍在挣扎。

　　“我，猜到了一些事，可以说吗？”薛杞又说。

　　明澈声音带着些颤抖：“你猜到什么了？”

　　薛杞将明澈搂进怀中，紧紧地拥抱着：“我猜到当年，你看到了可怕的事情。我妈妈，是不是早就不在了，是我爸，对不对？”

　　薛杞感觉到明澈的身体越发抖得厉害，轻轻抚触他的后背：“不要怕，不要怕。现在我在了。”

　　明澈伏在薛杞怀中，眼泪一下子涌出，很快就打湿了薛杞的衣服。

　　薛杞知道，自己猜对了，他也落泪，眼泪落进明澈的头发里。

　　“不要怕明澈，我不说了。我现在知道了，我不说了，你不用替谁瞒着我了。我陪着你，从今往后，我都陪着你。”薛杞轻抚着明澈的背，想要给他一些安全感。

　　“你怎么会往那里猜的。”过了许久，明澈才说道。

　　薛杞说：“我之前就怀疑过，但不敢相信。这次回来之后，我感觉爷爷和你都有些不太对劲。再后来，看到你爸，心里就更加怀疑了。”

　　薛杞的怀抱温暖，大手一直在明澈后背安抚着，他渐渐平息下来说：“很抱歉，一直瞒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