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玉》濯玉君

5、织玉

　　却说在温夫人忙里忙外的这段时间，温府西北角的院落里，忙碌了一天的粗使婢女们正在交班，往常这个时候总是一起说说笑笑着好不热闹，今个儿却一片安静，却又频繁交换着各种各样的眼神，时不时瞟向同一个方向。

　　角落里白色的花随风摇摆，本是一簇不知名的野花，洒扫的人看见了，见它在阳光稀少的角落中仍然顽强盛开，便也不忍心除去，任由它铺展开来，渐渐长成了葱郁的一丛。

　　花丛前站着一个绰约的背影，她梳着婢女的发髻，却独自一人驻足于花丛之间，既不参与交班，也与其他人没有任何交流，而其他人也只是远远地看着她，不敢上前。

　　直到管事的于姑姑走进来，冷着脸叫丫鬟们让开，“挤在这里做什么，都闲得没事做了吗？”

　　丫鬟们一哄而散，院落里更加冷清，残阳彻底沉入了西山之下，只留下了淡淡的余晖。

　　花丛前的人终于动了，她抬脚退离花丛，走到房门之前，短短的几步路，似乎一瞬就走了过去，却又好像缓缓走了许久，轻柔得连身上的环佩都未发出一点儿声响。

　　前头院子的事早传到了这边，于姑姑用探究的眼光看着前方的身影。
　　她既不高挑也不瘦小，在人群中也是毫不起眼的，可是于姑姑曾无意中看见过，宽大的冬衣之下，是格外匀称有致的身形，听说是学过一些防身的武艺的缘故，她与当下彦京流行的弱柳扶风正好相反，反而有一种有力量的美感。

　　于姑姑的视线移到她的脸上，她出生成长在温家老宅所在的月鹿城，

　　月鹿毗邻南方的齐国，气候水土都与南方相似，养出的人也格外精致水灵，不似北方风沙之下的粗犷大方。她的样貌是月鹿一贯的温婉柔美，在温府的一大群丫鬟之中，的确称得上出挑，可放在美女如云的彦京权贵中心，便也并不十分引人注目。

　　远的不说，就说从这府里出去的温家小姐，当今的贵妃娘娘，那才叫风华绝代，谁见了不称赞一声洛神再世。
　　于姑姑左思右想，正疑惑公子为何对她如此钟情之时，她忽然抬眼看了过来。

　　清清泠泠的声音响起，“于姑姑找我有事？”

　　于姑姑愣了一下，忽然发现她的眼角微微上挑，有着一丝勾人的味道，眸光中却带着些许冷意，连带着轻抿的朱唇和眼角的泪痣，不经意间流露出冷而媚的风情，又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情态。

　　莫名的语气变得有些慌乱，“是外面有人找你，谁来着，托我来叫你一声。哦对了，是公子身边的金晖。”

　　“多谢于姑姑。”织玉颔首，从于姑姑身边走过，她的步履总是轻盈，仿佛踩在云端，身形却很稳，她忽然回首，“于姑姑，那些花是有毒的，麻烦尽快清理掉吧。”

　　“什么？”于姑姑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看向那丛肆意生长的白花，她还以为织玉是因为喜欢才总在看，竟然是这么个原因，她还想问点什么，织玉已经走出了院子，只有衣角一闪而过。

　　织玉一走出院子，就见到了路边一脸愁容的金晖，以及路过的人偷偷打量的眼神，那眼中是什么，疑惑，不解，嫉妒，还是同情？
　　她不动声色地走近，平静地询问道：“你找我？”

　　金晖见到她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更加忧愁，有心提醒她，又怕被夫人的眼线听见。
　　只能苦哈哈地说：“夫人要见你，你跟我来吧。”

　　金晖在前面走着，织玉跟在他身后，什么也没有问，既不惊讶也不疑惑，两人沉默地穿过亭台水榭、幽深回廊，一路上来来往往的人都会打量他们片刻，让金晖更加不自在。

　　织玉却好似什么也没看见，目不斜视地走进了温夫人的房间。

　　温家作为百年世家，对外却一向低调，如傍晚那般驾车在路上横冲直撞实属少数，甚至外面有不少传闻说温家将许多银钱拿出来赈济灾民，做了许多善事，这才不得不低调。

　　织玉低头跪在温夫人面前，听到温夫人吩咐其他人做事的声音。
　　“春莹你去将前些天二老爷从域外带回来的羊毛毯给公子送去。”
　　“冬月怎么还没回来，去看看。”

　　一众婢女领了命各自出去了，最后只剩下了两个婢女在温夫人身边伺候，一个给她煮茶，一个给她捶腿。

　　茶叶在翻滚的热水中散开，清香四溢，织玉鼻子微微动了下，闻出这茶的种类是给宫里的贡茶，每年产量极少，从香味判断，恐怕品质比宫里的还好些。

　　如温家这般的百年世家便是如此，外表看起来低调，内里却处处都透着奢靡，从茶叶到穿着，甚至是屏风上的刺绣，无不出自大家之手，有价无市。

　　温夫人晾了织玉一会儿，见她乖顺地一动不动地跪着，气略微消了一点儿。
　　“抬起头来，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她啜一口清茗，悠悠问道。

　　织玉缓缓抬起头，茫然地看向温夫人，而后仿佛又觉得冒犯似的，将目光下移，“织玉不知。”

　　“那些师傅跟我说，我让你学的东西，你都学的很快。”温夫人轻轻笑了声，织玉却没从她的话语中听出笑意来，“这样很好，既然学了，也该发挥作用，这封信，你现在拿去看看。”

　　温夫人招了招手，其中一个侍女便将一封信从里间取了出来，递到织玉面前。

　　织玉抬手去接的瞬间，看见侍女脸上幸灾乐祸的神情，她也只是对她微微一笑，侍女顿时神情一僵，狠狠瞪了她一眼，转头面向温夫人又是一副温顺的样子。

　　信中的内容很短，织玉草草看了一遍便将信还了回去，耳边是温夫人的低语，“你应该知道要怎么做，明早便动身吧。”

　　她从温夫人的房间出来时，金晖仍然等在外面，见到她看起来并没有被怎么样之后松了一口气，正要说些什么，房门又被打开，方才的侍女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夫人喜静，你们莫要在此处喧闹。金侍卫，公子已经回去了，你怎么还不过去？”
　　这是不让他们交谈的意思了。

　　金晖垂头丧气地离开，织玉也笑着向那侍女点了点头，而后独自一人默默离去。

　　侍女愣了一下，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口中嘟囔着：“可惜了。”

　　进去时还有一点夕阳的残晖，出来时已是夜色沉沉，织玉拢了拢额间的碎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彦京的冬天格外漫长，往常在月鹿时，这个时候漫山遍野的桃花都开了，彦京却仍是如此寒冷。

　　想到这三个月发生的种种事情，以及那封信的内容，她不由自主地想，或许三个月前，她不该从月鹿来到彦京。

　　她回到住处，推开门之前顿了一下，而后轻轻将门打开，步伐轻旋，身形迅疾如电向房间一角袭去。
　　黑暗中肩膀撞到墙上，躲着的人惊呼一声，然后又赶紧捂住了嘴。

　　“怎么是你？”织玉收回手，看着黑暗中瘦小的身影，仍然是警惕防备的动作。
　　那是厨房的一个小丫鬟，年纪小胆子也小，时常受人欺负，织玉曾经帮过她一次。

　　“织玉姐姐，他们不让我跟你说话，我是趁她们睡着偷偷跑出来的。”那声音细弱轻微，似乎还带了点哭腔。

　　织玉想到她平时柔柔弱弱受气包的样子，暗道自己太过谨慎了，扶了她一把，轻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金晖的欲言又止，温夫人突然的为难，还有其他人频繁的打量，织玉全都看在眼里，发生了一些事情，所有人都知道，却又都瞒着自己，或者说，被要求瞒着自己。

　　小丫鬟连忙将听到的传闻一股脑说了出来。

　　“你没有听错吗，公子要娶我？确定是娶？”织玉蹙眉，语气中难掩惊讶，流言传到她这里，想必经过了层层的添油加醋，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实在不好分辨。

　　“我没有骗你，他们都是这么说的。”小丫鬟急急忙忙地解释道。
　　“我不是不信你，只是这事太……”织玉安慰她道，“太奇怪了。”

　　“为什么呀？”小丫鬟不谙世事，只觉得眼前的人又好看又厉害，和公子在一起十分般配，公子想娶她不是很正常吗？
　　织玉无奈地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她，对她表示感谢之后将她送回了住处，一路上巧妙的避开了所有人，让小丫鬟又惊叹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