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位节制》认知失常

51、第五十一章 蒙蒂利亚

　　51.

　　帝国上层对于圣殿会议的谋划和帝国群众没有半点相关，对于荣光教会的上下层而言，同样如此。

　　虽然任何一个宏观层面上的决定，都牵系无数人的命运。

　　罗格从荣光教会接触到神圣拜伦斯帝国的事务时就知道，这个国家是一台精密复杂到让他难以想象的机器。去触摸了解其中的任何一个关节，都会让他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和震撼。

　　他无时无刻不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和愚蠢。

　　即便他在人事上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敏感多疑的内心和狡猾的本能让他迅速洞察到陷阱所在，蒙蒂利亚的身份给了他实在的权利，梅尔维尔的提点更帮他少走了许多弯路——他所拥有的一切让他在短期的社交博弈中无往不利。他依旧有一种战战兢兢到难以喘息的感觉。

　　蒙蒂利亚的长辈说让他负责慈善基金会的运作，梅尔维尔给了他选择的权利，这条路却比他想象中的更加难走。

　　这是比作为执行者面对个体时得到的一种更为飘渺而虚无的沉重感——它本该是由权力带来的快慰。他的权力从可能影响到一个人、一个家庭的生死到了可能决定一个集体、数个企业，乃至千百万家庭的存亡。这本该是由得逞的野心带来的满足和得意，他应该兴奋，像大多数握到实权的年轻人一样好胜、好奇、好强。

　　可他却感觉到了一种寸步难行的犹豫。

　　他脑子有清晰的思路和规划，他知道自己的下一步应该怎么走。菲尔弗莱大学的公开课后，梅尔维尔就给了他一份名单，上面是能够给他提供帮助的人，罗格已经拜访了一半。他先花了三天时间去学习了帝国法律对于这种慈善组织的规定，然后又对照着现存的相似组织的结构探索其权能和岗位的设置，以此为模板建立了一套属于他手下的这个慈善基金会的框架，为此写了好几份计划书，找梅尔维尔彻夜探讨，得到肯定后才着手于教会和政府的各项审核问题——这其实不是什么难事，这个组织的建立已经得到了帝国常务会议的首肯，又有荣光教会的支持，帝国的所有部门都会为他大开方便之门。更何况家族给他提供了雄厚的资金援助。

　　选择地址，设立岗位，组织人手，发布任务。

　　帝国建立几千年，对于各种问题早就有了成熟的方法和策略。一周时间，蒙蒂利亚的慈善基金会在王城已经有了门面，登门求助者络绎不绝。

　　这本该是他大展手脚的时候。

　　可权力带来兴奋宛如夏日阳光下的泡沫，消散得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快。

　　事情每往前面推进一点，他的焦虑就更深一分。日复一日，一天更胜一天。

　　他向“飘渺位”穆琳·埃斯特提交申请，慈善基金会的名义和虔诚座下属教堂建立联系网络，向生发座和帝国研究所签约购买灵性相关的监控调节设备；以政府的人口普查数据为依据，对自然产生的灵知者和其家庭进行全面的筛选；并且专程拜托梅尔维尔和阿默尔，请求两位长辈提议，代表蒙蒂利亚的慈善基金会向荣光教会申请了合作项目，允许将慈善基金会的部分岗位作为合法兼职提供给教会的职工。

　　他如此轻易地接触到了帝国的权力层，看着因为金钱和权势依附过来的和他一样的人——他们之中有雄心壮志的企业家，有潦倒落魄的商人，有小康家庭的学生，有衣衫褴褛的孤儿……他感觉自己仿佛被卷进了急速旋转的漩涡里面，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即将变成另一种东西。

　　他的工作越发顺利，睡得反而越晚，熬夜工作成了常态，混乱的作息伴随着轻度节食，让他在工作之外的地方越发沉默寡言。以至于他的好友西泽·柏宜斯都笑话他，说他如果再这么下去，说不定会找到登上超凡阶级的捷径——戒除饮食和睡眠还能正常活动的物质界生灵当然脱去了身体的需求。

　　结束了一天的应酬，带着满身尘嚣回家，又在书房处理完现阶段工作后，罗格偶尔会一个人在蒙蒂利亚的庄园里散步。超凡阶级没有休息的需求，家族里的两位长辈工作繁忙，大多数时候都看不到人，这对罗格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他克制不了想要依赖他们的内心，又克制不了自己对于他们的埋汰。

　　每当他给人签字，给人允诺，用轻飘飘的几句话或者几行字来决定别人的生活的时候，他就会忍不住去想、去揣测阿默尔和梅尔维尔，他揣测家里的长辈，以此揣测教会的至高者和帝国的显贵官员们。他幻想着常务会议的议员们是否也是用这些东西来决定帝国大多数人的生活。

　　他决定别人的一生，正如别人决定他的一生。

　　只有在孤身一人的夜里，他才敢问自己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问自己为什么要向梅尔维尔索要一个自己走路的机会。消除神秘是蒙蒂利亚的千年夙愿，他所生活的世界，他所感激的师长，他所接触的同僚，他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是被抹灭的对象。他给别人提供帮助，告诉别人要热爱生活，他们创造了短暂的平静，他们编制了和平的美梦，他们却是完全毁灭它的存在。

　　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想要直接冲到梅尔维尔面前，想要去质问这位长辈，为什么要让他知道蒙蒂利亚的秘辛，为什么放任他走进良心的地狱里面，饱受思想的折磨。他想要去问梅尔维尔，问这位长辈为什么还能打着蒙蒂利亚的旗号，如此投入地为教会和帝国奔波。可真当他看到梅尔维尔本人的时候，又一句质问都说不出口了。

　　或许这就是蒙蒂利亚的命运。他想。

　　现在已经到了深夜，小路两旁的花草在充盈的灵性中摇曳，树影婆娑，月光如水。

　　罗格回头看着蒙蒂利亚庄园的主宅。他的书房里还亮着灯，书桌上放着还没有处理的文件，最上面的是帝国东部的灵知者名单，最下面的是纳撒尼尔家族的邀请函。

　　那灯光并没有月光明亮。

　　他突然就想到了他父亲老罗格临死前那句话。

　　——“从未真正面对过蒙蒂利亚的苦难和噩梦的你，又怎么知道死亡的幸福？”

　　罗格突然就意识到，这其实是每一个蒙蒂利亚的家族成员都要面对的命运。他们终将在无尽的漩涡中扭曲蜕变成另外一种东西。

　　有的人成了梅尔维尔，有的人成了哈里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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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再垫一章开圣殿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