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糖色陷阱》解青

3、“小乞丐”

　　叶止洵微微垂下了眼，即使是仰视的角度，依然能看到他落在脸颊上的睫毛，他唇色很淡，浅色的眼瞳被睫毛遮住时，整张脸黑白分明，水墨意象画似的遥迢又渺远。

　　“来找人？”叶止洵问。
　　那头杜明屿还没挂电话，依旧在骂骂咧咧，姜恬大脑空白了一会儿，才支吾：“啊……嗯。”

　　“我也来找人。”目光似乎微不可查地在姜恬聒噪的手机上落了一瞬，“——你可以跟我进去。”
　　姜恬脑子还在打结：“哦……好。”

　　于是叶止洵朝她微微点了一下头，侧身往旁边走了两步，大约是发现姜恬没跟上来，回头看她。
　　还在宕机中的大脑本能地读出了对方的含义，姜恬晕乎乎地跟上前。

　　她顺手挂掉了杜明屿的电话，这大概是姜恬第一次主动挂杜大少爷的电话，以前向来都是杜明屿自己说完话，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直接把电话掐掉。

　　也没什么别的原因，甚至这会儿姜恬已经忘记了尴尬了，只是本能地不想让来自这部二手机的噪音，打扰了面前人的清净。

　　叶止洵应该在吊着穹顶的复古欧式大厅里，应该在窗明几净的冷色调会议室里，或许也可以在纸墨飘香的藏书馆里，但唯独不应该在这个牛鬼蛇神沸反盈天的酒吧街上。

　　周围的围观群众一开始稍微安静了一会儿，接着又开始一阵又一阵嗡嗡嗡地窃窃私语。

　　即便是再八卦无聊的人，也很难把这两人的情况往什么桃色新闻的方向想，酒吧街上从来不缺美丽火辣的女孩，该得是多个人主义的审美才会精准地挑中这么一个……在夜色中甚至看不出是男是女的小白菜？

　　只能往“神秘贵公子酒吧街日行一善，亲切慰问无家可归流浪汉”这种正能量类社会新闻上猜了。

　　MOS的侍应一句话都没有多问，表情管理也非常良好，恭恭敬敬地将叶止洵和跟在他身后的姜恬一起请了进去。

　　这间会员制酒吧里面并不喧闹，穿过一进门迂回的长廊，是一个小厅，有爵士乐队正在舞台上演奏，底下寥寥坐了那么几个客人，瞧着是比较高档的清吧的样子。

　　“只有一楼是这样。”
　　姜恬吓了一跳，叶止洵仿佛会读心，居然精准地回答了她内心的疑问。
　　“你朋友应该在二楼。”他沉静疏冷的声音在慵懒的爵士乐中有一种让人晕眩的动听，“你去忙吧，让侍应带你过去。你知道他在哪个包厢么？”

　　“二楼的迷迭香。”姜恬想起杜明屿最开始在电话里说的名字。

　　不近不远地守在一旁的侍应闻言走近，面上是恰到好处的笑容：“这位女士要去迷迭香吗？请随我来，这边请。”
　　姜恬便顺着侍应的手势跟着他走了，临走前有些慌乱地和叶止洵道了谢。
　　“谢谢您，叶先生，今天又麻烦您了……还有，谢谢您帮我偿还欠款……钱我一定会尽快还给您的！”

　　“不用着急，那原本就是我许诺给你的，没有必要言谢。”
　　叶止洵说道。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投向二楼方向的目光有几分冷淡——但介于他周身都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冷调，姜恬不太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不过不管是不是，她还是下意识觉得是自己做错事了，想想她的确是给叶止洵添了麻烦，连忙道歉。

　　“对不起，叶先生，您刚才说您是来找人的是吗？我是不是打扰到您和您朋友见面了，不好意思啊……”
　　叶止洵闻言收回目光看向姜恬，似乎有点诧异姜恬说这话：“朋友？他倒也还不配。你没打扰到我，不用道歉。”
　　“啊，好的……”姜恬在叶止洵面前本来就紧张，这下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胡乱应了两声，和叶止洵道了再见，便跟着侍应往楼上走。

　　一楼安静，所以她能隐隐听见身后叶止洵和似乎是酒吧经理的人说话的声音。

　　“叶永明在哪？”
　　侍应：“大公子在三楼VIP包人鱼姬，刚才还开了酒呢。”

　　不是说不能透露客人的信息，即便是家属都不例外吗？
　　姜恬想起刚才她被安保拦在门外时听到的话，不过想想叶止洵熟稔的样子，也许跟酒吧老板认识吧，这种事也不好说，她便没多想。

　　“他倒是好雅兴。”叶止洵轻飘飘道，“带我过去。”
　　“好的，好的，三公子，请随我来。”
　　叶止洵的声音凉了两度：“不要叫我三公子。”
　　经理似乎有点慌乱：“啊，抱歉抱歉，叶先生，您请随我来。”

　　再后面他们还说没说什么，姜恬就不知道了，她已经跟着侍应上了楼，二楼看上去是只有封闭式包厢，灯光幽暗迷离，廊曲深深。

　　这家酒吧的墙体隔音效果很好，站在走廊上完全听不见包厢内部的任何声响。

　　侍应带着姜恬穿过一段长廊，停在了某个包厢门口：“女士，这里就是迷迭香了，请问还有什么需要我的吗？”
　　姜恬摇头：“不用啦，谢谢你。”

　　对着姜恬欠了欠身，侍应顺着来路离开了，姜恬则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整理情绪，最后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迷迭香的包厢门。

　　一开门就先被浓郁的烟味呛得咳嗽了几声，包厢内部整个的空气呈一种迷蒙的灰色，明明有烟雾过滤装置，仍旧能看到丝丝缕缕的烟气在昏暗空中飘来荡去。

　　包厢挺大，放的音乐就是姜恬之前在手机里听到的迷幻电子乐。正中的桌台上是满当当的洋酒，地上有玻璃杯的残骸跟碎渣，昭示着这群人应该已经不太清醒了。

　　实际上也不需要“昭示”，沙发上横七竖八躺了好几个男男女女，还有俩人正抱着对方后脑勺亲得吧唧吧唧直响。
　　女方的后背对着门口，她身上的吊带连衣裙已经被褪了一半，大半白花花的后背露出来，一只男人的手正在她背上乱摸。

　　姜恬认得那只手上的西太后戒指——杜明屿特地飞到伦敦，费了好一番波折才购得的限定款。
　　他是西太后的忠实粉丝，如果不是实际操作起来有难度，她毫不怀疑杜明屿会把这枚戒指镶嵌在自己的食指上永远不分离。

　　两人亲得忘我，姜恬颇为尴尬地杵在门口，黑色的尼龙外套和包厢昏暗的底色融为了一体，一直过了两三分钟，才有一个看上去还算清醒的人发现了她。

　　“我擦，你谁啊？怎么不声不响站门口？”

　　是个烫了一头毛扎扎的锡纸烫的年轻男人，姜恬对他有印象，杜明屿经常来往的几个朋友之一，性格大大咧咧的，跟她和杜明屿一样，都是南城人。

　　名字似乎叫周舟。

　　“周哥。”姜恬乖巧地叫了一声。

　　周舟也喝了不少，好在他酒量算好的，因此只是有些微的上头。只见他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了一番姜恬，然后一拍脑袋。
　　“哈，是你！老跟在明屿后头那个，姜……姜什么来着的……哦对，姜圆！——喂！明屿！你家姜圆来找你了！”

　　杜明屿终于跟他抱着的女人分了开来，女人打了个酒嗝，靠回沙发靠背上，随手提溜了两下黑色的连衣裙，不过没完全提溜上来，依然有半个胸露在外面，她也没当回事。
　　姜恬脸一热，连忙非礼勿视地低下了头。

　　“你个猪脑子，姜你妈圆呢，这么多年了连个名字都记不住。”杜明屿从桌上烟盒里摸出一根烟叼进嘴里，点上火，吸了一口，又吐出灰蒙蒙的烟雾，隔着那片烟雾看姜恬，“小乞丐，怎么到现在才来？”

　　语言中枢还算正常，说话除了比平常拖拉点，没太大问题，逻辑也算得上清晰，杜明屿没算喝太过，姜恬松了一口气。如果杜明屿醉了的话，她接下来的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谈。

　　但他旁边的女人像是有点喝高了，一双网红同款水润大眼睛迷迷瞪瞪的，大概是本来正跟杜明屿亲热得起劲呢，忽然被打扰，很是有几分不爽。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随叫随到的小乞丐？”女人眯着眼上下打量姜恬，约莫是酒精麻痹了她的神经，说话一顿一顿的，说几个字得想半天。

　　“嗯。怎么样？我赢了吧，我说她不管明天有什么事都铁定会过来吧？老子就这么有魅力。”杜明屿得意。
　　“比我想象的，好看点，也不是你说的什么，丑八怪嘛。”女人说。
　　“好看？她？你别逗我了，这词跟她有关系？”杜明屿叫起来，“我初中就认识她了，她长什么鸟样我还不知道？”

　　女人嘻嘻笑：“杜少，你见过，几个女的素颜？就你平常当宝贝那个……那个什么……哦，陆晚晚——嘻嘻，卸了妆还不如，还不如你的，嗝……小乞丐！差远了！”

　　姜恬直眉楞眼地站在包厢一进门的位置，背后还背着她装得满满当当的运动双肩包，就这么听这两人对自己品头论足，只觉得浑身臊得慌。

　　所幸这种难捱的时刻没有进行很久，穿黑色吊带裙的女人说了几句话就歪头倒在一边，喉咙里呕了几下，“哗啦”，吐在了沙发上。

　　“……操！”她另一边的周舟垂直蹦了起来。

　　女人吐完直接合眼睡着了，不省人事，姜恬这下也顾不上尴尬了，赶忙快走两步上前，将她越掉越低的连衣裙带子往上提了提，又撑着她往另一边坐了一点，免得她就地倒在自己的呕吐物上。

　　杜明屿明明刚跟人家亲过，这会儿倒半点没有帮把手的意思，在另一头远远看着，边吞云吐雾边嘲讽姜恬：“到底是你啊，道德模范，三好学生，可惜现在没人给你发奖状了，要不要我去楼下打印店给你印个？”
　　姜恬沉默，没回应杜明屿的风凉话。她将人安顿好以后，走到了杜明屿跟前。

　　“你……”姜恬的手指紧张地绞着尼龙外套的衣角，“你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杜明屿理直气壮：“没事。没事就不能找你来？我开心，不行？”

　　“好。”姜恬在心里暗暗地鼓励自己，情绪到了一定阈值，好像也就没什么感觉了，“但是我今天找你，有事。”
　　杜明屿挑起一边眉毛。

　　姜恬忽然低头，拿起手机操作了一通，紧接着，杜明屿放在桌上的手机就震动了两下，他随手拿起来看了一眼。
　　“——五十万？”杜明屿愣住，一瞬间以为自己酒劲又上来了，“你哪来的钱？”

　　姜恬没正面回答，她感觉自己心跳已经剧烈到要从胸腔里蹦出来，脑袋里明显的供氧不足，根本没有余力多思考。
　　她只是全凭本能地说出已经演习了一路的话。

　　“杜明屿，欠你的钱我还清了，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我今天，就是来和你说这件事的。”

　　“也算是……来和你道个别。”

---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西太后-VienneWestwood 一个英国朋克品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