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糖色陷阱》解青

28、“下次见”

　　在姜恬的少女时代，她也和许多差不多年纪的女孩一样，看过很多的偶像剧。
　　也幻想过接吻的感觉。

　　她喜欢了杜明屿许多年，于是少女时代关乎爱情的幻想都是以杜明屿为标的的。尽管她心里清楚，杜明屿可能永远都不会和她在一起，这一切都不过是她的妄想罢了。

　　但她还是会想。

　　她会想，对方的嘴唇是什么味道的，属于男性身体的气息是多么热烈；
　　会想初次接吻的地点会在什么样的地方，会是放学后的校园？或者是南城夜晚幽深的小巷、又或者是某次共同旅行的早晨，眼底犹带着睡梦中的一点迷蒙。

　　曾经心中对某人怀有爱意的时候，她设想了许许多多的场景，却没有想到这一刻。
　　——星城的江边，星光黯淡的夜晚，带了些凉意的吻。

　　叶止洵的气息是凉的，甚至嘴唇也是微凉的，姜恬却能在他紧紧钳住自己胳膊的双手上，感受到某种被压抑的热烈。

　　这原本只是一个很轻的、看似一触及分的吻。
　　而姜恬因为过于突然的吻怔愣当场，没有推开，也没有回应。

　　亲吻她的男人似乎并不满足于此，他逐渐向前倾身，唇齿缠绕，难舍难分。

　　最后唤醒姜恬宕机大脑的是缺氧的窒息感，她的腿发软，若不是叶止洵抓着她的胳膊，她可能会跌坐在河堤上。
　　腰背被向后压着，弓出了一个有点夸张的弧度。

　　所幸身体的筋骨还算柔韧，否则真难以维持这种姿势。

　　缺氧让姜恬下意识地挣扎起来，她伸手去推叶止洵的胸膛。

　　疏冷的气息一窒，叶止洵的动作顿住，似乎愣了一下。
　　随后他才缓缓地离开姜恬，向后退去。

　　原本抓着姜恬胳膊的一只手探向后背，扶了一把她的腰，以免姜恬站立不稳，向后栽倒。

　　“……抱歉。”
　　等叶止洵把身子站直的时候，眼神已经看上去很清明了。
　　就是看着姜恬的目光有几分复杂。

　　而姜恬张了张嘴，还在恍惚。

　　她迷迷蒙蒙地，和叶止洵对视。

　　她隐约看出了叶止洵眼底的复杂之色，从前总是理智冷静到极致的眼眸中，似乎隐藏了很多情绪。
　　最明显的情绪像是……愧疚。

　　叶先生……为什么要对她感到愧疚？
　　姜恬尽量催动自己迟钝的大脑转起来，迷迷糊糊地去思考原因。

　　——因为他觉得自己不应该亲吻她？
　　那为什么他觉得他不应该亲吻她呢？
　　——自然是因为……他不喜欢她了。

　　除此以外，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呢。

　　其实，这种原因，也并不需要浪费脑细胞去认真思考吧。
　　叶先生必然是不可能喜欢她的。

　　她只不过是一个一无所有的普通人，一没有显赫的家世，二没有出色的背景，三没有卓越的能力，四没有动人的姿色。

　　为了还债而跟叶先生假结婚，没能给叶先生带来什么，反而还给他添了许多麻烦，让他帮了很多的忙。

　　他们二人之间隔了千山万水，即便她再怎么肖想，叶先生也断然不可能对她有一丝别的想法。
　　……

　　还没来得及因为这个意外的吻而窃喜，姜恬反倒先难过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幸运的小偷，在叶先生难得情绪低迷，心理防线崩塌的时候，获得了意外的、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想到这里，姜恬尽量扯起嘴角，让自己笑得开心些，故意做出毫不在意的样子：
　　“叶先生，你看清楚，我是姜恬啦，可不是你喜欢的人哦。”甩了甩被江风吹到脸上的长发，“不过没事，谁都会有心情不好一时失控的时候嘛，嘿嘿，我就当做是扮演‘叶太太’的一点额外赠礼啦——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我理解的，我一定会很快把这件事从脑袋里清空的，叶先生你放心。”

　　“不过……”姜恬悄悄地调整呼吸节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而欢快，“下次不要再这样啦，接吻和拥抱，还是留给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比较好。”

　　姜恬自顾自说完这些话，也不管叶止洵的环境，东张西望一番。
　　恰巧江边游过来了几只野鸭子，她赶忙大步往江岸走，还唤叶止洵：“叶先生快看快看，有野鸭子！”

　　完全没留一点空隙给叶止洵说话。

　　此时的叶止洵早已从刚才一瞬间的不理智和情迷意乱中恢复了过来，望着姜恬快步向前走的样子，抿了抿唇。
　　叹息。

　　他今天的状态确实不太正常。

　　许久未发作的病卷土重来，以往和心病做斗争的时候，都是独自一人，要么在南城租的公寓里，要么就是在英国，总之都是独自一人的时候。
　　而这一次，情绪依旧激荡，胸中的躁动很熟悉，日思夜想多年的心上人，却在触手可及之处。

　　一时控制不住，才会作出在午夜梦回间，反复描摹过无数次的事。

　　他吓到她了。

　　姜恬现在脑子里没有余力多思考，她闷着头快步往岸边走，只觉得从脸颊、到耳尖，再到脖子，全都是一片滚烫。
　　她十分需要这几只鸭子插足到她和叶止洵尴尬的中间。

　　岸边的几个大学生手上拿了面包片，一点一点地揪面包喂鸭子，见姜恬凑过来，还好心地往一边让了让，给她留了个位置。

　　其中一个矮个子女孩长了两颗跟姜恬类似的小虎牙，很热情地揪了半块面包递给她：“要喂喂看嘛？它们不怕人的。”

　　姜恬是十分感谢女孩在此刻带她转移了注意力，边道谢边接过面包片。

　　她也学着旁边的人，一小块一小块地揪下面包，往水里扔。
　　其中有两只鸭子往姜恬扔面包的方向游了游，你吃一口我吃一口，彼此不争抢，十分温馨和谐。

　　“这个两个鸭子还挺漂亮，一直头抵着头的，感情不错哈。”姜恬随口道。
　　“这是鸳鸯。”身后传来了叶止洵慢条斯理的声音。

　　姜恬浑身一僵。

　　“对对，这是鸳鸯。”一旁的大学生符合道，“这一带总能看见鸳鸯，我们学校还一直有传闻说，如果情侣一起来江边喂鸳鸯，以后就能一起走到老呢。”

　　姜恬：“……”

　　大学生们毫无眼色，歪头看看姜恬，又看看叶止洵，热情招呼：“来都来了，你们也可以一起喂一喂哇，嘿嘿，要白头偕老哦！”

　　诡异的是，叶止洵居然百年难遇地，对着这几个陌生的大学生笑了笑。
　　“是么？”
　　他靠过来，姜恬感受到男人的呼吸扑在她的颈侧，浑身一凛。

　　“兆头不错，那就给我分一点吧。”

　　于是姜恬只得掰了一块面包，分给叶止洵，叶止洵接过面包，手指若有若无地擦到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很凉，姜恬却只觉得，所有皮肤微微相触的地方，都火辣辣地烫。

　　两人维持着沉默，默默喂完了鸭子和鸳鸯。

　　姜恬始终目不斜视地盯着鸭子，仿佛这些小东西是她命中注定的情人一般，含情脉脉。
　　但是解决不回头，避免目光跟叶止洵发生任何碰触的可能。

　　这也许是她人生中，最漫长的一次喂鸭子。
　　姜恬麻木地一下接一下往前方撒面包，心里百感交集。

　　等到最后一小块面包也终于撒了出去，被那只母鸳鸯一口叼住，姜恬觉得她很难再跟叶先生这么若无其事地继续溜达下去了，因为很显然，如果离开了鸭子，她就再也找不着借口不说话，也不看他。

　　于是她假装很困地以手掩口，打了个哈欠，揉眼睛：“啊……都这个点了，好困啊，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她习惯性地想给个理由，本来想说明天一大早还要继续录音，一寻思，自己手头的工作好像告一段落了，明天什么事都没有。

　　叶先生的公司离他们工作室就这么点距离，这个谎听起来实在不太聪明。

　　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呃，明天我姨妈要来星城，我要去接她，咳，不能起太晚。”
　　这个用来应付同事的万能借口。

　　至于这个姨妈是哪来的……谁知道呢？
　　叶先生总不至于神通广大到连她有没有姨妈都调查得一清二楚吧……？

　　叶止洵自然是没了解过姜恬到底有没有姨妈。
　　不过，当然也不影响他一眼识别出这是个拙劣的借口。

　　叶止洵没有戳破：“好，回家吧。”

　　姜恬家住得远，她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之下，一想到要再跟叶先生单独在车里待一路，头皮就有点发麻。
　　这种场景以她现在的心境，实在是不太应付得来……

　　她便又用行动证明了，撒谎就像滚雪球，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诶嘿，叶先生不用送我啦，我今天住在我朋友家，呃……”她卡壳了一下，赶紧继续搬出姨妈，“因为她家住得离火车站近，方便我明天一起来直接去车站接我姨妈！”

　　“……”叶止洵幽幽地，“高铁站离你家也就五六公里吧？”

　　姜恬哽住了，这才意识到紧张之下她张口既来的胡说八道很不讲究基本法。
　　“呃，我是说火车站，就是那个，绿皮火车！要不我怎么说明天一早去接我姨妈嘛，哈哈，她是坐晚上的绿皮火车过来，时间挺久的。她说从小就坐绿皮火车，坐习惯了，喜欢这种悠悠哉哉的感觉。”

　　“……好，走吧。”
　　叶止洵没有揭穿她越来越离谱的借口。

　　是他先吓到她了，也是他没控制住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再步步紧逼的话……
　　她就该逃离他了吧。

　　叶止洵垂下了眼帘。

　　两人便各回各家，在江堤边分道扬镳。
　　临上车前，叶止洵叫住了姜恬。

　　“嗯？”姜恬回头。
　　“今天，谢谢你陪我。”
　　姜恬咬了一下嘴唇，笑了笑：“叶先生要注意身体，保持好心情啊。”
　　“嗯。”
　　“那……拜拜啦，叶先生。”
　　“下次见。”

　　——叶止洵说的是“下次见”。

　　只是这个“下次”，被冬季冷寂的时光，无限拉长。

　　*

　　姜恬以为她还会持续一段时间闲散的日子，但是老天爷很快就告诉她“你想多了”。

　　毛若辉带的那个动画项目才刚结束没多久，姜恬在家不过休息了三四天，就接到通知，让她去参加一个新项目的试音。

　　这天，姜恬一早就匆匆赶到工作室，明明还不到十点，工作室里居然人不少。

　　其中好几个都是他们工作室有一定知名度的女配音演员，这些人平常几乎很少会同时出现在工作室。
　　毕竟也没什么需要把她们聚在一起的项目。

　　姜恬想起公司的项目助理在电话里跟她说的——这次这个项目很重要，甲方那边非常重视，特地要求他们这边多提供一些演员来试一试，他们才从中选择合适的。

　　“有好几个角色都可以试，如果成了的话，报酬非常可观。”项目助理特地跟她强调，“是KME的项目，虽然说咱们跟他们签了长期合作合同，但人家也就是给我们提供一个优先渠道，不可能说真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坑都留给咱们。他们这个项目现在正在征集期，很多业内知名配音演员都来试音了，然后甲方再挑合适的。”

　　“姜恬老师也要加油啊！”小助理礼貌性地为她打气。

　　姜恬在工作室的休息区里找了个角落坐下，用手机看项目助理给她发来的项目介绍。

　　这是一个重度内容向的游戏，科幻未来题材，姜恬扫了一眼，制作方是KME游戏部门的繁星工作室。

　　游戏配音对于业内很多配音演员来说，是快速打响知名度、积累粉丝的工作，而且游戏甲方给钱都大方，所以大家都挺愿意接的，私下偶尔也会交流交流。
　　姜恬听说过这个繁星工作室，这是KME最老牌、也是最核心的工作室，或者说，它甚至是最早为KME打下天下的根基。

　　KME的几个爆款游戏产品全都出自繁星工作室，只要是繁星出品的项目，就差在脸上写着“不差钱”三个大字儿了。

　　难怪这么多人来试音。

　　目前要试的是甲方第一批征集配音的角色，其中有六个女角色。

　　姜恬大概看了一眼，这六个女角色中有三个是偏小女孩型的角色，对声线的需求要比较清脆幼态，这不太是她的领域。

　　她的声线偏中音区，柔和舒缓，但是不够幼嫩清亮。

　　于是姜恬自己PASS了这三个角色，把重点放在剩下的三个中。

　　余下的三个里有一个是本作的女主角，不过游戏不同于影视和动画，主角反倒不见得是兵家必争的角色。
　　为了增加玩家的代入感，很多时候，游戏主角的台词寥寥，就算有台词也不见得会配出来，以免玩家觉得出戏。

　　在故事的主线剧情中分量更重，更有角色魅力，同时台词量也比较多的角色，才是配音演员们更想争取的。

　　姜恬一眼就相中了其中一个叫“罗菲娜”的角色，从人物介绍来看，这个角色在游戏主线中占据很大篇幅，亦正亦邪，随着剧情的推进，有完整的人物弧光和性格演变。
　　进可吸粉，退可赚钱。

　　她确实是新人，可不代表她在事业上毫无野心。
　　她想要进步，想要成长，也想要赚钱。
　　所以她想争取这个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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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ME的游戏的试音流程，一般都是配音演员各自根据他们提供的剧本录制一段干音demo，然后发过去初筛，初筛阶段主要是看个大概——音色合适不合适，大概的氛围感对不对。

　　通过了初筛以后，需要现场再现场录一次，到时候甲方的编剧以及音频相关的工作人员会参与，当面沟通感受，如果有音色合适，但是对角色性格的演绎方式理解得不够好的配音演员，甲方那边会提出意见，以这样的方式，选出最适合的配音。

　　Melody的这些配音演员们今天就是来录干音的，其他几个人之间明显交换了一些情报信息，只有姜恬一头懵。

　　她也不太在意，心态平和地录完了干音，交给了项目助理。
　　然后就回家等消息去了。

　　“哈，那个项目啊。”

　　姜恬回家以后把这件事告诉了陈可，陈可一副了然的样子：“加油，这是好项目，要能拿到手就能吃香喝辣的了。你们这边报价高一点也没事，这项目贼有钱。”
　　“这是你司的重点项目么？”姜恬好奇。

　　“重点，太重点了，别提有多重点了。”陈可耸了耸肩，“这么跟你说吧，繁星工作室是Roy的亲兵，这个项目是Roy亲自坐镇的，开发了三年多，预计明年年初正式上线。”
　　她神秘地眨眼：“还记得我跟你说的不？叶总——就是我们那个新老板叶止洵哈，他跟股东承诺，明年上半年要让KME的利润上升十个点的，如果达不到他就引咎辞职。”

　　听到“叶止洵”这个名字，姜恬心里不由自主地“咯噔”一下。
　　面上却假作无事：“嗯，我记得你说过。”

　　陈可道：“据说，叶止洵让利润大幅上升的策略，除了砍掉那些乱花钱的、不赚钱的、冗余的，还有蛀虫的玩意儿，降本增效以外，剩下的最大的宝，就是压在这个项目上了。”

　　陈可：“所以，这游戏是KME接下来的重中之重，所有资源都会倾斜过去。这一仗，叶总到底最后能不能打赢，就得看它了——是不是挺刺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