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糖色陷阱》解青

15、庄园

　　跟叶止洵约定的时间是下午五点，刚到四点半，姜恬就早早地等在了小区门口。

　　即便出门前已经再三打理过仪表了，她站在街边时，依然对着底商理发店的玻璃窗，不住地检查整理发型和衣服。

　　姜恬御寒的薄呢外套底下，是一条宝石蓝色的连衣裙：两根细细的肩带，裙身整体剪裁设计挺简单，缎面布料顺着腰臀的曲线利落地垂坠下来，只有裙摆采用了不规则的设计，增加了一些视觉上的独特性。

　　这裙子是她问一个做艺人造型的朋友借来的，不是什么奢侈品牌，就是国内独立设计师自己创立的时尚品牌，因为朋友的工作室与这个设计师品牌有长期合作，对方就按照姜恬的尺码给她拿了一件过来。
　　好在两人大学的时候交情不错，姜恬曾经在学校里帮过对方不少，因此她二话不说就帮了姜恬这个忙，除了衣服外，还给她配了一双珍珠系带的高跟鞋。

　　陈可的手很巧，为她卷的卷发和教程里没差，姜恬用一根与连衣裙同色的宝石蓝发带，在脑后绑起一缕蜷曲的长发，系了一个蝴蝶结。
　　黑色长卷发与眼角的小痣呼应，复古意蕴浓重。

　　姜恬双手提着手提包站在路旁，有些紧张，能听到心跳的“咚咚”声。
　　——她已经尽最大的努力了，没有别的所求，只求今天不要太给叶先生丢脸。

　　鑫城南里小区门口这一亩三分地，与星城的浮华气质无关，这里的热闹是属于市井的烟火气。
　　卖煎饼包子的店，即使是这个点，门口也排着长龙，多的是穿着棉质家居服的主妇在排队，其中也混杂着零星的男人和年轻人。
　　有多事的男人注意到打扮得和这市井风貌截然不同的姜恬，远远地朝她吹口哨，姜恬背过身去，不予回应。

　　四点四十五分。
　　长街尽头被树荫遮蔽，晕出一片阴影，自阴影中出现了一辆珍珠白色的宾利欧陆。
　　皓白的车身如凝成实质的月光，破开阴霾，徐徐驶来。

　　星城的豪车不罕见，但出现在这个市井街区的豪车，属实稀有。

　　它匀速驶过熙攘长街，在某个栅门都已生锈的老旧小区门口停了下来。

　　路边煎饼队伍的末尾离马路近，排在后面的几个小伙子原本在低头刷抖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有人注意到不知何时停在他们不远处的宾利，拽拽其他人。
　　一行人抖音也不刷了，齐齐转过身，伸长脖子看。

　　朝着小区那边的副驾驶车窗缓缓落下，露出了里侧驾驶座上男人的侧影。

　　叶止洵今天亲自开车，墨蓝色的衬衫衬得他肤色更加冷白，脖颈动脉处的青筋隐隐可见。
　　“上车。”他转过头，对依旧站在街边发愣的姜恬道。

　　“啊，叶先生，下午好！”姜恬这才发觉自己居然又盯着叶止洵的侧脸看得神魂出窍了，她尴尬地赶忙打招呼，然后钻进副驾驶座。

　　她坐稳后，叶止洵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随手打开了空调暖风。
　　姜恬忙于低头系安全带，并未注意。

　　副驾的座椅无论是高度还是距离都刚刚好合适姜恬的身高，空气中依然是那股熟悉的、属于叶止洵的冷香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适应这个干净又疏冷的气息了，姜恬的身体在这个环境中感到自然的舒展和松弛。

　　然而，身体是舒适的，精神却十分紧绷。

　　和叶止洵两个人单独坐在车内的密闭空间中，姜恬算是首次体验了网络上形容的“社交恐惧症”症状——大脑一片空白，头皮发紧，想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却毫无头绪，只能尴尬又紧张地在原地度日如年。
　　这跟两人当网友，用微信联系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叶……叶先生你到得真早。”姜恬难以忍受尴尬的沉默，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抛出话头。
　　“你不是更早么。”叶止洵道。
　　“哈哈，其实我也刚到。”姜恬讪笑。

　　对话透着一丝诡异，姜恬感觉自己很像一个费劲心机约女神出来的二愣子直男，别的不会，唯有两大法宝——“多喝热水”和“我也刚到”。

　　叶止洵的车内没有放音乐，这段短暂又蹩脚的寒暄结束后，四周安静到姜恬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她偷觑身侧的男人。
　　叶止洵专心开车，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明晰，指甲修整得很圆润，姜恬从未见过任何男人拥有这样一双手，仿佛天生就应该在最高处运筹帷幄，不沾染分毫人间的驳杂。

　　叶止洵的车空调上热很快，车子驶出鑫城南里所在的街道，停下等红灯的光景，车内已经在暖风下，温度提高了好几度，姜恬舒服地眯起眼睛。

　　她穿得太少，两条腿光溜溜的，刚才在路边等了二十分钟就有点冻得慌，只是因为精神紧张，倒把身体的冷忘了，这会儿在适宜的室温下，毛孔舒张，整个人也跟着松弛了许多。

　　“造型很适合你。”叶止洵忽然说。
　　“啊，谢谢。”姜恬下意识坐正，“我原本还有点担心会不会不太合适……”她也是有生以来头一次这么隆重地打扮自己。
　　“很合适。”

　　姜恬虽不是最受男生欢迎的那款长相性格，但从小到大周围也不乏向她示好的男生，被嘴甜会哄人的男孩子夸几句漂亮可爱甚至大美人，不算什么稀奇事，她早就过了被男生赞美几句就心神荡漾的年纪。

　　叶止洵这话甚至称不上什么赞美，轻描淡写的一句“很合适”，倒是让姜恬心脏莫名漏跳了两拍。

　　她扭过头，假装认真研究窗外的歪脖子柳树，无视了耳朵尖微微的发热。

　　“那个地方在永湖区，有点远，你要是累可以睡一会儿。”叶止洵又说道。
　　“没事没事，我不累。叶先生你平时那么忙，还亲自开车……本来就很辛苦了，我哪能坐在你旁边睡大觉。”

　　叶止洵没再说什么，手指在方向盘侧面轻轻敲了敲。
　　车内飘起音乐：没有人声，旋律也不十分明晰，单纯的鼓点加吉他和贝斯，波纹一般地一圈一圈漾开。典型的后摇作品。

　　陈可是个后摇爱好者，有一支非常钟情的后摇乐队，大学的时候还经常拉着姜恬陪她去看音乐节，让姜恬对这种小众音乐多少有了几分了解。

　　“叶先生喜欢后摇吗？”姜恬问。
　　“谈不上喜欢，我开车不怎么听音乐。”叶止洵却说，“这车是我回国前叶俊哲准备的，车里的音乐全是他夹带的私货。”
　　本以为发现了叶止洵的音乐审美的姜恬：“……”

　　在舒缓的音乐和空调暖风的双重加成下，姜恬已经松弛了许多，两人话都说到这里了，她便忍不住继续问：“那叶先生平常有什么爱好吗？闲下来的时候，会做些什么吗？”
　　“爱好？”叶止洵似乎真的认真思考了几秒，随后平淡道，“我没什么爱好，很少有闲下来的时候，如果有的话，也不会特意做什么，就是休息。”

　　其后很长的一段车程，姜恬和叶止洵就维持着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说得点到即止，然后安静沉默一段，再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几句。

　　车窗外的建筑和树影翩然向后逝去，金乌西落，夜色渐渐漫过天边的烟霞。

　　姜恬托腮望着窗外发呆，此时的沉默早已没有了尴尬的意味，她这才醒悟，叶止洵是为了让她不要一直尴尬得如坐针毡，才明明没有开车听音乐的习惯，但依然打开了车载音响。

　　叶先生……真的是个很细心体贴的人。

　　再联想到那些胡说八道抹黑叶先生的媒体和营销号，姜恬不由暗自不忿起来。
　　——他们根本就一点都不了解叶先生嘛！就知道乱写。

　　*

　　永湖区位于星城的最南边，曾经是个郊县。重峦叠嶂，葱郁秀美，被誉为给这座烟尘弥漫的现代都市供氧的“绿肺”。

　　许多在星城市内上班的白领们，想要喘口气的时候，都会选择来永湖区的山里过个周末。
　　因此这里的小型度假经济发展良好，度假别墅、轰趴馆、采摘钓鱼的农家乐，以及室外露营地，这几年尽如雨后春笋般往外冒。

　　姜恬不是有闲钱享受这种小布尔乔亚式生活的人，这还是她第一次来永湖区。

　　她好奇地自车窗向外看，蜿蜒的盘山公路两边是葱郁的树林，微微打开一点窗缝，就有清新而微带潮湿的草木气息往鼻子里钻。

　　姜恬深吸一口气，周身的疲惫似乎都被洗伐而去了。她转过身，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叶止洵：“叶先生，我们难道是要在山里露营吗？”

　　叶止洵打了一把方向，宾利顺着曲折的盘山道向上飞驰。

　　“快到了，虽然确实不是什么重要场合，但可能也没有你想的那么有意思。”叶止洵道。

　　十分钟后，白色宾利拐进山上一个被欧式围栏圈起来的庄园中。这里的草木花卉与外面充满了“野生感”的原生态不同，显然是精心设计雕琢过的园林。
　　花卉绿植环绕着中央的雕塑喷泉池，石板铺就的道路宽阔，可供三至四辆轿车并排行驶。

　　叶止洵驾车驶过喷泉池，一路行进到道路尽头。

　　一排希腊风的建筑群出现在喷泉池后、车道的正前方，米白色的砖墙和红色的穹顶在绿树掩映中，异国风情浓厚。门口齐刷刷站了一排身着黑色制服的保安，一看到叶止洵的车驶过来，便如涌动的泉水一般上前列队相迎。

　　喷泉后矗立着赤////裸半身的维纳斯女神像，她向天空展开纤柔双臂，月光盈盈落在女神的手掌。

　　“下车吧。”叶止洵对姜恬说。同时，自己也开门走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