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风自南来》采芹人

99、凌清老头

　　明裳有寒泠镯护身，轻易烧不到她。

　　吞噬她的那团大火突然从中间被劈开，不等虞上闻挥下第二剑，一个闪身移至他的面前，刀光剑影，两把锋利的剑发出低沉的撞击声，像是悲伤的剑鸣。

　　明裳一个回旋从腰侧刺下，只差一点，青玉剑就刺进他的体内。虞上闻抵挡、防御，灵活地躲开每一剑。

　　明裳被他逼的越挫越勇，战斗也不再是因为凌清老头，而是出于内心的气愤和不甘。

　　两把天界的宝剑斗的无生阁颤颤巍巍，九鹤洞的山头摇摇晃晃。明裳双目充斥着怒火，果然打仗只会越打越猛，你想赢我偏偏不会让你赢。

　　渊泽有节凑的一下一下鼓着掌，慢里斯条鼓劲：“明裳，杀了他，成全他的心愿。”

　　一直暗暗观察渊泽将军的苏炎很不理解此人的言行，这人似乎很开心看见他们互相残杀，终于忍不住走过去行礼道：“天龙将军呐，您这究竟是什么趣味呢，看见他们俩打架真的会令您心里舒坦吗？如果我没猜错，您一定喜欢我师父！可你的喜欢是我们凡间所不能容忍的行为，看着心爱的人痛苦、煎熬，这能喜欢，可能只是不甘的占有欲罢？”

　　苏炎终究是块活了两百多岁的老姜，渊泽喜欢师父，从他眼中就能一览无遗。

　　渊泽极不自然的扭了下身子，斥责道：“哪里的老头，胡说什么？”

　　都打斗一炷香的时间了，无生阁在打斗中簌簌发抖。虞上闻越想尽快赢了明裳，她就越像一只好斗的小公鸡，不禁揣测：她到底是不是真的放弃了报仇？

　　不管虞上闻出的是剑招还是动用法力，明裳都有一摸一样的动作回击，她的实力确实不再是当年杀个槐树精流儿都哭的泪水涟涟的小师妹。

　　双方斗至精疲力尽时，渊泽那句“杀他，成全他的心愿”点醒明裳，当着凌清的面斩断他们师徒二人的关系。

　　明裳突然垂下青剑，张开双臂往虞上闻的剑上扑去，这一动作吓的虞上闻魂不附体，刹那间跟着停止动作。仅一瞬，一把冰凉的剑刺进腹部，他低头摸到身上碍眼的青玉。

　　时间静止，耳畔凉风刮过。天色阴郁昏暗，西方的上空阴云密布，在这秋季很少再见如此浓厚的黑云。

　　凌清仙师和琢夫目瞪口呆，看着天华洞的弟子把同宗师兄捅了个对穿。琢夫跳起来大叫道：“木明裳，你敢杀我师兄！”他左找右找，终于从一个小弟子身上拔出剑冲了过去。

　　青玉剑上有鲜红的血爬下来，她想起在昆仑山时，师兄为了她用鲜血喂那群青乌，是一样醒目赤红的血，她哆嗦道：“你不会死。”

　　虞上闻波澜不惊的咽下口中腥甜的血，对她温柔的笑道：“不会死，这正合我意。”

　　琢夫突然提剑从明裳背后冲上，他一把推开明裳用身体护住，万幸，有人用块小石头弹开琢夫手中的剑。虞上闻呵斥道：“琢夫，退下。”

　　琢夫有些怒其不争，悲痛道：“大师兄，你为何让她一次又一次伤害你。你之前给我讲过的那个故事，当时我说无解，可是事后我又仔细想了想，人伦大道之中先君臣后父子，若按顺序那夫妻也是最末之位，那个男人自然要先维护他父亲，女人终究如轻烟易散，无足轻重，怎么能比他父亲的分量来的重呢，想我年轻时娶的老婆子，这么多年过来我都记不清她的模样……”

　　苏炎见师父被骂，不甘示弱，指着琢夫怒道：“住嘴，我以为你这老头子能有何高见，原来在这胡说一通，什么叫女人无足轻重，那我问你，天华、九鹤两派，第一个得道成仙之人是谁，是你口中无足轻重的木明裳。你记不清你的老婆子那是你品性问题，我可是把我的夫人一直珍藏在心底。你对你大师兄又了解多少，对他们二人间的过往又知道什么，竟对他说出这样寒心的话，你实在是个令人讨厌的老头啊！”

　　琢夫性子耿直憨厚，刚才的话确实是他对师兄和木明裳间浅薄认识的建议，被苏炎一通吆喝，自知出言伤了天华洞的木师妹，憨厚朴素的性子仍支棱着他继续说：“我了解的就是大师兄被木明裳刺了两剑，究竟有多大的恩怨两剑还不完，想是我师兄错认了她，我替他不值。”

　　青玉剑还冰凉的插在虞上闻身上，他失去五感，不知什么是疼痛，一脸平静地望着明裳，唯有嘴角咽下去又泛上来的血从紧闭的嘴角流下证明他的伤势似乎很严重。

　　木明裳那一剑顺溜的刺入那人身体时，天颜神君不忍的皱了下眉。他皱眉是因为相斗的二人就像林中撕咬的野兽，带着点同情，他瞥了眼渊泽，好奇地问：“这就是你说的很能打？”

　　“耐点心吧，我怎么知道那小子水平到哪里了？”渊泽目不转睛盯着二人，随便回了句。

　　明裳一直重复在想渊泽的话“历劫未满之前他是杀不死的，你成全他，让他做个孝子”。他是杀不死的，这世上真有杀不死的人吗，或许有吧，她自己不就是个特例。

　　从他身体抽出那把剑的嘶嘶之声如百爪抓心，心脏一点一点痉疼，她望着血肉模糊的伤口神思恍惚，头也昏沉沉的，开始怀疑渊泽的话：真有杀不死的人？

　　虞上闻的声音把明裳从恍惚中惊醒：“不要自责，你是在帮我，你刺我一剑就能减轻我心中的愧疚。”他用劲擦去嘴角的血迹，抿嘴一笑，这抹笑意明朗温暖，明裳才发现自己很久没见过师兄这样笑过了。

　　那年历练，虞师兄就是这样笑盈盈陪伴了她近一年，让她误认为师兄一直是个爱笑的人。

　　苏炎急忙扶住被拔了剑后退后两步没站稳的虞上闻，愁眉不展道：“唉，师父都打算既往不咎了，怎么又出来一个渊泽。师伯啊，你还能不能坚持，要不你就把凌清师祖交出来吧。”

　　虞上闻看了苏炎一眼，一把推开了他。

　　看着徒儿替自己挨过两刀，任是铁石心肠的凌清也动容了。

　　凌清了解弟子的弱点，也懂得如何驾驭他的想法和行动，只需在徒弟面前示弱他便无计可施。

　　当初徒弟知道真相想替那丫头报仇，自己只说了一句：“你杀了师父吧！”

　　那孩子就在他面前痛不欲生：“我怎么会杀你？我怎么会杀你？”那一刻他知道，若有人寻仇，这个徒弟就是最好的兵器。

　　在天华洞虞上闻替他挨了第一剑时，凌清庆幸自己赌胜了。谁能知晓木明裳居然有手段让西王母亲自颁下金旨来剿除他，他这一生追求的东西来的太过不顺，奢望的长生和成仙可能都无法实现，却因为罪行而惊动西王母，真是玩笑一样的因果。

　　天神都下了杀令岂有活命的机会，自感活着的机会已经渺茫，可是大徒弟还在为他搏最后一线生机。

　　最开始在九鹤洞那些年，自从他发现这个弟子身上非凡的灵气开始，他教养他的目的便已不纯。看过徒弟在地上垂死挣扎，心疼过，只能等他醒来后加倍的疼爱他，好在那孩子每次总能逢凶化吉，那么多年不但活的好好的，反而还成了九鹤洞最耀眼的明珠，内心有过的愧疚便随着徒弟法力的精进而荡然无存。

　　徒弟以清瘦坚韧的身躯对抗那道金旨，凌清终于幡然悔悟恨不当初，用苍老低沉的声音对徒弟喊道：“上闻，我悔过了，你不要再为我对抗他们了，你遍体鳞伤，不想九鹤因我的罪过多付出一条性命。停手吧上闻。”

　　渊泽将军哈哈大笑道：“凌清老头，难道你至今还不知道你这大徒弟的身份？他可是彤华宫火德星君的弟子烟煌，他死不了的，时候还未到呢。”

　　凌清当下愣住，满目震惊。原来他是神仙转世，难怪从坟头将他捡回来那夜，身上盈盈蓝光久久不散，冻了两夜的孩子还暖和的像个小炉子，难怪他的悟性非常人能及，不知哪年开始他的法力就连他这个师父的也望尘莫及。

　　凌清仙师战兢兢问：“上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真的是烟煌仙君，你是何时知道的？为何不早些跟师父说？”

　　虞上闻回道：“那些过往我早已不记得了，我不懂烟煌是谁，与今生的我无关。”

　　凌清脚步不稳走上前，从精致的玉瓶中倒出一粒黄橙橙的药：“快，吞下去。”虞上闻本能的抵触，低头看着那枚丹药。

　　明裳看见师兄身体有不易察觉的寒颤。

　　凌清道：“这是止血治伤的药，服下吧。你师父已老，多活的这些年我已感觉到厌烦和孤独，这些好像不是我要的东西，师父真的知悔了，为我拼命没有意义。”

　　明裳身姿站的十分挺拔，右手背剑，厉声问：“你真的知悔？”

　　一场战斗好像以凌清的知悔而结束时，渊泽向天颜使了个眼色。

　　突然，上空的乌云如泼墨压过来，周围昏暗无光，大风息而又起，摧枯拉朽般的狂妄。一条灰色的巨龙盘旋在天空，慢慢向地面压迫而来，看见龙躯的人被逼人的气势迫压的忘记呼吸，瞪大眼睛惊恐的呆立在原地。

　　天颜发出巨大的吼声：“虞上闻，你竟敢违抗西王母的金旨？快快束手就擒，把你的师父交出来，否则本神君踏平九鹤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