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风自南来》采芹人

100、真的死了

　　云白望着黑云中时隐时现的灰龙，激动的两手握成拳头，敬佩不已：这些上古天龙确实能力非凡，化人时英武神勇，变成龙了更是傲睨万物，今日一饱眼福。

　　天颜的真身比渊泽小一些，气吞山河的气势并不比之少，巨大的身躯在黑云之中翻滚长啸时，青遥山的每一座山头都跟着轻微晃动，石块砸落的轰隆声从远处传到无生阁，惊天动地。

　　虞上闻望了眼渊泽和他身旁的大横，又看了眼黑云中的天颜，无不感叹道：昆仑山竟然能控制这样的四条天龙镇守，可见其掌握的生死、赏罚的大权无人能撼动。

　　他决定孤注一掷要动一动那天颜。这份胆量是源自他对渊泽的怀疑，怀疑渊泽在西王母面前添油加醋言说师父的罪行，还因为他知晓今日必有一死，何不趁着未死时再替师父搏一个生机。

　　天颜的身躯继续下沉，离九鹤这座山越来越近，看来他是要用庞大的身躯踏平九鹤。

　　明裳看出虞上闻有要对天龙动手的心思，高声阻止道：“虞上闻，你敢动他，必死无疑。”她发现手心潮湿，出了不少的汗。

　　虞上闻调息运气，封住流血的伤口，吞下师父递过来的丹药，捻诀施法，双手紧握赤炎剑，突然把剑指向云雾深厚的上空，一阵铺天盖地大火从剑端喷出，沿着黑云中的闪电爬到天颜身边，直烧的天颜扭曲翻滚，像极了一条碰了火星疼的在地上蠕动的蚯蚓。

　　云白当起了译官，对身旁看楞眼的魏剑介绍道：“这是焚天最厉害的一招，当年北方妖邪猖獗，就是这招焚天烧死了三成妖魔。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原来当年找我叙家常的上闻君是这么一位厉害的仙君。”边说边自顾自笑的有些惹人嫌。

　　魏剑的屁股向旁边挪了一寸，劝了她一声：“土地君，收收你的笑容吧，真是让人一眼就看清目的的笑。谁知山下百姓拜了多年的土地神竟是这样的花痴，果然是距离产生美。”

　　被大火烧了腹部和尾巴的天颜痛的化成人形，悄然落在无生阁的院中，边拍着身上着火的锦袍边骂道：“好小子，居然敢烧到本君头上来了。”待他拍熄了火焰，深深吐了一口气，把深秋一缕清新的凉气吸入肺腑中，才舒服的伸展开四肢，狠狠地看了眼虞上闻，骂骂咧咧：“不知死活、胆大妄为，心狠手辣……”

　　渊泽坐在蒲团上笑的前仰后翻，拍着腿直指天颜的狼狈样笑的说不出话来：“你，你……”他这阵狂笑过去，才说道：“天颜君，你上次如此狼狈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几千年前漂在困醴池上晒太阳被那群青乌当蛇给衔走差点吃掉的时候吧！哈哈哈哈！”

　　渊泽笑完后突然换了副面容对虞上闻威胁道：“你敢违抗命令，火烧天颜，今日连你一起处死。”

　　虞上闻斥责天颜：“我九鹤洞上下弟子近五十人，山脚落户的农家近百户，你为捉拿我师父竟敢枉顾几百条性命，以身躯逼压青遥山，你不是还有一位帮手还没上吗，都一起来吧。”又转头对渊泽道：“我要见西王母，你为何不敢让我见。你清楚那道金旨中掺杂了你一半的谎言，若不是你夸大我师父的罪行，西王母绝不会干预凡间一位渺小修仙人的事情。”

　　渊泽像被掐了脖子的公鸭，嘎嘎的怒道：“你把我渊泽当成什么人了，你们这些芥豆大小的人还不值得我说谎，简直侮辱我万年寿命。白云山杀明裳的人是谁，用活着的婴儿进阶的人又是谁，别被那些愚蠢的人伦纲常蒙蔽双目。”

　　可事实是，他确实说谎了。

　　他对西王母说：山下有个修仙的老头，两百年前杀了一位地仙，斩的她身首异处，那地仙才刚上任两年。
　　他还说：那老头作恶多端，杀了近百个婴儿以求长生。
　　他还说：那老头在人间蛊惑其他仙门，要成仙需走旁门左道。

　　西王母果然大吃一惊，纳罕道：“天下居然还有这样的恶徒在逍遥法外，速速擒拿。”

　　他便又拱火道：“被杀的地仙又重生为人，就把这生杀大权交给她。不过那老头法力高超，需有人助她才行。

　　西王母道：“此事全权交给你去办。”

　　他就怕明裳不忍杀虞上闻，才挑了大横和天颜一起来凑热闹。

　　事情发展到现在，情况有些变化。大横、天颜本是带着玩心跟着渊泽下山，不料天颜被烫了个焦黑，二人便抱臂不愿再动手，而虞上闻才几个月不见居然把在天上当小仙君时的“焚天”学会了，杀他貌似增加了一点难度。

　　渊泽逡巡又思量一番，终于把目光落在木明裳身上：“明裳，那日我们说好的，你的师兄不论对错一心想保护他师父，如此感天动地的师徒之情何不成全他。”

　　他把西王母的金旨展开悬浮在明裳眼前。

　　这是一道天令，是命令也是压力，明裳从要杀凌清到不杀又到现在的必须杀，心境也随之交替转换。

　　那道焚天严重消耗虞上闻的法力，需要用剑拄着以防倒下，前襟染了一大片从嘴里流下的鲜血，脸色忽而苍白忽而铁青，明裳知道他体内的毒复发了。

　　她站在渊泽的阵营拒绝了他：“此次是擒拿凌清，并不是虞上闻，他已经中毒了。”

　　渊泽低声解释道：“话是如此，但你师兄执意护在凌清前面就只能铲除。你既然是捉拿凌清的主要人物，而虞上闻又是杀不死的人，他忌惮你，何不快点结束他，我们也好及时向西王母交差。”

　　魏剑起身自认为凛然正义道：“若木仙子有私心，那就由在下先除去虞上闻再捉凌清吧。”

　　他手中那把断剑已完好如初，想来是费了许大的法力使其恢复，毕竟是抱剑童子，轻易断了剑必不是合格的护剑人。

　　明裳疑惑的问魏剑：“当初杀你的人是凌清，你会为了杀凌清而杀其他无辜的人吗？”

　　魏剑道：“维护凌清者本就与凌清无异，杀之有和可惜？”

　　是吗，可是虞上闻并非那作恶多端之人，从小就听说虞师兄从十岁起就下山剪除妖邪，还有百姓拎着零嘴来看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与凌清一样。他唯一值得诟病的地方就是对他师父的维护。

　　他被师父控制、打压了几十年，年少时就奔溃的心房岂是一朝一夕就能重筑，留在他心底的阴影岂能轻易就摆脱。

　　“能伤他的人只能是我。”明裳发自心底的怜悯他，拿剑的手抖个不停，她要杀他，他是不会躲避的。

　　明裳向圆圈的中心走了两步，与虞上闻面对面，难过的问了一句：“渊泽将军说你不会死，是真的吗？”

　　原来渊泽是以这样的理由欺骗明裳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可是傻子，天底下怎么会有不死的凡人，他淡淡一笑点头道：“他说得对。”

　　“可是会疼，对不对？”

　　“也不疼，你看，我不是站的笔直。”

　　“交出师伯吧。我不杀你，大横和天颜一样会杀你。”

　　“在昆仑山时我问过渊泽，如果我想死有什么办法，他说三百年历劫时限不到即便想死也不行，他告诉我流波山有方流波潭，想死的人只要能跳进去顷刻魂消骨散。我还设想过，若你不忍杀我，我便跳进流波潭补偿你前世所受的苦。现在好了，西王母亲自帮了我的忙，就尽管来吧，等我无力招架你时，尽管去取我师父的命，那时我可能会很轻松，他对我的恩德我就彻底还清了。我还想悄悄告诉你，我也觉得师父他该死。”

　　他笑的有一点用劲，猛的扯动身体的某处经脉，皱着眉头熟练的吞下一口鲜血，突然抱着剑单膝跪了下去，长长的发丝垂落在脸庞两侧，遮住他虚弱不堪的面孔。

　　为了不让明裳发现异常，跪在地上暗暗运气，一股滚热的暖流流经他的全身，有一种透支性命的温度在燃烧着他的身体。

　　明裳轻轻走到他的身边，蹲了下来。

　　虞上闻看见她罗裙下的脚，还有她腰间叮咚的环佩声，他好想抱一抱她，趴在她的颈间稍稍休息一下。

　　明裳握住了他拄着剑的左手，轻声道：“师兄你真的好傻。明知斗不过我们还要坚持，就因为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你不但傻，还笨，自以为你的命可以抵偿凌清犯下的罪过。我要你的命作甚，不是存心想让我难过？
　　我喜欢你，想看见你活着，想带你回离山，或者去奚尾山，我还想和你像那年一样徐徐徒步在人间，为世人排忧解难，你还记得散修司空秦吗，时间太久远我想了好久才记起他的名字，不知那片万花海还在不在，你陪我一起去看看吧。”

　　虞上闻抬起头看着她，满脸倦容，唯那双眼睛雪亮，放佛看见离山的云和海，还有奚尾山灵秀的山林和小溪，与明裳守护在一起的心愿他曾期盼了三年就戛然而止，后来便是漫长的两百年寻找，他寻找到她并早已摆脱了师父的桎梏，以为可以永不分离，却有了如今的场面。

　　他笑的很开心，点头道：“先去离山，我要看够了云海，再去奚尾山。你曾答应我，要带我看铺满星辉的北海，没忘记吧。”

　　“没忘。”

　　他缓缓站起来。

　　苏炎发现虞师伯的脸色好了很多，不知师父同他讲了什么，以为二人冰释前嫌和好如初，终于把捏了许久的拳头松开，朝掌心吹了几口气散去潮湿，突然兵刃声划破上空，一阵像浪涛似的气流扑面撞来，苏炎挡住这股气流睁开眼一看，又把放下的心悬了起来。

　　为了实现二人诚挚简单的愿望，明裳和虞上闻这最后一仗打的干净利落，并十分短暂，短到只用了五个回合就分出胜负的一场仗。

　　从苏炎听见那声冰冷的刀剑声起到抬头看着两把寒光闪过的剑，战斗就结束了。他看见师父旋转手臂，青玉剑在她指间轻旋，如切了一块豆腐那样，剑身悄无声息插进师伯的胸口。

　　剑锋从师伯淡青色的衣袍下狰狞的钻出来，突兀的露在后背上。通红的血迹从他背上慢慢印染开来，像青山上的一棵红枫，那片红慢慢扩大，与另一处的红枫交缠在一起。

　　这时，突然雷声大作，轰隆隆似猛兽朝着青遥山奔来。乌云黑沉下压，光线暗了许多，又一道闪电亮起，借着这道强光，明裳清楚地看见师兄如释重负的笑容，而后像被抽了骨一样慢慢跪了下去，倒在地上。

　　雨滴很大，有青豆那么大。一颗颗砸在虞上闻的身上。

　　大横抱臂坐在蒲团上，踢了渊泽的腰提醒道：“你的意愿达成了！”

　　渊泽将军愣愣地看着虞上闻倒下的身体，杀人无数见惯死伤的渊泽有些困惑，死了？

　　云白小神君擦了擦眼角，抽泣道：“我们今日是来揭露凌清的罪行，怎么虞君先死了。”

　　秋日的大雨下的很急，仿佛把憋了两日的阴郁一股脑释放出来，大雨中有雾蒙蒙的水汽，凉风继续从后山刮来。只片刻，所有人的衣衫都湿透，却都坐在雨中的蒲团上纹丝不动，呼啸的冷风往怀中钻，谁都不觉得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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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虞上闻：我成仙去了
木明裳：啊，那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