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风自南来》采芹人

98、大火焚烧

　　虞上闻走到师父面前，望着他因恐惧骤然苍老的脸，心里酸楚难受。

　　他高出师父许多，此刻眼前的师父更显得苍老矮小，师父于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是父亲那个角色还是他想要去恨的人。师父是抚摸着他的头偏爱宠溺地看着他长大的长辈，亦是扼住他的咽喉使他痛不欲生的人。师父一辈子执念的东西令人不可思议，他只要长生，在这条路上师父确实走了许多歧途，确实该为自己犯下的过错付出代价。

　　这个代价就是他这个徒弟。

　　他从未与师父促膝而谈过，更不懂师父是否为两百年前的过错后悔，有一点他十分肯定，白云山事件后，师父突然变了一个人，清心寡欲足不出户，好像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后真的成仙成神，把自己关在无生阁里不停的炼药施药，九鹤洞的“长生洞”“仙药洞”之名越传越远，或许他以此救赎内心的罪恶和空洞，那事件后，他确实再没害过人。

　　如果这是在同情师父那明裳的死又算什么，她无故枉死在深山中，若不是机缘巧合渊泽将她的残魄送去离山，这世间早已没有她的任何痕迹。

　　虞上闻抬头望向灰蒙蒙的苍穹，寻找看不见的彤华宫的影子，不禁哑然失笑，暗道：我前世犯下的错真叫今生受折磨。

　　他在师父面前跪下双膝，俯下腰磕头，郑重的说道：“我与师父的师徒之情今日也该尽了，让我最后再护师父一程，若我无力保全您的性命，望师父能自保自珍。”

　　凌清仙师再无往日的棱角和犀利，颤巍巍扶起徒弟道：“是为师的错，此事确实与你无关，让我坦然地引颈受戮吧！”他拍了拍弟子的肩，老泪纵横道：“那些年我执迷不悟，以尊师的身份压制着你，把你紧紧控制在手中，确实苦了你，我也后悔不迭，却不知如何弥补你，自你去了奚尾山后，我才从你的脸上看到你本该有的神情，是我错了！”他拉着虞上闻的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温热、粗糙、苍老的手的触感一下一下冲击着徒弟悲悯的内心。

　　凌清曾经施与虞上闻的恩情又成了道钳住他的枷锁，他终于承诺道：“师父放心！”

　　这时魏剑突然站出来对凌清仙师喝到：“少惺惺作态，金旨上只说助木黎，可没规定何人助她，就算上我一份。凌清，纵使你救过千万人性命，可是死在你手中的人命始终不能当作从没发生过，何况，你不正是得到了长生才肯回头行功德之事么，若没偷走木明裳的修为与法力，你敢保证你不会疯魔至现在？”

　　他执剑以肃杀之态慢慢走近凌清，衣摆被风吹到了右侧，一翻一合的打在握剑的手上，“十个孩子，十对父母的痛苦，你掳走那些孩子时不害怕不愧疚吗？”

　　魏剑手中的剑张着要吞噬仇恨的嘴如白练般袭了过去，就在一道剑光接近凌清之时，刹那间，虞上闻燃起掌中的蓝焰，蓝焰凝聚成一把利剑，一声巨响，迅速斩断了魏剑手中的宝剑。看戏的人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虞上闻收了火焰冷冷道：“我没有精力与你纠缠，拿上你的剑回万秋山。”

　　这一幕倒是挺精彩，看来他果真要顶撞西王母的金旨与一个个为敌了，渊泽喜形于色，居然也找了个蒲团坐下来慵懒的观起战来，顺便对大横、天颜道：“一起坐下呗，这小子很能打，轮到你们的时候估计要很久。”

　　大横、天颜对眼前几个人的纠葛毫无兴趣，只盼着赶紧完成使命好回去复命，因而老老实实坐在渊泽两侧抱臂观战。天颜望着那把断剑道：“那应该不是凡间的兵器，这么轻易就断了？”
　　渊泽将军戏谑道：“他恨着呢，我不敢惹，等会你们也得小心。”摸着腰侧曾受过的伤又道：“小心他那把火弓！”

　　“火弓？”二龙同时发问。

　　“别问那么多，观战观战！”渊泽不耐烦道，毕竟那不是很光彩的事。

　　魏剑惊愕失色的捡起断剑，难以置信的看着虞上闻，结巴道：“你，你切了我的剑？”他做了两百多年抱剑童子，这把剑是朝云仙子的兵器，在他手中擦拭的光可鉴人，并以此职能陪在师父身边为傲，居然被这人一道火焰就切断了。

　　恍惚间，那骨肉不能相连的仇恨也淡了，只想着回去要如何跟师父交代，或是还有无机会继续留在她的身边，默默守着她。

　　云白小神君施术将魂不守舍的魏剑拉到身旁坐下，低声道：“真是年轻人，你的仇自然有人给你报，凑上去作甚？”

　　待魏剑退下后，木明裳走上来，四目相对，好像都有千言万语想说，可又无从说起，毕竟面对的是如论怎么解决都没有好结果的事情。两人眼中想表达的波涛汹涌情绪因互视久了都平静下去，明裳问：“诛杀凌清是西王母的旨意，你想违抗她的命令？”

　　“渊泽参与其中，我不全信这是西王母的意思。我要去昆仑亲自问她，杀十条命的错和救千万人的功究竟能不能相抵？”

　　“这根本就不是可以等同交换的事情。”

　　虞上闻盯着明裳的双目，近乎央求的语气问：“师妹，我以我的命去换师父的命，这可以等同交换吗？”满眼愧色和期待，他知道这个要求有些厚颜无耻，也终于还是把它提到明面上来了。

　　哪知明裳爽利回他：“我可以放了他，但是西王母的金旨我不能违抗。”

　　虞上闻苦笑道：“多谢你了明裳。只要你能放过他，余下的事情便都简单了。”

　　在福海镇第一次遇见明裳，虞上闻感受到她身上有种清冷的气息，当时她拿剑指着陆翰元，青玉剑散发幽幽蓝光和寒气，剑刃十分锋利，他对那把剑心生畏惧。

　　原来那畏惧感源自于今日要成为剑下的亡魂。

　　现在木明裳已决然地亮出青玉剑。这把蓝色似玉近乎透明的剑他早就看着碍眼，冷的像是结了霜，与师妹温和善良的本性一点都不搭，漓泉仙姑怎么会给她这样一把剑。

　　余下的事情其实并不简单，想要师父活必须打赢明裳，虞上闻迟迟不肯出手，像块木桩杵在那。

　　论修为他自知一定能斗过明裳，可是想到自己全力以赴想赢她去救下师父时，当年白云山那具支离破碎的身躯跟着涌入记忆中，使他的行为变得十分可耻，连面目都可憎了。

　　木明裳使的是天华洞的剑招，和九鹤洞的剑招源自同一个祖师，她的一招一式在虞上闻眼中就如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左膀右臂该往何处摆动，他不停的躲避飒飒生风的青玉剑，剑带起的冰凉的气体从他耳边啸过，从他咽喉掠过，割下他的一缕黑发，就是不肯出手。

　　越躲，木明裳越是杀气腾腾，她一直介于杀或不杀凌清的徘徊之中，如果虞上闻赢了她，她也无话可说，成全他的对那老头的报答。

　　“虞上闻，我一刀刀都带着雪恨的目的，你再不出手，那我就不客气了。”从刀剑出鞘打到现在都像是自己在乱舞，口气明显恼怒烦躁。

　　虞上闻的一个愣神，青玉剑突然从他左臂穿过，留下一道血痕，刺痛使他清醒过来：“多谢你的成全。”

　　明裳道：“你赢了我才能成全你。”

　　虞上闻倏地唤出赤炎剑，暗红色的剑燃着炽盛的火焰，随风狰狞的咆哮，他道了一声：“对不住了。”口中念着火诀，剑火随即变成漫天大火，化作一条巨龙张牙舞爪向明裳吞噬而去。

　　火焰的光芒滚烫耀眼，把四围的空气都蒸熟了，热浪冲击着观战的人。苏炎用袖子挡住脸隔离那阵热浪，替师父担忧道：“师伯到底在想什么？方才还不肯动手，这一上来就想烧死我师父。”

　　渊泽将军在热浪溢开的瞬间把自己和大横、天颜的周围圈出一道水帘，隔绝了巨龙喷出的火势。

　　渊泽这家伙好像随身带着条小河，遇到险情时能将那河变换成各种形态去保护自己。他兴奋地看着水火不容的二人，竟掏出两颗龙珠在掌中搓了起来，十分惬意舒坦，对身旁的大横道：“那小子还是凡胎肉身，就能将三昧真火发挥到如此功力。”

　　天颜紧跟着打趣道：“所以你挨了他一火弓也不丢人。”

　　渊泽白了他一眼继续观战。

　　虞上闻这一招“焚天”只用了三成功力，吞噬明裳的火焰像个巨口，内部中空，像个罩子把她罩在其中。

　　凌清仙师被大弟子这招焚天惊的目瞪口呆，何时开始这弟子竟有这样的本领，他这个做师父的居然一无所知。

　　虞上闻的决定很明确，既然明裳已放弃报仇，他会以命相偿她，至于那三条“监工”的上古天龙，他只能尽最大能力保护师父。此刻他只求速战速决，拿着兵器与明裳兵戎相见的时刻他不愿多出一刻。

　　明裳站在火中，肌肤被熊熊烈焰灼痛，心里突然变得难过起来，师兄为了救他师父与她刀兵相见，在他心中她当年的死可能已没有那么重要，“呵，瞧看他那么拼命，恨不得立即将我烧死。”

---

作者有话要说：　　两人打吧，总要打一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