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风自南来》采芹人

96、闭嘴吧你

　　魏剑一下子明白了一些事情，也知晓今日来此的原因，他平静的盯着紧闭双目的老仙师。

　　虞上闻在听到八极掌的那一瞬，身体突然一阵恶寒。他记得十一二岁时，师父在他身上施过此掌，在他痛苦的哀求声中，师父突然停下动作，惊恐的看着他，又倏地换了副面孔笑着对他说道：“上闻，这是八极掌，可吸纳天地精华灵气，以后你学着。”那之后，他学会了八极掌，原来那时候师父已想从他身上得到他想要的。

　　他双手搭在双膝上，笔直的身姿正对着云白，他道：“我曾三次向你打听那年金秋发生的事，为何你一点都没有提到过此事？”

　　云白见是模样极对她胃口的虞上闻开口询问，压不住内心狂喜，仔细想了想，满脸笑意道：“我记得你第一次打听木明裳是当年的十月，我因为不在山中一无所知，何况那时还没发现孩子们的白骨，第二次重提那件事已过了四五十年，两件不同的事我怎会将之牵扯到一起，你说呢，上闻君。”

　　木明裳死后的五十年，那漫长的时间让难以忍受孤独和痛苦的虞上闻又一次找到云白，云白还是对他无奈地摇头，表示她还是什么都不知道，那么久的时间跨度，确实任谁都不会把两件事引到一起。

　　“冲着三季荷花慕名而来的人很多，在山中死于意外的人也多，八个孩子死在一起的事情虽大，但是还没有大到让我毕生难忘的程度。”

　　明裳就着她这句话又问：“看来死在白云山的人真的挺多。万秋山的朝云仙子来看场热闹，便在你的白云山捡了两个孩子，一死一活。”她又走至魏剑身后，双手重重地按在他的双肩上：“他叫魏剑，朝云仙子的弟子。”

　　凌清仙师终于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魏剑，又把眼睛闭上，只有明裳注意到老仙师的气息变得有些重。

　　“虞师兄，当年是你埋葬了木明裳那具躯体，你是否注意到她脸上和手臂上的伤？”明裳轻轻的笑道：“你把她看得那么重要，一定都还记得她脸上的伤是何模样？”

　　她低头低声对魏剑道：“可能需要你解开衣服了。”

　　魏剑明白她的意思，噌的一下站起来，不顾众人目光，解开腰带撩起衣服露出胸口淡淡的掌印和腹部的伤痕。

　　明裳以剑指着魏剑身上随着身体长大而变大的掌印道：“这就是八极掌。”她的姿势很像个说教的先生。

　　“我召过阴司的鬼差，用我前世地仙的身份压着那两位鬼差替我查了当年八个孩子死亡的原因，确实如云白小神君所言，他们死于八极掌。当年同时被掳走的孩子并不八个，而是十个，或许更多。因出生时辰不吉，有两个孩子被八极掌事先打死在白云山的某处，其中一个孩子命大，不但活了下来，还成了朝云仙子的抱剑童子，就是他了，魏剑。”

　　明裳戏谑的对凌清仙师道：“师伯，要不要拿你的手试试他身上的掌印？”

　　琢夫呵斥一声：“木明裳，你大胆。”

　　明裳拿着剑又指着魏剑腹部均匀的伤痕，点名道：“虞上闻，你来回答我，这些伤是何种武器所致？均匀、细密，量多。像不像冬日切割过去的寒风？”她冷笑着望他。

　　虞上闻心里清清楚楚，可是望着一直沉默不语的师父，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脸色难堪的看着明裳。

　　“在座各位，谁有这样的兵器，划出这样的伤痕？你们不回答，我就要回答了！”明裳继续若无其事的笑着，心想：“我不打算要你的命，但是真相我一定要让众人知晓。”

　　她拿着剑背着手，慢慢走进圆圈中央，像讲别人的故事一样：“那年我不自量力，以为能对付老仙师，拿把松木剑对着他，谁知老仙师手中的拂尘突然化作万道钢针射过来，我躲避不及，身上多处受伤。那钢针虽不致命，但是真的很疼，可封筋封脉，使人无法发力。”

　　她把目光放到老仙师身上：“师伯，如此厉害的法术，再为我们开一次眼如何？你一直闭口不言，是默认了你就是凶手，还是打算等我说完再拿出证据否认掉我所说？”

　　凌清睁开眼把面前的几位都扫视一遍，冷言冷色正对着明裳：“天下会八极掌的人何其多，你找到的证据并不能证明是我为之，从第一次见面姑娘你就对我心存怨恨，我不知哪里得罪了姑娘，既然你费尽心思把罪责强加于我身上，那我就收下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要做的，尽管来吧！”

　　这道貌岸然的话瞬间把明裳激怒，她指着老仙师正要开口，只见一道虚影十分迅速站在老仙师的面前，满脸怒容以剑指着他道：“原来你是罪魁祸首，使我与父母骨肉不能相连，使我不知自己姓氏为何，用‘山拾’这个名字被他人嘲笑多年，我命虽保了下来，那一掌却成了我一生的顽疾。”

　　正说着，魏剑的脸色因为情绪激动有了变化，褪去那层红润，白霜一样的苍白感占满脸堂，八极掌留下的病症。他利索拔去剑鞘，对着凌清仙师斩下有点威胁意味的一剑。

　　一声利刃的撞击声想起，虞上闻早已快他一步挡下这一剑，狠狠把他的剑打出了圈外，那剑“哐啷”一声落在一块八卦门的碎块上。

　　魏剑忙回头看向老仙师身边的弟子，那人正目光咄人看着他。

　　或许是压抑在心里这许久的不安和迷茫终于有了一个发泄口，虞上闻的手几乎要捏碎剑柄。

　　魏剑正色道：“这是我与凌清仙师之间的仇怨，还请这位师兄不要多管闲事，免得误伤了你。”

　　“此处是九鹤洞！”虞上闻言简意赅。

　　果然换一个人向老仙师报仇，虞上闻就失去辩证正邪善恶的本领，甚至不去思考他的师父在这场灾祸中扮演的角色，可真是凌清的好弟子。

　　魏剑伸手把剑重新召回手中，明晃晃的剑锋对着虞上闻：“你的意思我明白，我若想清算与凌清之间的仇恨，必须先过你这关？”

　　苏炎、琢夫及云白自觉的把蒲团挪后数尺，把两人打斗的场地扩大两倍，形成一个极其稀松不完整的圈。

　　天还是那般阴郁，风稍大了些，把场地中央二人的衣袂吹的鼓鼓咆哮。

　　明裳抱臂盘腿悠然自得的观战，她倒希望魏剑能赢，对面一脸从容的老仙师着实令人讨厌，他可真是养了一把好兵器。

　　两把剑都非凡间的兵器，打斗起来火光迸射，凌冽的剑气把空气都变成了实体，观战的明裳能感觉到脸上有两道剑气刮过时的冲击力，被火灼般的疼。

　　魏剑身手灵敏，剑法练的炉火纯青，作为抱剑童子他十分称职，招招朝着虞上闻的心窝刺去，仿佛铁了心要报胸口挨过的那一掌之仇。

　　作为从小就人中佼佼、鹤立鸡群的虞上闻，行走在这世间多年还不曾遇到过对手，除了渊泽将军，毕竟那家伙乃上古天龙，不在一个层次，眼前的魏剑对他而言仅是个释放他压力的对手。明裳要取他师父的命，他不知如何抉择，但是魏剑也敢在他面前叫嚣着要报仇，那他就把这些时日压抑在心中所有的不堪情绪都从魏剑身上放出去。

　　若说魏剑的招式灵巧、迅速，虞上闻便是霸气、沉重、攻击性十分强悍，两把剑剑影如织变化繁复，当赤炎剑强压着对方时，看入迷的琢夫突然激动地拍掌高呼：“好，大师兄，好样的。”

　　又是一声“哐啷”，魏剑的剑仍被虞上闻打落在八卦门的碎块上。

　　虞上闻平稳气息把剑向身后一收，对魏剑道：“九鹤洞岂容你这外人胡闹。”

　　输了的魏剑不甘地坐回原处。

　　魏剑已败北，就轮到木明裳实现她对凌清仙师的惩罚了，她不疾不徐缓缓起身，一步一步接近凌清：“看来师伯你喜欢这个大徒弟不是没有原因。当年你掳走十个孩子，致使十户人家支离破碎痛不欲生，你做这些仅仅是为了一些虚无缥缈的长生，魏剑心头的怨不该在你身上讨要一些回来吗？”

　　“师伯，长生真的有意义吗？你的故人、你的师弟、弟子一个一个都离你而去，你的思念你的痛苦只能独自承受，难道你不寂寞不孤独？可能我浅薄的认知无法理解你的执念，想要长生无错，但是你错在不该拿人命实现你的执念。八具婴孩尸骨、八极掌、绿玉柄的拂尘留下的伤痕，指证你罪行的证据我都已找到，不管你矢口否认也好、坦诚认罪也好，今日我来就是要与你做个了断，为那些死于你掌下的孩子，也为我自己。”

　　左手腕突然被虞上闻扼住，他目光焦灼的看着明裳：“明裳！”

　　这姑娘的双目黑的像深渊，映着一颗闪耀的星辉，清澈的使他说不出一句话。他拉着她的手臂要往无生阁外走：“我有话必须对你说。”

　　明裳一把甩开他的手，干脆利索，“我们之间无话可说。”

　　她右掌已续好了力，只要在凌清的颅顶轻轻拍下这一掌，她与凌清仙师之间的仇恨就消散成烟，那是消释老仙师法力和修为的一掌。

　　她的脚步踩在天边沉闷的雷声上，有章有序地逼近老仙师，继续说道：“师伯，拼了命都在维护你的大弟子虞上闻是你至亲的人吗，他有忤逆过你吗？他也是九鹤洞的明珠吧。可是你利用对他的养育之恩，让他尝尽无生阁里所有的丹药，留在他体内的毒折磨的他痛不欲生、孤寂无依，你在铁证面前依然不思悔改，因为你利用他对你的孝心，知道他是你最好的法器，你控制他、掌管他的人生，使他多年里不知自我，活成了一个药罐。明知道他知道真相后有多痛苦，依旧毫无愧色的把他当成阻挡我的工具，可惜我不吃这一套。”

　　这一番话令虞上闻轻轻翘起嘴角，一扫多日来的颓丧之感，从她知道他隐瞒了真相那刻起也从未质问过他或说过恩断义绝的话。

　　他重新感受到活着的热度，胸膛那颗心脏炽烈的燃烧，几乎要沉醉在她维护他的言辞中，但是为阻止明裳和师父那一触即发之势，用一成不变沉稳温和的声音说道：“明裳，许多事情我看的比你更清楚，一切都是我自愿……”

　　明裳犀利的侧目怒视他：“你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