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风自南来》采芹人

95、证人齐来

　　在离开大殿前，苏炎走至虞上闻跟前低声说道：“师父她去了昆仑。”他还想说一句：我觉得师父为了你应该放弃报仇了。

　　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万一他猜测的并不是师父的决定，岂不是害了虞师伯白高兴一场？

　　虞上闻立在大殿前呆立了许久。

　　在琢夫左一句右一句“你不能闯进无生阁啊”的阻拦中，明裳一剑轰开了无生阁的八卦门。

　　她并不知道无生阁在何处，是循着药香味找来的，那股药香有一点点虞上闻身上的味道，不过师兄身上的味道更有一点冬日被窝的热度。

　　随着轰然的倒塌声，八卦门的碎片向四周炸开，尘烟落尽后，一座小院呈现在眼前，白色墙体配绿色的琉璃瓦，一扇橙色圆形院门，使这座小院精致的近乎工艺品。这是琢夫第一次看见无生阁的样貌，他张着嘴“啊”了很久才把好奇和吃惊从脸上弄走。

　　小院中静悄悄的，明裳准备轰开那道橙色木门时，一把熟悉的剑突然飞到她跟前压了青玉剑一头，明裳受这股力的压迫向前扑了一步，回头看见虞上闻立在不远处冷静的看着她。炼丹的药香缓缓从院中爬出来，于虞上闻而言那香味像条纠缠他不放的蛇，满心厌恶。

　　他厌恶归厌恶，无生阁是师父看的比命还重的地方，他决不许有人冒然闯入。他用哀求的眼神对明裳道：“我愿拿命抵偿，真的不够吗？”

　　从没见过一个人用央求和企盼的神色让另一个人夺去自己的命，他可能已经疯了，没有了自我。

　　明裳心底的火终于疯狂地烧起来，看着把凌清所有过错都往身上揽的虞上闻，痛斥道：“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觉得你的命可以抵偿老仙师的罪行，凭什么以为你那条命足够偿还我损失的一切？你的命仅是你一人的，与你师父何干，我要杀的是凌清又不是你，夺你的命除了让我更加难过外，当真以为我会解了心头之恨？我的仇是小，可是死在凌清歪门邪道的修行中的人命究竟有多少，这才是我要除掉他的理由。你们不是要真相吗，让你师父出来。”

　　“明裳，我本不愿为师父说话，会使我对你有愧疚。师父在歧路上确实走了很远，白云山一事过后，他再也没有伤害过一条人命。他潜心研究丹药，几百年来来此求药的百姓不计其数，无生阁的丹药救过的数万性命，这一点在你那儿能不能功过相抵？”

　　轮到明裳愣住了，人的好与坏究竟有没有一条分明的界限？凌清仙师靠杀人提升了修为后，用浑厚的能力去救人，成了受人尊敬的老仙师。这好与坏在他身上该如何区分？若说开始她决定不杀凌清是因为虞上闻，那此刻的犹豫可能就是这个矛盾处，谁会杀一个救了万人性命的老药师。

　　二人沉默之间，橙色木门向内侧慢慢打开，一身白袍纤尘不染的凌清仙师站在圆门中间，眼神凌冽的看着他们和地上破碎的八卦门。

　　木明裳神情冷傲先开口道：“老仙师，别来无恙？我来找你了。”

　　那日就是这个女子当众差点催毁了他用几百年树立起的威望和地位，幸而她无凭无据，并没有几个人相信她的胡言乱语，窝在肚中的怒气因为大徒弟的原因一直不知该如何释放，短短十几日，这个丫头尽不知死活闯来九鹤洞轰开无生阁的大门。

　　凌清仙师依旧是那处之泰然的神色，内里早已怒不可遏，他冷峻地盯着大弟子，不想大弟子的眼睛一刻没有离开过那丫头。

　　老仙师愤怒地拂袖转身回无生阁，把步伐踩的极重，生怕被旁人看去了他因为气愤而有些发抖的脚步，沉声怒道：“跟我来。”

　　木明裳并未随他进无生阁，索性一屁股盘腿坐在了地上，拍拍身边位置对苏炎道：“你也坐下。”

　　天色阴郁，飘着几丝细雨，凉风从后山穿过几条巷道刮进无生阁来，拂在身上凉意十足。

　　“明裳？”虞上闻用询问的眼神注视她，不知她要做什么？

　　老仙师被木明裳傲慢的态度惹怒，右手紧握拂尘一步一步向她靠近。

　　虞上闻见状立即跳进二人中间，斩断了这条直线，他看着师父，十分痛苦的喊了一句：“您还打算做什么？”

　　明裳趁这个空隙，突然对老仙师施术，一道定身符咒贴在他的腿上，老仙师还未反应过来，双腿一软就在原地坐了下来。明裳笑道：“今日我们只叙旧，不动武，请您坐下吧师伯。”最后一句话明裳咬的分外清晰。

　　就在老仙师要解除这道小符咒时，有个小弟子跑到琢夫跟前耳语几句。琢夫听毕犹豫的举起左手晃了晃，对老仙师通报道：“师父，万秋山朝云仙子座下的抱剑使者魏剑求见。”

　　凌清仙师很是惊诧，从未听过这号人。他解了明裳的小把戏后正准备去正殿接见，忽听明裳高声道：“把魏剑带到无生阁来。”

　　琢夫不确定的看向虞上闻，虞上闻冲他点了点头。

　　不一会，一个神清气朗、年轻有为看着只有十七八岁的男子背着剑走了进来，他一身浅灰色的长袍，衬得面容很清秀，这使苏炎很不自在，他偷偷地攒了下臂力，孔武有力，心里便舒坦了几分。

　　魏剑先是在人群中细细看了一番，把目光落在三个老头中最有仙风道骨的凌清身上，面无表情轻轻点头道：“我乃朝云仙子的徒弟魏剑，今日应木仙子所托，按日按时到九鹤洞与之见面。”他又转身对明裳行礼。

　　明裳指着身侧对魏剑道：“一起坐下，无生阁前的药香令人迷醉，大家不妨都坐下嗅一嗅这令人身轻体健的药味，反正都不要钱。”

　　魏剑果然在明裳的右侧坐了下来，将背后的剑摘下放在跟前。

　　此时，席地而坐的共四人，围成了一个接近圆的大圈，苏炎、魏剑分别坐在明裳左右两侧，明裳抬头笑问虞上闻：“你不坐？”

　　虞上闻在凌清的右侧坐了下来。这时琢夫很贴心的命小弟子去大殿搬来蒲团，一一分发给了六个人，包括他自己。

　　一个直径近一丈的圆快要形成了，凌清道：“有什么话快说吧。”

　　“不急，还差一位。”

　　从昨夜开始天就被阴云笼罩，本以为会有场大雨，憋了这许久也只飘了几丝细雨，地上的潮气很快被后山吹来的风吹干。巳时快要过去时，一声歉疚的笑声传来：“抱歉诸位，让你们久等了。好像要下一场大雨，我在山中巡视一番，看看有无流连在荷花池畔还未回去的凡人，以免他们闲逛至山中遇到危险。”

　　一道黛蓝色身影出现在圆圈之中。云白前后看了看，发现自己站在众人瞩目的中心，不好意思的退出圈外，找了个适当的位置坐下后才介绍道：“我是白云山的土地神云白，想必各位都认识我。”

　　凌清仙师眼中闪过一瞬的惊慌。

　　两位仙家的稀客令虞上闻很吃惊。他很难相信短短十几日明裳就找到了当年的真相，那他过往的两百多年岂不是很荒唐。坐在他对面的云白，他曾三次从她那打听木明裳之死，她都很歉疚地说那几日她并不在白云山，无法为他提供有用的信息。

　　明裳抱拳行礼开口，直指凌清仙师道：“两百多年前的八月十三，我亲眼目睹你杀害八名婴儿后，被你追杀至三季荷花池畔，惨死在你和天华洞的宋云岚手中。你说没有证据，一切都是我的胡言乱语和诋毁诬陷，我现已把两位能证明我所说绝无虚假的人请到了九鹤洞，两百年前的事情我再替师伯您回忆一番，如何？”

　　云白此时才明白这姑娘竟是当年死在她白云山的木仙子，听闻死状凄惨，竟然还活了下来，可见仙家真有无数起死回生之法，暗暗称奇了一番。

　　凌清虽已解了身上的定身符咒，此事必定要有个结局，否则看那姑娘的性子不像是善罢甘休之人。他闭目不睁，握着拂尘如常日间打坐一般。

　　虞上闻询问道：“这两位与白云山那件事有何联系？”

　　明裳起身走到云白跟前客气的说道：“今日天气不好，大雨将至，云白小神君不忘约定赶来九鹤洞，明裳在此先谢过了。”

　　云白道：“木仙子不必客气，与其说是为你，倒不如说是我十分想知道那年究竟发生了何事！”

　　明裳道：“那请云白小神君把当年如何发现八具婴孩的尸体一事细述一遍，何时、何处，因何而死，请您如实相告。”

　　云白记得凌清也是白云山的常客，因人、神界限分明，各行其事无甚交往，她从未和老仙师搭过话，也不会刻意注意凡人在她地界上究竟做了哪些不轨之事。

　　即便凌清贵为人仙，道高望重，因没有人情上的拖累，云白便毫不避讳的回答道：“发现八具婴儿尸体是在木明裳仙子死的第二年，仙子和孩子们是不是死在同一日因为发现那些孩子时早已成了白骨我无法推测出，但是有一点我很肯定，那八具尸体都是死于掌力。发现他们时是暮春，那片山坳开了大片白花，八具尸体排成一列，有些花从白骨中开出，那景象既骇人又使人心生悲悯。起初我粗心，以为是群被人贩丢弃在山中可怜的孩子。我将他们安葬在一处，收捡尸骨时发现他们的胸骨无一不是被掌力震碎，那伤势挺像出自一种掌法。”

　　“哪种掌法？”魏剑急急的问。

　　“八极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