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风自南来》采芹人

88、仇人见面

　　这一声，所有人的反应都不一样，无疑，所有人都十分震惊。

　　小弟子们中除了刚才拉长声音通报的那位几日前去过青遥山外，其他人都没见过凌清仙师，年年是只闻其名不见真人。今日大事不断，可真令人心慌意乱又好奇不已，小弟子们都垫着脚尖伸长脖子望着从天而降的老神仙。

　　通报的那个小弟子用胳膊抵了抵旁边一位师兄的手臂露出一脸的兴奋：“是我去青遥山请的凌清祖师。”

　　宋云岚露出了一瞬谁都没有察觉的笑意。

　　金云霄一直没能明确的从明裳和云岚口中听到白云山的罪魁祸首，他半猜半估可能是凌清师伯，当时他看了一眼虞师兄，见他面如死灰闭口不言，只是死死盯着明裳师妹。

　　见凌清师伯驾临天华洞，金云霄都吓了一个激灵，本能的看了眼明裳，又看向虞上闻。

　　他从未在一个人的脸上看到过那样的神色，何况是两张惊骇的不同的脸。

　　多年来虞师兄一直给人以病病殃殃的感觉，从今日对宋云岚审判开始更是虚弱不堪，脸色很像久病之人，即便他强忍、不露声色，金云霄也知道他受了重伤。

　　听见他师父来的那一刻，虞师兄的整张脸有些扭曲，苍白的近乎透明，身体僵硬好似一触即碎，或许他正以旁人不能见的速度在消失，依旧把目光放在明裳身上，眼中神伤悲戚。

　　而明裳，后背所受那一剑在听到凌清仙师名字开始痊愈，她从地上猛的站起来，半呆半痴，甚至无法把哆嗦的嘴唇闭上，那年的痛苦在一瞬间全部回到她的记忆中。拂尘射下的万道钢针、身体抽走法力的痛楚、剥皮剜骨的疼痛即使过了两百年依旧令她止不住颤抖。

　　凌清仙师从云端缓缓落下，头戴金色莲花冠，右手握着拂尘柄，把尘束轻轻放在左臂，玄衣宽袍，衣袂翻飞，真是位天地外逍遥客。两百岁的老人苏炎见之也相形失色，心中暗自感叹道：真乃身姿飘渺浮游青云的老神仙啊。

　　众人退步至两侧，为凌清仙师让开一条道，道上唯独立着纹丝不动的虞上闻。一见这师徒二人，旁人忽然就能明白唯有凌清仙师这样的师父才能带出虞上闻这样的徒弟，暗暗惊奇。

　　凌清仙师看见徒弟很是吃惊：“上闻，你为何在此？”

　　虞上闻冷静的反问：“师父从不出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凌清仙师并不急着回答，反而急切的走向徒弟，伸出双手要扶他的肩膀。虞上闻向后退了一步躲开师父的双手又问了一遍：“师父您为何出现在这里？”

　　在旁人看来，他躲避的动作显得有些残忍，向他靠近的可是个老神仙呐。

　　“前几日天华洞来了个孩子，说这几日你师叔的棺椁要换副新的，我思虑多年没有来看他，趁着秋高气爽……”

　　没等他说完，虞上闻脸色愤然对众人大声问了一句：“几日前谁去过青遥山，站出来！”

　　这时，那位拉长声音嘶喊通报的小弟子浑身颤抖站了出来，小声道：“虞师伯，是我！怎，怎么啦？”

　　“谁让你去的青遥山？”

　　“是，是宋师姑，她说祖师迁坟换棺是件大事，凌清仙师是祖师的师兄，理应请他来此！”虽不知虞师伯为何勃然大怒，但是宋师姑树立的碑石已倒塌，无需顾及什么该说不该说，如实说就行。

　　虞上闻转向宋云岚，无力的苦笑：“宋云岚啊，你是真心想看我和明裳水火不投兵戎相对？”

　　宋云岚冷冷道：“你又能躲多久，他们总有一天会见面。”

　　她说的没错，天华和九鹤这层关系，师父和明裳总有一日会见面，何况，他承诺过要替她报仇，又岂是掩藏躲避就能解决的事情。他转身寻找明裳的身影，刚才小弟子们退到两侧时不知把明裳推搡去了何处。他见到金云霄在向师父行礼，看见苏炎一动不动看着师父，看见陆瀚元扶着宋云岚，唯独不见了明裳。

　　那阵小小的混乱中，木明裳很快就恢复冷静。凌清仙师那张脸她绝不会忘记，他面目狰狞、暴虐凶残，明明是同一张脸，如今这张脸却与当年白云山遇到的脸截然不同，眼前的凌清仙师容光焕发，有许多老者都有的慈眉善目。

　　明裳也明白了虞上闻在她提出要去九鹤洞拜访他师父时为何显得那么惊慌失措，又一次次说他一定会给她一个交代。

　　“师兄可真是个可怜人，陷入这两难境地。”明裳真心替他难过。

　　“我的命，还有无数被凌清残害的婴孩的性命，他让我失去两百年光阴，切断我两百年的喜怒哀乐。”明裳掂了掂手中的青玉剑，身上所受的每一处伤都唤醒她的愤怒，身为修行之人却走歪门邪道，残杀婴儿，这不正是她当年在师父面前立志要除掉的人间的祸害，是似人的妖魔鬼怪。

　　凌清仙师问金云霄：“你师父的坟要迁至何处？那片山林是他亲自选的宝地，为何突然要给他迁坟？”

　　金云霄低声道：“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们都发现师父死的蹊跷，为查明他的死因，只能决定开棺验尸，也趁此机会为他换副新棺椁。”他不敢贸然提起木明裳，只能简短的说明原因。

　　凌清仙师十分吃惊，紧皱眉头：“从头至尾跟我细说，什么叫死的蹊跷？”

　　金云霄侧了半个身请他上座：“师伯远道而来，先落座休息一下。”

　　就在凌清朝着座位迈上第一个石阶时，木明裳突然从主座的大鼓后面转身而出，冷冽冒着寒光的剑直逼凌清仙师。金云霄见状况突发，还没看清明裳身影之际就下意识挡下这一剑。

　　明裳转身站定道：“大师兄，你别碍事。”

　　金云霄矛盾的把跨上台阶的脚放了下来。

　　凌清仙师淡定从容的看着她，丝毫没被突袭影响。明裳又重聚法力，顿时起了一阵风，把她和凌清仙师的衣袍吹起，寒冽的青光缠绕着剑身。她纵身跃至凌清面前，再次以迅雷之势将剑刺出。

　　明裳感受到锋利的剑一寸一寸刺入血肉中，有些软又有些硬，却是十分顺手的，好像一条抓在手中的鱼突然滑进了水中，青玉剑自己就钻进了那具躯体之中，在那人胸口往下一寸的地方。

　　众人目瞪口呆盯着青玉剑，发出“哎呀”的叹息。

　　剑是从虞上闻的背后刺出，用惊人的速度闪身挡在师父面前。

　　木明裳的手颤抖不已，盯着虞上闻道：“我想在宋云岚一事结束后再和你细谈你师父，可是他来的太急，我无法顾及你的感受，对不起了师兄。”她迅速从他身上抽出剑，鲜血汩汩涌出。

　　从敲响习武场鼓声开始，她只想替师父报仇，谁知尽然牵扯出两百年前白云山的真相。

　　虞上闻没有伸手按住伤口也阻止金云霄上前救治，只轻声道：“明裳，你第一次回天华洞，我借故回了趟九鹤才知道当年真相。这个秘密把我快折磨疯了，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不懂什么样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怕你转身离开，我一日日拖延着秘密不敢说出来，一直在想两全的办法，可这是道无解的题。”

　　鲜血将他的青衫染的通红，刺目的令人心惊肉跳，明裳黯然悲伤：“所以，你为他挡刀，这是你的答案？”

　　“还有其他方法吗？”

　　“有，就看他愿不愿意。”

　　凌清仙师缓缓落座，沉声问：“上闻，这丫头究竟是谁？”

　　苏炎很不爽快，暗想：他们都杀的你死我活，你个老家伙居然还没认出我师父。

　　他一把甩开一直扶着他的苏南，试要和凌清仙师比个高低，同样是老头，谁还能比谁强到哪里去。他站出来对凌清大喝一声：“老头，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当年白云山你亲手杀了我师父，竟然没认出她来。她就是启明山只当了两年小地仙就死在你手中的木明裳。”

　　凌清仙师惊的手撑桌子将要起来，又镇定的坐下去，拿眼看了下有些狼狈的宋云岚，瞬间明白今日到此是着了宋云岚的圈套，哪里是枯松的迁坟仪式，是她已露出马脚将他哄骗至此替她撑腰罢了，他心想：罢了罢了，来都来了，就让上闻早日从痛苦中解脱岂不是好事。

　　小弟子们一向无味枯燥的日子今日突然如此热闹，炸耳的真相一个接着一个，眼前这几位主要的人物都很“古老”，仿佛能穿透两百年的时光看见他们当初的恩怨，因而，有人把摔断腿正在屋中养伤的师弟都背了出来，安置在一处高台上看今日的戏份。

　　当他们听到凌清仙师杀了天华洞第一任地仙时，唏嘘惊讶之声不绝于耳，可凌清仙师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他们便贸然肯定中间肯定有误会，神仙怎么会杀人？可是目光转向小师姑时又不那么肯定了，因为小师姑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不对，她是真正的神仙。

　　“原来是你。上闻说你重新活了过来，我还当是奇闻异事，以为他在说胡话。”凌清脸上渐渐换以冷峻的神色。

　　木明裳径直走过虞上闻身边，站到凌清仙师桌前，双手撑着桌面，把脸贴近许多，冷冷地问：“听虞师兄曾说起你的为人，说你是个连蚂蚁都不忍伤害的人，又说起你的执念，你是个一辈子都想要成仙追求长生的人。当年，你是杀了多少婴孩才拥有了如今的修为？”

　　凌清眼神阴鸷，低声道：“姑娘，那件事已过了两百多年，你真要重新提起？如今这样不好吗，你和上闻回你们的奚尾山，我还做我的炼丹人，真要紧追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