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风自南来》采芹人

89、可怜师兄

　　就是这个眼神，阴毒邪恶的人任他再有一副好皮囊，眼神却不会变，当年他就以这样的眼神看着她，在她身上刺了无数剑。

　　明裳不敢相信老仙师会说出这样的话，大笑起来：“我且不提你的恶行。你这个一直在活着的人，怎么会知道我两百年间究竟失去了多少东西，因为你的恶行致宋云岚一瞬间欲念横生，直接害死了我师父。你唯一的师弟，死在了他的徒儿手中。”

　　凌清仙师愤怒的瞥了眼宋云岚。

　　当年他恢复理智之后，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才想起与他一起的还有枯松的弟子叫宋云岚的，可是他不愿再造杀孽，何况他们已同陷一处泥淖，若是她嘴不严，随时可以取她性命。

　　没想到一时的不忍，却害了枯松师弟。凌清隔空狠狠甩了宋云岚一记耳光，那声音清脆响亮，把许多人都惊呆了。

　　宋云岚捂着脸往陆瀚元身后躲了一下。

　　陆瀚元低头对宋云岚道：“只要你现在想走，我立刻带你走。”她眼中蓄着泪水对他摇了摇头道：“罢了，我犯下的过错太深，不想连累你被人唾弃辱骂，多谢你在我最无助的时候还站在我身边护我，是我咎由自取，就让我领罚吧。”

　　陆瀚元道：“我一定尽最大努力，替你说情，以后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可以吗？”宋云岚的眼神似乎有些恍惚，那可真是个如梦一样的前景。

　　待凌清仙师打出那一掌出了气，明裳站在桌前俯视着他，居高临下，这让凌清第一次有了坐着的人竟不如站着的人威武的感觉，只听见明裳开口道：“老仙师，你杀害的婴孩和白云山那件事，这笔账我该怎么算，是你自己以命抵命还是让你大徒弟为难？”

　　凌清仙师尽可能的坐高一些不使自己比对方矮，十分镇定，亲切的笑道：“你这丫头空口无凭，你说我食婴进阶，证据呢？”

　　不知从哪里又冒出来一个老头，指着明裳骂道：“大胆，你是何人，敢这样质问我师父？食婴进阶？师父深居青遥山，甚至十几年都不会出山，潜心为百姓炼药，救了多少人命，你敢当众人的面如此诬陷他，你不如说我琢夫也吃孩子得了。”

　　琢夫的话刮过明裳耳际，她盯着凌清仙师纹丝不动，另一只耳朵却传来小弟子的议论声：“小师姑会不会记错了，凌清师祖怎么可能做那样的事？”
　　“对，早听闻他德高望重，一身仙骨，若真杀了婴孩，会有今日的寿元和声誉？”
　　“即便是真的，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以她和虞师伯的交情，应该会算了吧。”……

　　虞上闻踩着血印走过来，扶着明裳的肩还没开口，琢夫震惊地叫了起来：“大师兄，你身上的伤怎么来的？老天，我迟来这一会发生了什么事？师父，大师兄的伤怎么办？”

　　琢夫带着两个年轻徒弟饶过凌清仙师跑到虞上闻跟前，一人扶住虞上闻拒绝挣扎的双臂，一人往往他口中塞了一粒药丸、琢夫则把伤口的血止住，整个过程下来行云流水，可见平时果然是救惯了人的动作。

　　琢夫替这个面如死灰的人整理衣服念叨道：“大师兄，离上次见你，你清瘦了不少啊。”又对弟子道：“你们师伯素爱干净，快去找两件衣服给他换下这身血衣，干净的就行。”又拉起他的手心疼地问：“大师兄啊，你这几个月是被谁囚禁了么，手都饿长了。”

　　经琢夫提醒，明裳才发现虞上闻确实清瘦了许多，他在昆仑山上了青乌的当，一连失血七日，又消耗一半的法力救治她的命，还未调息将养就被她拉进这场对宋云岚的审判中。他憔悴的面容使她心痛不已，可此时一旦上前关心，势必让凌清捏住她的弱点。

　　虞上闻推开琢夫，又一次扶住明裳的肩，言辞恳切相求道：“我能感受到那年你所受的疼痛，也理解你对我师父的恨意！”他顿了一下，似乎思考了很久，终于艰难的问：“你能不能原谅我师父？”

　　“上闻？”凌清仙师这一声带着能掌控徒弟的自信，显得十分傲慢，明裳明显感觉到虞上闻抓住她肩膀的手颤抖了一下，这个师父很擅长拿捏这个从小带大的弟子。“你信她的话？你真的认为师父会做出那丧心病狂的事？”老仙师几乎是对徒弟吼了出来。

　　“师父，你为何要来天华洞？为何要来？”虞上闻双眼通红，来了句旁人看来就像笑话一样的质问。

　　木明裳突然很同情他，不是心疼，是一种同情和怜悯。

　　孤傲清冷的虞师兄，在他师父面前哭的像个孩子，真的难以想象他在师父的丹炉中如何熬过了年少时的日月，以至于师父一声怒吼就猛然一惊。

　　他几乎要倾倒的身躯，木明裳又助了一把力：“原谅？就因为我的死不是今日今时发生，你觉得过了两百年仇恨会烟消云散，我遭受的疼痛就不值一提，我就该原谅他过去的残暴，因为在你看来那都是过去的往事了，何况我如今活得好好的，对吗？”

　　“没有，我从未这样想过？”

　　明裳：“他是你师父，所以他做的坏事你都不计较了？你可以不计较，我不为难你，但是你也别想阻止我。”

　　她很决绝的推开虞上闻，亮出青玉剑，用法力将那剑一分为四，从四个方向迅速飞向凌清仙师。

　　凌清巍然不动，他掌控了一把更锋利的剑，岂是她轻易就能伤害得了？果然，一道金色流光罩住老仙师，四把青玉剑像撞在无形的铜墙壁垒上，浮在空中无处下手。虞上闻飞身而起，仅一剑就切落了青玉。

　　明裳愤怒转头道：“虞上闻，你真要阻我？”

　　金云霄见事情已到了不能缓和的地步，木师妹今日要杀宋云岚也要杀凌清师伯，百年恩怨岂能在一日之内解决，何况她和虞师兄都已受伤，何不暂时做个和事佬，暂停他们的恩怨，将打斗的场地转移到别处，免得日后旁人想起天华洞就是今日血流成河的印象。

　　他跳出来十分中肯的说道：“明裳，你所说的食婴进阶确实是件骇人听闻的事，为何不拿出证据堵住悠悠众口，否则凭你一人之言确实难以让人相信，这有损师伯的声誉，于你于师伯都不是件好事。我的意思是，你们暂时放下刀剑，等此事查个清楚明了我们再去计较过去的恩怨。你放心，大师兄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已是两百多年的事情了，怎么可能还会留下证据，明裳不懂大师兄真在帮自己还是有别的想法。

　　她问向虞上闻：“你是清楚知道你师父究竟做没做过那件事，你是铁定要维护他，对不对？”

　　虞上闻难以回答。

　　明裳是真有些难过，胸口堵的慌，宋云岚那一剑留下的伤口比方才更疼了。

　　从她恢复前世的记忆起就默认虞上闻陪伴在身边，两人山水相绕、风林相伴，那气氛温和而自然。她感动他两百年间从未停下寻找她的脚步，对他拿命相救的行为她亦能用性命补偿，可是当她找到真凶时，他却毫不犹豫站在对立面，难免不让她有些心灰意冷。“我会找到证据，那时候若有人再护着凌清老仙师，休怪我不客气了。”

　　凌清仙师仿若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终于站起来对金云霄道：“带我去看看你师父的灵柩。”不慌不忙在六名弟子的护卫下去了燕灵殿。

　　老仙师可真是优雅从容，他一走好像还带走了一股仙气，使习武场沉寂无声。

　　陆瀚元大吼一声：“都散了吧，各干各的去。”小弟子们呼啦一下都回了燕灵殿，习武场只剩下几个岁月深沉的人。

　　苏炎很细心，察觉到师父拄着剑几乎站立不稳，悄悄站在她身后随时能扶上一把。

　　木、虞二人对视很久，默然无语。

　　明裳收了剑转身往山下走去，苏炎向苏南嘱托了几句后紧随其后。虞上闻急切的追了上来：“明裳，你去哪？”

　　“白云山！”

　　高大的紫鹿站在下山的石阶前，明裳拉了一把苏炎，二人驾着紫鹿飞速离开，留下虞上闻苦闷地站在石阶前不知所措。

　　明裳乘坐在紫鹿背上回望天华洞大山之巅虞上闻的身影，显得渺小而孤独。

　　一路上木明裳沉思不语，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寻找证据。记得当年死在凌清仙师手下的是八个孩子，小小的尸骨即便无人安葬，这么多年早已找不到痕迹。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去九鹤洞那间虞上闻提起都会害怕的无生阁。她转念又一想：凌清仙师杀婴是我亲眼所见，这么大费周章找证据无非是证明给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看，何必呢，快意恩仇，我的仇又何须做给旁人看。

　　就在她暗自思忖之时，身后的苏炎突然开口道：“师父，刚才习武场我听见你提到杀婴一事。有一件事我觉得应该跟你提一下。”

　　“何事？”

　　“那年事发后，白云山聚集众多小仙，其中有一位仙子在山中发现一个孩子。后来因人多场面十分混乱，那名孩子也不知去向，听闻是被那仙子带走了，我想，若传言是真，那孩子说不定现在还活着。”

　　明裳的手猛然一紧，事情突然有了转机。

　　“你虞师伯知道此事吗？”

　　苏炎道：“当时并不知你的死和孩子有关，野外捡个孩子是件平常不过的事情，我早已忘在脑后，方才提到凌清仙师杀婴我才把两件事连在一起，从未跟旁人提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