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风自南来》采芹人

87、忏悔无用

　　金云霄眼中的震惊转为怒火，恨恨的转向宋云岚：“明裳说的是不是真的？”能弑师的人，杀害手足又有什么不可能，只是宋师妹怎会如此可怕，两百多年的相处竟一点都没有发现她的异样，不由得从脚底生出恶寒。

　　从明裳第一次提起千香剑上的鹤徽开始，虞上闻就开始怀疑宋云岚，只不过小心翼翼呵护着自己等了两百年的感情不敢去确认而已，他很羡慕金师弟此时还有向宋云岚发火的资格。看，知道真相的明裳甚至都没看他一眼。

　　回想起那年将死之时的无助和恐惧，明裳祈盼着虞师兄出现，她的求生欲望很强，即便身子已废不能站起来，仍然把手指抠进泥中借着指尖那点力气一点一点往前爬，没想到背后站着的都是她认识的人。

　　“师姐，你那一剑真的很疼，打断了我最后求生的力气。师父说的对，万事不能强求，你为求长生，盗窃别人的修为和法力，终有一日还需还回来的。”她说的很平静，可是心中的怒火和血液的沸腾要使她失去自制力，手中的剑也躁动不安。

　　她用平静的口气追着当年的债：“该把我的东西还回来了！”

　　明裳决定先取回宋云岚身上属于自己的法力，双手捻诀，掌中凝聚一圈青色冰冷的光，化作箭形飞速插进宋云岚心头，只听她惨叫一声，扔掉千香捂着伤处跪下来，恐惧地望着走过来的木明裳。

　　这一招是“盗心”，是不愿恋战汇集大量法力使出的必杀，虽然明裳毫无保留，但是这样的攻击宋云岚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这令她很奇怪，心想宋云岚可能是知悔了吧。

　　木明裳的每一步都极具压迫感，走到宋云岚身边俯视着她，伸出右手即将靠近她的颅顶，这是拿走她法力的位置。

　　无数双眼睛盯着她的举动，宋云岚的恐惧、苏炎的解恨、金云霄的痛惜和小弟子们的震惊。就在她的手掌已经触及到宋云岚柔软的青丝时，一把纸扇快如闪电向她飞来，扇面上突然射出数十道金符。好在明裳对陆瀚元早有防备，反手一掌，将扇子打的破破烂烂。

　　只听陆瀚元对明裳央求道：“你放了她，我带她走，我保证她永远不再回这里。”

　　“我不会放过她。”明裳转身一把掐住宋云岚的脖子问：“师父的死是不是和我有关？你嫉妒我，你可以杀我，若说因为嫉妒师父的偏心而杀他，我绝不会信。”

　　她的五指几乎掐入血肉，宋云岚的脸憋的通红，半天才说出一句话：“你松开，我全告诉你。”

　　被明裳打落在地的扇子中射出的金符本来也跌落在地，忽而跳跳蹦蹦都飞了起来，疯狂的缠向她的身体。陆瀚元要借着她被金符缠绕的时机带走宋云岚。

　　那符炽热滚烫，贴在身上的每一处都如火灼，明裳恼怒的拍去双臂上的金符：“陆瀚元，我对你一再忍让。”

　　金云霄扑上来替她把金符摘下，突然，他感觉到明裳的身体一震，瞳孔猛然收缩，神情变得极为痛苦。他低头一看，一把三星剑从她的腹部穿了过来。

　　宋云岚不动声色拔出剑，狠狠推了明裳一掌。

　　明裳身子一软趴进金云霄怀中，这一掌的力道将二人推落滚下习武场。

　　明裳痛苦的挣扎坐起，慌忙打坐调息，苏炎冲过来将他微不足道的真气输入师父体内，安慰道：“师父不可再乱动了，你不忍对她下手，那这个仇我替你报。”

　　陆瀚元急急收了金符，惊慌地看着竭力要护的人又犯下一个过错，只几天功夫，她变得不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女子。

　　虞上闻走至明裳面前，什么话都没有说先替她疗伤，过后才开口道：“明裳，你在此休息。”

　　他起身缓缓走向陆瀚元道：“陆兄，明裳已经给了宋师妹两次不杀的机会，她都不知悔改，你还要阻我吗？”陆瀚元神情骤变，却不知该怎么阻拦。

　　宋云岚扔掉手中的三星剑，望着对立面她爱而不得的人，颤抖的问：“你要杀我？奚尾山我们相处了两百年，你真的会杀我？”

　　虞上闻道：“欺师灭祖，残害手足之人，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间。”他的掌中燃起清澈的蓝色火焰。

　　“虞师伯，杀了她。”苏炎大喊。

　　宋云岚突然笑起来，笑中带泪：“欺师灭祖？我真的很想看看你如何化解明裳和你师父之间的恩怨，你会背叛你师父吗？”

　　掌中威风凛凛的火焰骤然熄灭，他面若死灰，冷汗霎时从鬓角流下，呆呆的想着这句话。

　　“我们一起斩妖除魔，两百多年间走遍九州，却不及师妹陪伴你的几年。我不惜杀了师妹，护好我的容颜，想取悦你，让你喜欢，最后却什么都没得到，你眼中只有她。”她终于能痛痛快快的道出多年来的心意，因激动这几句话有些声嘶力竭，使不知内情的小弟子都开始同情这个师姑了。

　　虞上闻：“我曾告诉过你，我不需要你的感情。你拿捏我的懦弱和恐惧赌我不敢出声，三次杀明裳，我已忍无可忍了。事情都已真相大白，我已没有害怕的必要”

　　这时，躺在金师兄臂弯里的明裳抬手阻止他：“师兄，先不急杀她，我还有不明白的地方。”

　　他立刻收了火焰，等候明裳的示意。

　　明裳望着宋云岚：“你杀了我和师父之后，后悔过吗，如果让你重新选择，白云山还会不会杀我？”

　　这句话仿佛抽走了宋云岚的骨头，她晃晃悠悠瘫了下来，痛哭道：“杀了你之后，我得到了你的仙力，靠这仙力，我不但很快从仙门脱颖而出，还永驻了容颜，我很开心很满意。直到长生会后，师父猜到我是杀你的人，他不再正眼看我，如此忍耐了几年，我去八峰洞向师父忏悔，他不肯原谅我，定要废了我的功法，我趁他不备一掌打碎了他的腿。”

　　回忆那些往事很痛苦，她的眼神呆滞无神，看着地上的一处缝隙一动不动，胡乱把这些年的痛苦宣泄出来。

　　金云霄闭上眼睛冥想了片刻，似乎不忍听她说下去。

　　“我也是师父的徒弟，他最后一刻还是对我仁慈了，使我有机会杀了他。‘红日坠海’，师父接了我这招！”

　　明裳一听见“红日坠海”，猛的惊坐起来，脸色比刚才更苍白一些，用发抖的手指着她：“你好狠心，居然对师父用这招，他死的竟比我想的还凄惨。”

　　“从杀了师父那一刻起，我就活在悔恨中，我常去想，我究竟是为了得到什么才做下这样的错事？如果还能回到那年的金秋时节，明裳，我一定会用命护在你面前。”

　　“师妹，你还能原谅我吗？我一次次杀你，都是因为第一次的过错已让我不能回头，我悔恨，但是我也想活，我也有想要的东西，我真的不舍。”

　　金云霄怒不可遏：“宋云岚，你的悔恨已迟。你所有想得到的，都施加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你震碎师父的五脏六腑令他惨死，还有当年明裳那具支零破碎的躯体，任是再如何残忍的人都干不出来。”

　　他要为天华洞清理门户。

　　这个决定下的十分痛心，两百多年的相处啊，放眼看去天华洞或启明山或整个九州，早已物非人也非，唯有他和当年的师妹活到了现在。

　　宋云岚爬向明裳，握着她的手，满脸泪痕，悲戚道：“师妹，我错了，你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她一向温婉美丽，从未如此狼狈过。明裳望着她泣涕涟涟的眼睛和稍显蓬乱的发髻，突然心软了。宋云岚杀自己的三次，属于她们间的恩怨，可是师父的仇轮不到她擅作主张。

　　明裳躺在金云霄怀中，仰着望着大师兄愤怒和震惊一直没有退下的脸：“大师兄，你心中的决定是什么？”

　　她从大师兄通红的眼眶中看到答案，还从将她揽在怀中那只颤抖的手臂上看见他的痛苦，杀了宋云岚，旁人无所谓，可是他们始终是枯松仙师收的第一批徒弟，他们有的人的事迹已写进了小弟子们的画册和天华洞的谱籍之中。

　　明裳把手搭在大师兄的手上，轻声问：“我来下决定，你不会反对吧？”金云霄点头道：“此事受伤害最大的就是你，宋云岚的生死由你判决。”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被金云霄斥到丈外的一圈小弟子们都已围拢在习武场周围，比最开始时的人更多更密。此时，这些人鸦雀无声，既担心宋师姑死又担心宋师姑不死，真是矛盾的人性啊。

　　木明裳从金云霄的怀中坐直身体，盘着双腿，挨了千香那一剑使她有些气喘和目眩，凝视着宋云岚良久才开口道：“宋云岚，做过的事总有一天会暴露在青天之下无所遁形，白云山对我刺下那一剑时就该想到你今日的结局。你我虽是师姐妹，情分早已在你刺我那一剑时结束了。我就在师父的尸骨前亲自杀你，都是你咎由自取。”她看着还没有恢复的伤口，杀她只能在师父重新下葬那日。

　　宋云岚坐在地上，平静地注视着明裳。

　　陆瀚元一声不吭，他真的十分讨厌木明裳，她的出现打乱了许多本来按部就班进行着的事情，她就不该活过来。

　　一场审判看似要结束了。小弟子们有的为宋师姑扼腕不已，也有的为停放在燕灵殿里祖师的被害愤愤不平，觉得她罪有应得。

　　就在这些嘈杂声中，突然一个小弟子拉长声音高喊了一声：“凌清仙师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