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风自南来》采芹人

85、割袍断义

　　习武场上，明裳一步一步走近宋云岚，满眼含泪，不甘心地问她：“师姐，我们几百年不见，为何见了面你却要杀我？我们过往的情分都不在了吗？你是怕我查出师父的死因害怕了？”

　　宋云岚重重的拍了下桌子，怒瞪着她：“木明裳，师父的死因还未查出来，你就咬定是我杀的，我倒要问你，你是何居心，我们曾经的情分都是假的吗？”

　　明裳捂着呼吸不畅的胸口，泪从脸上滑下，她没去擦，任由泪水滑进嘴中：“不要骗自己了。我真的很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杀师父，到底是为什么？他只是一个慈祥可亲的老头，是个爱睡觉的老头，他年纪大了，天华洞的事情早已放手不管，整日画画和作些蹩脚诗，他德高望重、和善慈祥，我想不出他与师姐间的仇恨。我小时候听师兄们提起师姐的身世，你是师父在路边捡回来的乞儿，你就是这样回报他的恩德的吗？”

　　那年春日，阳光明媚，饿了很久的宋云岚躺在一棵柳树下望着碧蓝的天出神，那个老头走过来，弯腰伸手对她和蔼的说道：“孩子，你家人呢？”

　　宋云岚摇了摇头，轻声回道：“不记得了。”

　　“我年纪大了，你愿意跟我上山，帮我种种菜、做做饭吗？”

　　她太饿了，听说做饭，连连点头，牵着老头的手去了天华洞。那时候她还没有名字，老头满脸喜悦地说：“你是我收的第一个女弟子，该叫什么好呢？”那是清晨，山间雾气弥漫，老头望着林中轻盈的雾气：“云岚，今后你就叫云岚吧！”

　　许多年前柳树下师父伸出温厚大手的一幕，搅乱了她的心绪，她的悔恨和自责撞的心头难受，流下泪水，哭泣道：“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么会杀他？你为何冤枉我？”

　　陆瀚元刚想上前质问木明裳，被虞上闻按住肩膀威胁道：“你再敢多言，就别怪我不认多年情分。这是天华洞的事，你我老实在此听着就行。”

　　陆瀚元打掉他放在肩上的手，气恼道：“你当然可以在这安心听着，因为矛头对准的不是木明裳。”

　　虞上闻淡淡的回他：“老实些吧，事情会大出你所料。”等着宣判的何止是宋云岚。

　　“你不承认也罢，等大师兄来吧！”明裳背对着宋云岚，不再说一句话。

　　半炷香后，金云霄走出院门，走下阶梯，面色跟脚步一样沉重往习武场走来。他先把千香摆在另外两把剑旁，摆的整整齐齐，然后深深呼出一口气，命周围的小弟子们退出了一丈之外，才望着宋云岚平静的说道：“宋师妹，北郊国回来那日的晚上，你去过八峰洞，改过石床上的剑痕，这些，都被楚单看在眼中，你的剑与师父遗骨上的剑痕十分吻合，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现场安静的可怕，只有清风拂过扬起衣摆和发丝的声音，几个人都沉默不言，简单几句话做实了宋云岚弑师一事，十恶不赦的大罪。

　　隔了许久，木明裳先打破沉寂，道：“说出真相吧！”她突然开口的声音把宋云岚惊了一下，散乱的目光重新汇聚出凌冽的眼神，她径直走到虞上闻身边低声威胁道：“虞师兄，你就这么看着吗？”

　　虞上闻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还明裳一个公道，用自己的命抵消师父的罪行，但是宋云岚这一问，瞬时就把他打入了地狱，他身上又寒又燥热，压制在身体里多年的毒陡然间反噬了他一把，他站立不稳，扶住石床时硬生生将一口被毒攻心后要吐出的鲜血吞了下去，用袖子擦了擦没有血迹的唇角，缓了许久才道：“说吧，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我没有杀师父。你们的证据都只是推测，仅凭一朵花、一道剑痕一块骨头就定我的罪，未免太可笑。师父带我回天华洞时我立誓要报他的恩德，我对天华洞的付出难道是假的？我为什么要杀师父，你们给我一个理由啊？”

　　明裳见她依旧嘴硬，大声喝道：“宋云岚，该是你给我们说出你弑师的理由，不要混淆了主次。师父这笔账我先搁着，你在我的玉葫芦中下毒是何居心？真的是因为怕我查出师父的死因？”

　　宋云岚呵呵冷笑道：“你说醉仙翁？我甚至没去过昆仑山，怎么会有那么稀奇古怪的毒？你说是我下的毒，证据呢？又凭猜测吗？”

　　虞上闻道：“明裳的玉葫芦从不离身，那夜赏月，她把玉葫芦给了长林分给弟子们尝尝，那是第一次离身，长林兴致高昂走到你面前为你斟上泉水时，发生桌子倾倒的片刻的意外，那一瞬间你接住玉葫芦，就是那一刻你在玉葫芦中下了毒。”他又大声问长林：“当时的玉葫芦有没有片刻是离开你的手的，仔细想想！”

　　知道这是天大的事，万一说错了可能会保不住宋师姑的命，长林十分害怕，脸上的肌肉在眼角下抖个不停。明裳道：“长林，如实说就行。”

　　桌子都是一样的桌子，长而窄，结实又稳，长林心想：即便我身子伏在桌子上都不一定会压趴桌子，那日走近宋师姑时却突然摔倒，把桌子也带翻了，手中的玉葫芦挺沉，晶莹玉润的玉葫芦可是小师姑的宝贝，不能失手打了。

　　担心的一瞬间，宋师姑伸手接住玉葫芦，并责骂他慌手慌脚。

　　长林小声道：“摔倒之际，宋师姑把我拉了起来。”虞上闻追问：“玉葫芦呢？”

　　“师姑也接在手中。”

　　事情又被证实了一点，金云霄痛心疾首的问宋云岚：“下毒的人也是你？你要害小师妹？”

　　陆瀚元推了金云霄一把道：“你胡说什么？那醉仙翁从何而来？”他愤怒的看着虞上闻道：“过去两百年，云岚去过哪里你能不知道？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为何迟迟不能放下？云岚死了就是你想看见的结果？”

　　那两百年，他们三人在奚尾山的日子明裳没有见过，没有人去怀疑他们间的感情，陆瀚元的反应很正常，但是他有一点错了，这是天华洞的家事。明裳对金云霄道：“大师兄，这个外人一直在此干扰我们行事，把他轰出去。”

　　陆瀚元半举着双手认输道：“好，我先不说话。”他怕他一走，云岚将单枪匹马去面对。

　　“醉仙翁的果实就长在昆仑山脚下，哪怕是能到达那的凡人都能随手摘下一颗，极容易得，你去过哪里旁人肯定不会一清二楚。昆仑山离此十分遥远，用罕见的毒不也正好能洗脱一部分嫌疑。我再问你一次，你为何要杀师父？”明裳抓起桌上的剑，飞快的抽出剑身架到宋云岚的脖子上。

　　“师父用一样的方式教导我们，对我亦有天大的恩德，这仇，我是必报不可的！”

　　突然拔剑相对，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纷纷出手要阻拦。苏炎道：“师父，先把剑放下。”

　　宋云岚大声笑了出来，她轻轻推开脖子上的剑，向前走了两步，一把抓住明裳的双臂，竟笑着问：“你说师父一样教导我们？你随手抓出一个师兄弟问问，师父最喜欢谁？他对你最好，这一点你不会不知道吧？你要是忘记了那可要浪费了师父的良苦用心了。从小，他就带着你云游四海，为你求仙丹，把他所有法术都传授给你，不惜折寿、弄虚作假为你谋取地仙一职。他常常夸你有仙根，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暗地里却一次又一次告诉我万事不能强求。我很不开心，很不痛快。”

　　明裳甩开她按在肩部的手，一把捏着她的下巴质问道：“就因为心胸狭隘而产生的不甘，你就要杀了他？”她绝不相信这是理由，这个理由就像开水上浮着的一层油末，那么轻，又经不起攻击。

　　宋云岚闭上眼睛，脸颊被明裳捏的通红，泪水滑到明裳的手指上，时间突然静止了。金云霄最不愿看见的一幕已开始，当年近百个师兄弟如今只剩下他们三人，还不得不刀剑相向，师父看见了一定会难过吧。

　　他痛心宋云岚的行为，也在为清理门户而犹豫。

　　就在金云霄要拉开明裳之时，陆瀚元突然挥了一把扇子，极其大力的将明裳劈退了数步。

　　虞上闻立刻冲上去从背后扶住明裳，本能地朝着陆瀚元推出一掌，一道清澈的火焰瞬间在他身上燃烧起来。陆瀚元一边跳着掸去火焰一边骂道：“姓虞的，你竟然对我出手？我替你守山那么多年，你敢对我出手，可真混账啊你！”

　　待他灭掉身上的火后，衣服被烧的短了一截，脸上擦了许多烟灰，一股漆黑的烟气从他脚下往上冒，长林忍不住笑道：“陆前辈将要腾云驾雾成仙了。”说完忙闭上嘴，又装回了一本正经的模样。

　　“瀚元，对不住了，我没想动手。”虞上闻歉疚不已。

　　明裳站正后盯着宋云岚，突然抓起衣摆的一角，手起刀落斩断衣角，举着绿色薄纱望着她，流着泪一字一句道：“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我师姐，我们间的情分犹如这片素纱，一刀两断。”

　　她亲自为宋云岚递上千香，冷峻的命令身旁的几个人：“你们都退下，免得我误伤。”

　　“拔剑吧，宋云岚。嫉妒，绝不是你弑师的原因，我今日就要打到你开口为止。你竟然犯下这十恶不赦的大罪，师父的尸骨就在大殿中望着我，犯下的过错总要受到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