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风自南来》采芹人

84、虚假地仙

　　两个小弟子小心翼翼把金、宋二人解下的剑捧至桌上，并列在一起。

　　“师姐，你这把千香剑，是何时所有，两百二十多年前有没有见过这把剑？”明裳试探着问。

　　宋云岚和虞上闻都惊了一下，怀疑明裳已知道了白云山经过。

　　面对师妹带有审判意味的口吻，宋云岚起身恼怒道：“这是何意？师妹在质问我吗？”她一回来就如此兴师动众，仿佛所有人都在等着她支配。

　　明裳道：“不敢。”

　　金云霄拍了一下桌子，声如洪钟：“师父虽已仙逝百年，可是最近突然出现许多疑点，为了查清师父的死因，在座的每一位都协助木明裳，有问必答。”

　　掌派人既已发话，宋云岚只能回答，她从容道：“九鹤洞最后一次长生会上我赢得了千香，这些众人都是知道的。”

　　明裳道：“最后那次长生会过后几年，师父突然死在了你的千香之下，师姐，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众人大吃一惊，都没想到木明裳会说的如此尖锐袒露，神色紧张的看着她们二人。

　　宋云岚脸色比先前更白了些，紧张恐惧的惨白，她控制不了眼中的泪，质问道：“你说师父死在我的千香之下，有何证据？”

　　她眼中晶莹的泪叫明裳看了难受不安，情同手足的姐妹怎么会对峙在这“审判场”里，她也不愿意。

　　“师姐，小时候我常在师父书房中练字，有一日我问师父，师姐像哪种花？师父慢悠悠想了好一会告诉我，你像一株幽兰，他提笔在纸上画了株幽兰。那时候我好喜欢师姐你，就把那株兰花画了一遍又一遍。很庆幸，幼年时我的‘遗物’天华洞还都保存着，我在库房的角落里找到了当年练字时的纸张。两百多年了，纸虽已破旧泛黄，却不影响纸上的画。”

　　这时，一直捧着一沓纸立在一侧的小弟子把东西和千香、墨阳放在一起，明裳从一堆遭岁月侵蚀的破旧黄纸中小心翼翼找出三张，上面的墨迹还能分辨。

　　“这与师父的死有何关系？”金云霄不懂其间的意思。

　　明裳没有回答他。

　　突然院后传来齐齐发力的哼哧声，八个小弟子抬着一张沉重的石床从墙角拐了出来，将石床轻轻放置在习武场中央后，八人累倒在地喘着粗气，一人上前回话：“小师姑，石床我们已经抬来了。”

　　明裳沿着石床四周饶了一圈，把三张破旧的纸放在石床上：“因为师父死前，留下了这株兰花图案。”

　　金云霄和安耐不住的陆瀚元一起走上前，对比了纸上和石床上痕迹虽浅却很清晰的兰花图案，一模一样。陆瀚元咂咂嘴，展开扇子不自在的扇着风：“兰花图案能说明什么？说不定是你们老师父一时兴起画了一朵，再者，留下兰花图案只有你能看懂，那时候你都死了，留这个作甚，又无人能懂。”

　　他倒一针见血问住了明裳。这株兰花确实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其中的意思。

　　她望着石床和纸上的图案，失神的呆了许久。

　　虞上闻开了口：“因为师叔知道明裳还会回来。”一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震惊不已，连明裳也倏地转身看他。

　　“什么意思？师父知道我还会回来？怎么会？”她不安的看着虞师兄。

　　虞上闻深深望了她一眼，曾经她在天华洞无忧快乐，是枯松师叔给了她庇护所，他今日不但要替明裳找到真相，连她的公道也要一起给她。

　　他上前几步，站在人群中央不疾不徐道：“当年平瑞县那场大雨，一连下了六天六夜，明裳几乎丢了性命才阻止将要决堤的大坝，拯救了平瑞县近万人的性命，她因此功德做了启明山小小地仙。这件事表面上正常不过，其实，师叔却隐瞒了一个真相。”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看去，包括那些年轻的小弟子，像挖开了一座封藏万年的墓穴。

　　“平瑞县旱了两年多又连下六天六夜大雨的原因我不得而知，师叔巧妙的将明裳往平瑞县引去，使她顺理成章救了当地百姓。地仙一职因此有了一点虚假意味，白云山一事算是对她的惩罚。但是明裳并不知真相，何况她救人确是本心也是事实，没有一丝虚假，所以她的惩罚终有结束的一日。师叔算准她一定会回来。”

　　明裳不知道师父还为她做了这样一件瞒天过海的事，震惊、疑惑，内心五味杂陈，久久说不出一句话。难以置信的看着虞上闻：“你怎么知道的这些，为什么从没跟我说过？”

　　虞上闻轻声回道：“我也是从渊泽将军那才知晓，是我拜托他去看了你的仙录。你还记得那年路过平瑞县，突然出现在岔路口的黑色兔子吗？”

　　她记得，那是一只浑身泛着光芒又凭空消失的黑兔，兔子一直把她引向去平瑞县的路上。

　　在她还沉浸在往昔的回忆中时，只见站在习武场四周的小弟子嘴里嘀嘀咕咕，偶尔传出“弄虚作假”“我们师父才是真正地仙”这样的话。

　　这些话刺痛的不止是明裳，很少发火的虞上闻也忍不住呵斥他们：“混账，若再多言，就退出习武场。”

　　明裳朝他勉强笑道：“不要责怪他们，都是孩子。当年我就觉得那件事太过突然，把启明山的责任交到我身上让我压力很大，因为有你，我才欢喜又踏实。”

　　一直处在人群中的苏炎因为刚见到师父来不及细谈，不懂今日习武场上要清算的是何事，方才那些对话他大概也了解了一下情况，震惊之余非常同情师父刚才无助惊慌的样子。

　　他起身缓缓向习武场中央走去，他的年纪、胡须、面容经过岁月的沉淀，言行成了在场所有人中最令人信服的一位，他先对明裳行师礼，又转身对习武场的众人高声道：“我七八岁时插了草标被人贩卖，师父下山后做的第一件善事就是救了我。那一年我跟着师父行走在九州各处，她斩妖除魔、惩恶扬善，仅那一年做了无数善事。
　　平瑞县那场大雨，师父担忧了几天几夜不能睡下，开了血祭付出半条命稳住大坝，这些并非她贪图功德、显扬名声、要做地仙才去为之，而是出于她内心的善良、拯救苍生的信念。我虽不才，在荆平县也算一号人物，在当地济寒赈贫施仁布德，使荆平县清宁安定，若没有师父，可能许多事情又会变成另一个模样。单凭地仙一职去评价衡量我师父的为人，是不是武断了些，这真的侮辱了她的品性啊。”

　　众人沉默不语。

　　明裳收住眼中的神伤，振作了一下精神，大声道：“虞师兄谈及的事已经非常久远。我们回归正事。兰花图案是师父留下的只有我一个人才能看懂的提示，你们不相信也理所当然，确实无法肯定的揣测师父的用意，但是，石床上的两道剑痕，却实实在在是打斗时留下的证据。我从北郊国回来后去八峰洞，发现剑痕已被人篡改过，第一次发现剑痕那日只有四个人，我、金师兄、虞师兄和宋师姐，是谁改了剑痕，不言而喻。”

　　金云霄慌忙转身低头细看，问：“你确定改了剑痕？”

　　“光线很足，大师兄细看看。”

　　金云霄从一旁小弟子手里拿了拂尘，轻轻扫去缝隙中的灰尘，阳光下，那道痕迹的颜色确实有些新鲜，他紧握拂尘低头望着痕迹楞了许久。

　　“拿剑试试。”明裳先拿起自己的青玉剑，拔去剑鞘，寒光凛冽，她轻轻将剑锋卡进逢中，不符，她的剑更厚实些。墨阳的剑锋比青玉剑还要厚实，更是不符。

　　轮到千香之时，陆瀚元漫不经心地说道：“木姑娘你这做的不对啊，天下的剑何其多，怎么单单怀疑自己人呢？来试试我的？”

　　虞上闻瞪着他还未说话，陆瀚元道：“别瞪，想偏袒吗？”

　　这个不善用剑的人唤出一柄与千香颜色相近的银白色剑，他朝着木明裳冷哼一声：“若是卡上了缝，你师父就是我杀的。”

　　众人的视线随着他的剑缓缓落到石床上，突然一声惊呼：“啊，卡上了！”他举着剑不屑的看着明裳道：“你这方法是不是不管用？以此法确定凶手是否太过粗糙随便？”

　　明裳冷冷回击他：“剑痕被改过，你卡的正好，就证明你不是凶手。给我千香。”

　　这晃眼的大太阳和山间的鸟啼声及习武场几十个人制造出的闹哄哄的气氛，都不及拔剑的声音来的响亮，每拔出一寸，人心就振动一分，宋云岚扶着桌子的手就跟着抖动一分。都明白千香与动过手脚的剑缝不符，个个还是不敢大口喘息，生怕把拿着千香的那只手吹歪了些。

　　千香的剑锋卡进槽中了，与剑缝不符。有惊讶声，有叹息声。明裳抬起头，下巴有些上仰，面无表情看着宋云岚：“好师姐！”

　　两处实实在在的证据摆在眼前，却又显得那么没有分量。

　　“你可以否认我与师父间的暗号，可以篡改石床上的剑痕，但是，师父尸骨上留下的痕迹你无法否认。那日我不忍看见最心冷的一幕，想要原谅你，可是……”

　　她突然控制不住语调抽噎一下，抹去泪，转身对金云霄道：“大师兄，你是掌派之人，拿上千香在师父的尸骨上验证一下，我和诸位在此等你。”

　　金云霄带着两名弟子进了燕灵殿。枯松仙师的尸骨就停在大殿中央，这些时日由金云霄设下的法阵保护着。

　　这时金云霄身后一个叫楚单的弟子欲言又止盯着师父的背影，捧着千香剑鞘的双手微微颤抖，神色不安。

　　楚单看着师父把千香剑从师祖的那块胸椎骨上拿下时，他的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紧抿嘴巴，楚单想说的话变得犹犹豫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