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风自南来》采芹人

82、最后一次

　　听见惊呼声 ，虞上闻猛推开门，借着窗前淡淡的月光，只见明裳笔直地躺在床上，四肢已变成龟裂的枯木，他扑上前来惊恐不安的问：“寒泠泉水呢？你不是一直带在身边，在哪里？”

　　两手在她腰侧的环佩旁慌乱地摸索，拿起轻了许多的玉葫芦问：“泉水何时没有了，怎么不跟我说？”

　　明裳虚弱的说道：“醉仙翁的毒就在玉葫芦中，泉水都被我倒了。因中毒的缘故，这一次仅两日没服泉水就有了症状，都来不及知晓你。”

　　他摸着明裳憔悴几乎要昏睡的脸问：“还能坚持多久，我现在就去离山取泉水。”

　　“来不及了师兄。醒井的水不能终止，去离山来回最少要三日，怎么算都来不及。我用法力控制自己，以为能撑过去，可还是越来越严重。师兄，等我变成枯木之后，若师父也救不了我，把宋云岚的罪行告诉金师兄。”

　　她的身体在慢慢僵硬，身上的温度一点一点消失，他甚至不知该握住她身体的哪个部位她才能感知到，哪个部位才算是她的身体。他轻轻拍着她沉睡下去的脸，慌张无措：“明裳，你不是要替师父报仇吗，你不是想知道白云山是谁杀了你吗，你撑下去，我都帮你。”

　　明裳不能回应他。

　　片刻之后，他突然想起那日在离山，离泉仙姑曾叮嘱明裳，要想脱离寒泠泉水的依赖，用法力控制枯木化的身体，提升修为是必经之路。

　　他把手掌轻轻放在明裳的额头，那是汇聚全身法力的关键之处。他的手掌在她的眉心开启了通道，源源不断的法力从她眉心进去又通过经脉运转周身。暗淡的屋内流光涌动，光芒比夜空的弯月还朦胧凄美三分。

　　明裳醒来时听见窗外鸟声清脆，像大睡了一场，刹那间忘记了昨夜的凶险，用手撑着床要坐起时才想起双手竟然活动如常，连忙又看了下恢复如初的腿，不禁惊喜又疑惑：“怎么回事？”

　　她扶着床、屏风、柱子轻轻挪至门外要告诉师兄这件奇事，赫然看见师兄靠在廊下的角落里，像朵经历了严寒的弱花，憔悴苍白、黯淡消瘦，大不似曾经那个丰神俊秀的模样。

　　明裳明白是师兄救了她，心里涌上一种负罪感，她不懂自己怎会有这样的幸运得他倾力相助，这人几乎把半生的修为都传授了她。

　　她跌跌撞撞走到虞上闻跟前，哽咽了几声，问出了最简单的一句关心：“师兄，累了就进屋休息一下吧。”

　　两声之后虞上闻才疲惫的睁开眼睛，笑道：“你能走出房门我就放心了，你以后再也不用挂着那么重的玉葫芦到处走了。”

　　“可是你修行了两百多年，如今法力大损，甚至会没命。你现在的样子恐怕还不是长林的对手。”

　　“你忘了我天赋异禀。不过，但愿惹你生气时，师妹能对我手下留情。”半是玩笑半是他真实的奢想。

　　“师兄，你为何对我这么好？我很愧疚。”

　　虞上闻见她眼中要滴未滴的泪，无措的坐直，替她抹去那滴泪道：“或许愧疚的是我。”

　　“哼，大清早就哭哭啼啼，我都替你们害臊。”渊泽拿着两枚绿色果子又来了，站在花阴下看着他们冷笑。

　　“小将军今日来的这么早，又带了什么稀罕物来？”明裳客气道。

　　渊泽挺拔的站在他们二人面前，睥睨傲视二人，丢下两枚果子道：“我去了趟西王母处，在她花园中摘了两枚。”说完往虞上闻怀中狠狠一丢，砸的他眉头一皱。明明是心善，渊泽却做不到软语温言，态度一向很横，横的人又笑又怕。

　　自明裳来到昆仑山，渊泽枯燥无味的日子像加了油盐酱醋，忽然就有滋有味起来，即便有个碍眼的虞上闻，他亦拿他是客。他伏息在困醴池不能安静，时而勾搭天颜、绝林说话：“他们是我的客人，据我所知，这数万年来还不曾有客拜访过你们吧。”

　　“当初救我一命的就是那个丫头，她是个树精，居然瞎混了一个地仙的职位。”

　　“叫虞上闻的，本是火德星君的徒弟，叫什么烟煌，被罚下界，可见神仙也难当。”

　　“把你藏的好酒给我拿两坛来。”

　　“你们二人知晓昆仑山哪处结的果子最有疗伤的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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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从来没有这么多的渊泽着实吵到他们了，天颜、绝林凑一起嘀咕道：“大横也该回来了吧，轮到我下山游玩了。”

　　“别抢，是轮到我了。”

　　“胡说，你去看排职的次序。”

　　“我觉得最该出去的是小将军，他走了我们都清净。”

　　渊泽尽其所能把昆仑山好吃的好玩的日日换新拿去小院与明裳他们分享，像极了一个一眼就能看穿他心思的纯净的孩子。

　　虞上闻拿起一枚果子问：“有红果吗？”

　　“没有。”渊泽回道，他盯着气虚疲惫的虞上闻，转首问明裳：“你这师兄迟早要回彤华宫，你与他纠缠有何意义，等他归了神位一定不会再记起你。”

　　明裳心头一紧，替虞上闻辩解道：“师兄提过此事，他会辞去彤华宫的官职，与我在凡间做对普通的伴侣。”

　　“做梦，天界让他历劫补过，早已是定好的天数，岂能说改就改。”

　　虞上闻不做过多承诺，只对明裳道了一句：“放心，我自有分寸。”

　　三人聚在一处，就着这昆仑山的景致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打发时间，不觉又到了去醒井取水的时间。虞上闻起身从藤架下取了桶，渊泽那枚仙果效用挺不错，头也不晕了，脚步也利索了。

　　不过，他还没走到醒井旁就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数十只青乌挤成一团黑压压一片，瞬间就对黑色产生了恶心的心理，暗想：即便每只青乌滴两滴鲜血，恐怕我这条命也悬了，才第七日就招来了这么多青乌，谁知昆仑山究竟有多少只，八十一天后恐怕骨头都不剩。

　　就在他犹豫不决是否要动粗之际，鸟群中突然站起来一个男子，面容秀美，红色发冠，着一身黑色衣服，对虞上闻行礼道：“小神君能认出我么？”

　　“你就是七日前第一只食我鲜血的青乌？”

　　“没错，是我，多谢小神君这几日赠血，令我法力大增，今日竟化成人形。”

　　虞上闻指着黑压压一片青乌问：“这就是你的谢意？”

　　“小神君莫恼，他们不过图热闹，今日是最后一次了，喂过之后，醒井之水任你取。”

　　“我的血又非灵丹仙药，食之无非增加一点法力而已，你为何七日就能化成人形。”

　　“我等长在昆仑山，仙家之地，耳濡目染日夜熏陶，日日受此山灵力的滋养，化形不过是迟早的事，你的血是锦上添花。”

　　“如果我今日不舍出血呢？”

　　“我就管不住他们会大闹一场，惊动了西王母，不相干的人恐怕就要撵下山去。”这红冠的青乌男即便面带笑意，也压不住那股嚣张气焰。

　　虞上闻把衣服下摆利索的掀起来坐在井沿上，解开箭袖，露出前几日留下的红色伤痕。

　　一条手臂上赫然显露四条疤痕，连伸长脖子看过来的青乌男也“喲”了一声。匕首“嘶”一声又划开了一条比前几日更深的伤口，新鲜的血滴在他青色的衣摆上，他对青乌男道：“你们将会成为我今后每想起来就会恶心一次的阴影。”

　　青乌男伸出右手食指，接了他一滴鲜血，在唇间抿了一下，满足地笑吟吟道：“小神君夸张了些。这些伤对你而言都是小伤。”

　　“你称我为神君，那你认识我？”

　　青乌男道：“不认识，这几日听渊泽将军提起过你，说你成仙那年由他引领你去了天宫授了仙录。”

　　虞上闻见这青乌男并没他想的那么机灵，低声问：“我倒有一事要请教仙君，这天上的神仙如何才能辞去他的职务或神位？”

　　“犯了错的神仙，砍杀剜剐自然由天庭审判之后决定，送去投胎或贬下人界。”

　　“不曾犯错，是自愿舍弃仙元、注销仙录的该如何做？”

　　青乌男瞪大眼睛瞧着他的胡言乱语：“我从未听说有神仙不做、自愿舍弃仙元注销仙录的神仙。”

　　虞上闻见没有答案，又问了一个问题：“今日是你们第七日喝我的血，为何又突然决定不来了？”

　　青乌男沾沾自喜道：“我是他们中的老大，我已成了人形，目的已达到，现在不过带着他们吃喝玩乐一天。”虞上闻不听则罢，他快因失血过多晕死过去，这青乌男还恬不知耻带着兄弟们到他这吃香喝辣来了，顿时火冒三丈，右手骨节攒的咯咯响。

　　“嘘，别看天宫在云端，离此万丈远，天宫的耳目多着呢，耐心点。”青乌男又把他待发的怒火威胁了下去。

　　左臂僵硬麻木已经无力握拳，整条手臂露出清晰的经脉，血流不出来时他就咬牙往下挤。半个时辰之后，他躺在井边用没有血色的嘴嗫嚅道：“你们自取吧，实在不行，往我脖子上来一刀。”他开始说着呓语，神智好像混乱了。

　　青乌男嘲笑一句：“就这点本领？”正准备收手带着青乌回巢之时，忽听见身后一声尖叫：“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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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快结束了，希望大家关注我下一本，书名还没取好，暂定《吾非孤生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