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风自南来》采芹人

81、可恶青乌

　　醒井之水有一股苦味，与醉仙翁藤条里的青汁味道相近。虞上闻在屏风后的浴桶里备好水后，才想起自己忽略了一件看似简单却挺重要的事，谁为明裳更衣？

　　“我再去求一下渊泽小将军，能否借一名侍从来。”他因没考虑周到显得有点慌乱。

　　“师兄！”明裳从窗外收回目光，轻笑道：“不要劳烦小将军了，昆仑山是什么地方，你口中所谓的侍从放去人间都是受万人叩拜的小神，我怎能差使她们。我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你把眼睛蒙上。”

　　“可以吗？”虞上闻深切的盯着她坦诚的双目。

　　“可以。”

　　淡绿色的丝绦把虞上闻蒙在黑暗中，双手却在七月的毒日头下暴晒，炽热、颤抖的双手久久不敢行动。

　　明裳抿嘴笑他的行为有些可爱稚嫩，用还能动弹的双手解去腰间绶带，玉佩和玉葫芦相撞之声惊的虞上闻耳尖轻轻地发烫发颤。

　　“师兄，把手给我。”

　　他递去右手，明裳握了上去，道：“两百多年前你我就约定好守护启明山，从离山出来后你我第一次见面，你拦住我去路时的勇气和那夜在松林间……你不该是此时的模样。”

　　虞上闻笑了笑，柔声道：“是我越亲近你，就越怕起来了。”

　　他轻柔、小心的脱去明裳的衣服，仅剩一层雪白的里衣，他抱起她在黑暗中向屏风后的浴桶挪去。明裳在这少见的角度打量着他的面容，面部有棱有角，鼻翼上有细小的汗珠，耳朵还是红红的，紧贴的胸膛雷声隆隆，她左手搂着他的脖子，又忍不住笑了笑。

　　“停下，把我放下去。”

　　浴桶中的水凉的明裳一个激灵，清水漫过她的全身，不一会从胸膛浮起淡淡的青烟，冰凉的水霎时把她火烧似的胸膛浸透，像是一阵大雨熄灭了山火，她重重地喘了口气：“师兄，我能感受到心在跳动。”

　　“那就是已经开始起效了。”

　　虞上闻蒙着眼睛坐在床上看似稳如泰山，清脆的撩水声早把他的心搅的乱七八糟。直到明裳突然隔着屏风问他：“你对我中了醉仙翁一毒怎么看？”

　　隔了许久他从回复：“是她？”

　　“你也猜是她？”

　　“瀚元告诉我醉仙翁长在昆仑山那一刻，我最开始怀疑的是渊泽小将军，来此之后不再怀疑是他。想至你于死地的人只有宋云岚了。”

　　“她怎么会有醉仙翁？即便是她，我竟一点也想不起她哪里的机会给我下毒？”

　　“我也猜不出她从哪里拿到醉仙翁。”

　　“师姐为何要杀我？就因为我怀疑她杀了师父？当年白云山那一剑是不是就是她？”

　　虞上闻猛的惊了一下，又愣了许久才说：“也许吧，但她那时候手中还没有千香。等你伤势痊愈，要怎么对付宋云岚？”

　　明裳见他有为师姐辩解的意思，反问他一句：“我要杀她，你们会阻止吗？”

　　两人一时沉默。

　　明裳发呆似的摆弄着清水，沉浸在过去与师姐相处的那短暂的二十年里，多数时候师姐是她一个人的师姐，她们待在一起的时间最长，喜爱她亲近她尊敬她，她与师姐之间没有丝毫嫌隙，更不说杀意。

　　那日，她沉重的握着师父的骨头，即便千香剑还没与那条剑痕接触，但她已知晓真相，痛苦和不解使她无法撑下去而晕倒。师父时常夸赞师姐的为人，大方而温婉，照顾好了每一个天华洞弟子。可是她到底为何要杀死师父？

　　明裳把头和身体都滑进了桶中，轻轻吐纳气息，盯着水中漂浮的青丝紧握手指：“师姐，就算在我看见师父枯骨时我都在自私地替师父原谅了你，但是你做事太绝，连我都要杀，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这时突然响起激烈地拍门声，渊泽将军在门外大吼道：“青天白日，虞上闻，你竟敢把门锁上？”门窗皆已被虞上闻施术上了一道屏障，昆仑山来了上万年来他的第一对客人，渊泽兴致勃勃用衣服兜着一些果子来给他们尝鲜，试了两次都无法进去，在门外气恼的欲强行破门。

　　虞上闻把门拉开一条半尺宽的逢，蒙着双眼，悠悠的回道：“明裳正在里面泡药浴，小将军来的不是时候。”

　　渊泽转身的刹那忽然反应过来，一手兜着果子一手抓着他的衣襟问：“你为何在此？”

　　虞上闻道：“我为何在此，小将军不是明知故问？明裳与我早已在认识你之前许过终身。”

　　渊泽一动不动看着他蒙了布的眼睛，自己眼中几乎迸出火焰，想到他们二人的两厢情愿和自己孤零零的单恋，只得慢慢松开手，把他向后猛推一把道：“给你。”

　　青的、红的果子煞是好看的从门缝中倾泻进屋内，跳一跳滚一滚，满屋子都有了果香。

　　一个时辰后，明裳已能感知到双腿的存在，她动了动脚趾，兴奋地叫道：“师兄，我的腿能动了。”虞上闻隔着屏风道：“照这样的速度，哪里需要八十一天，小将军又在耍我们。”

　　第二日去醒井取水之时，虞上闻以为昨日左臂那一刀一劳永逸，青乌不再来阻止他取水，谁知桶刚从井中拎至半空，一阵鸟鸣和拍翅之声从他左右后三个方向传来。

　　三只青乌伸长嘴巴声音洪亮催他动刀。

　　虞上闻瘫坐在井沿，指着中间昨日已尝了甜头的青乌道：“你竟敢呼朋唤友？实在是可恶。”他划破左臂原伤口，皱着眉头硬生生把血挤出来喂够了青乌。

　　这一日，明裳已能挺直腰背坐在桶中。

　　第三日取水之时，来了六只青乌，虞上闻将它们喂足后，感觉眼前有些眩晕，脸色苍白了许多，他靠在井沿缓息了许久才提着桶回去，正碰上拿着酒前来的渊泽，便问：“小将军，昆仑山有多少只青乌？”

　　渊泽忍住笑道：“我一向待在困醴池，对此并不清楚。”

　　好在明裳又比昨日好了许多。

　　第四日，虞上闻站在井沿上得认真数才确定了数量，共十二只青乌。他割了一处新伤，边喂边威胁道：“别贪得无厌，即便我服过仙药，这血也不能帮你们化成人形，我已忍耐你们多时，小心明日一把火将你们都烤了。”

　　每只青乌都喂了数滴鲜血，喝完之后呼拉拉一片振翅高飞，很快就消失在云端里。虞上闻虚弱地躺在地上睡了一觉，朦胧中想到明裳今日还没泡过药浴，猛然惊醒。

　　明裳已能站起来走几步，她扶着门望着匆匆而来的师兄：“今日打水怎么费了许多时辰？”虞上闻笑道：“飞来几只青乌，逗了这许久。”

　　渊泽又带着困醴池下少见的白螺来了，他把白螺送给明裳道：“这白螺能说人言，可惜不能离水太久，送给你玩几日。”

　　“小将军，若我中断用醒井的水沐浴，还能不能活？”明裳抱着大白螺故作轻松的随口一问。

　　“就如凡间治病同理，哪有治了一半突然停下来，非死即伤。”

　　明裳沐浴时，虞上闻和渊泽坐在院中的花阴下等着。虞上闻因失血太多，躺在渊泽身边有气无力地问：“如果我杀昆仑山的青乌，会有什么后果？”

　　“天颜和绝林比我狠百倍，你若能对付他们二人，昆仑山什么东西你杀不得？”

　　“青乌平日以何物为食？”

　　“野果、花籽、嫩叶都食。”

　　“唉，怪我第一日给它们开了荤。”这一句他在心里暗想，后悔不已。

　　明裳泡在桶里握着玉葫芦发呆。她这几日细细回想了宋云岚可能给她下毒的机会，一次是众人在燕灵殿厅堂闲聊第二日在习武场赏月一事，当时她与师姐坐在一张桌子的左右，期间师姐替她和自己倒满茶水，茶水两人同时饮了。

　　另一次就是赏月当晚，玉葫芦离身之时，长林为宋云岚斟满时发生翻桌的意外，那是她最方便下毒亦最能摆脱嫌疑的机会。

　　玉葫芦里的寒泠泉水已被污染，她已有五六日没饮，不知哪一刻就会变成一段枯朽的木头，现今醒井的水又不能断掉，四肢行动不便，法力无法发挥，这些实在令她心烦意乱，不免对师姐的厌恶多了几分。

　　这几日被青乌“残害”的有些害怕，渊泽送来的那些仙果子，虞上闻只挑红果子吃，他把红果中滴下的通红汁液当作是补血的佳品。

　　第五日打水时，虞上闻心有余悸地站在井旁等着青乌来。一阵喧闹的鸟叫声从林中飞过来，他紧张的等着，曾经等待妖魔鬼怪出现也没似这样怕过。群鸟落在面前，他数过之后庆幸不已，十二只青乌，还是昨日的数量。

　　这次虞上闻强行从井中提水，要试试青乌的底线，若再惯着它们恐怕自己会有生命危险。拎了一桶水刚走出三五步，十二只青乌人高马大立刻围成铜墙铁壁，把他困在中间，二十四只光滑油亮的黑黄色翅膀齐齐扇动，尘土飞扬，落叶狂舞，鸟鸣声也变得十分沙哑低沉。

　　虞上闻恐惊动天宫的西王母，毫不犹豫又割了臂膀一刀。

　　远处的渊泽将军望着喂了鸟之后瘫软在井边沉睡的虞上闻，竟有点不忍心看下去。

　　几日来，虞上闻一直廊下打睡铺，一是为了明裳着想，而是渊泽“管得太严”不准他进屋。这一夜三更时分，他忽听见明裳隔着窗户轻声又急切的喊声，忙爬起来问：“明裳，你要做什么？”

　　“师兄，我恐怕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你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