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风自南来》采芹人

77、开棺验尸

　　师父的手抓着膝盖颤抖，是伤心震惊后的哆嗦，他雪白的胡须一颤一颤，嘴中念着：“是凌清师兄？是他，我曾劝他不要太过执著，现在想来我根本没有用心去劝过他，这才使他害了我的徒弟。”

　　伤心了许久之后，师父突然目光一凛指着宋云岚道：“你连自己的师妹都杀，这世间还有什么你做不出的事，人的欲望会变，你已经有了能满足你更多欲望的手段，我留不得你了。”

　　宋云岚猛的抬起身向后仰了一点，恐惧的问：“师父，你要做什么？难道你要杀我？”

　　“明裳死后二十几年我就开始注意到了你的不同，你的修为进步了许多，但是你刻意隐藏起来，你没能和其他师兄弟一起衰老，我只是不懂你用了什么办法，直到那次长生会上，我看见你为了赢释放出的法力，那不该是你的本领。今后我会将你从天华洞的谱籍上去除，我从来没收过你这个徒弟。”

　　“师父，我错了，但是明裳师妹的死都是凌清师伯所为，我当时只是路过，我错了，我错了，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你的本领是我所授，都交还于我，下山去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师父！”宋云岚哀求、哭泣，但是师父已铁了心。

　　她跪在地上看着师父即将挪动身体站起来，她的法力、容颜和赢得的地位会被师父收回，那一刻，胸膛被绝望和恐惧填塞满，脑子却是空白的。她望着师父缓缓伸下石床的一条右腿，那一瞬，她毫不犹豫朝着师父推出双掌。

　　右掌打在师父的胸口，左掌打在了师父将要踏下地面的小腿。

　　许多年后，生活归于平静、规律之后，宋云岚常坐在案几前盯着双手发呆，只要想起那件事，两只手的颤抖就从来不会停止。

　　师父老了，那腐朽的身体似乎经不住她这一掌，他一下子重重地坐回了石床上，惊恐地看着她：“云岚，你，你……”师父已震惊的说不出话，口中的鲜血顺着他雪白的胡须滴下。

　　她盯着颤抖的双手，浑身似没有筋骨般软弱无力，突然扑向师父跟前摇头哭泣道：“师父，我错了，你要收回我的法力我吓的六神无主，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师父运气深呼吸了一下，废掉她修为的决心更大。他一把抓住云岚的胳膊，将右手搭在她的颅顶，这是废去修仙者修为的关键部位。

　　云岚感受到一阵利器搅动头脑的疼痛，她一把打开师父的手，起身退后拔剑，一气呵成。她握着剑流着泪对师父喊道：“师父，你不放过我吗？我来此就是想忏悔，我也很后悔啊。杀明裳的人是师伯，你不去找他却一定要废去我百年修为。”

　　或许师父根本不信她能做出弑师这件大逆不道的事情，师父的戒备心很低，他因刚才那掌轻咳了几声，看着失去理智的她斥骂道：“师父看错你了，我也被你的表象所骗，今日我定要清理门户……”他的话没说完，千香暴戾的剑气已劈了过来。

　　枯松仙师徒手接住了这一剑，双掌扭转乾坤，化解了千香的戾气，一掌掀翻了宋云岚。

　　宋云岚爬起来用师父传授她的剑招“红日坠海”一下子挥了过去。

　　红日坠海一招，是将法力汇聚在剑锋，厚重如山，似万斤重量，天华洞弟子凭着这招降服过许多妖邪，其力量能震碎妖邪的五脏六腑。

　　师父又接住了她这一招，可惜，他老了，这轮沉沉的“红日”在他手中缓缓向身体靠近，根本无法格开。

　　混乱不堪的思绪已折磨的宋云岚满头是汗，一边希望师父能饶过她，一边害怕师父要杀了她，眼看着千香的剑锋即将靠近师父的身体，她拼命在剑上用劲，又挣扎、犹豫。一旦师父手中的法力架不住她这一招，势必会跟那么多妖邪一样五脏六腑俱损。

　　突然，师父怒吼一声，用尽力气将千香挥出的剑气向后推了一把，在石床上留下了一道痕迹。这一动作让师父大大的损耗了法力，低着头喘息着。

　　宋云岚突然呵呵笑道：“师父啊，当年平瑞县那场雨是你下的吗，一连下了十多日。你为了助明裳成仙，差点害死了平瑞县百姓，可能上天知道你弄虚作假，所以让我来惩罚你们，她不配做启明山的地仙，合该一死，你偷窥天机弄虚作假，也该命绝在今日。”

　　枯松仙师抬头望着她。

　　“我看过你书房的布雨图，一侧写着平瑞县。”

　　枯松仙师因伤势喘出粗重的气息：“平瑞县旱了两年多，本该有数日大雨，我只是让明裳路过而已。”

　　“我不信，你为了师妹什么都做得出来，她不过是个成了精的树怪，值得你们这么多人去喜欢。”

　　“明裳天性善良，她配得上你想要的一切。曾经我以为你是一株山间的幽兰，是我错了，云岚，放下手中的剑，还有回头路可以走。”

　　宋云岚绕到师父的身后，目无表情的看着他的背影低声道：“师父，难道你就没有错吗，你偏心师妹，是你害死了她。你不要动，还能走的轻松些。”

　　千香从后背插进了师父的胸膛。

　　师父在她面前慢慢没有了声息，垂下的头和弯曲的背形成一个可怜的弧度，她似乎听见他喉咙里发出粗哑不清的声音，他可能在说：“你终会自食恶果。”

　　宋云岚跪在师父面前静静的等着，守着他的尸体一天一夜，等着师父的身体僵硬血液凝固，才缓缓拔出剑。她对着师父磕了一个又一个头，痛哭流涕说着最悔恨的话。

　　离开八峰洞的宋云岚走进了大雨中，她在松林间痛苦的走了一圈又一圈，仰起头任松针上的雨滴砸在脸上，轰隆隆的雷声一声接着一声，闪电在远处亮起又消失，她背靠着一棵树慢慢滑了下去，悲伤的大哭起来，捂着脸趴在泥中哭泣：“我究竟做了什么，我究竟想要什么？”

　　她自残般地搓掉手上被雨水稀释的泥，露出洁白柔嫩的双手，为了这张漂亮的面皮，她都做了什么！大雨中那一刻她真的希望能回到一百多年前的白云山，再看一眼笑容明媚的明裳师妹，她一定会从灌丛中跳出来阻止凌清师伯，喝止他的魔怔。

　　***

　　众人都肃穆的立在坟墓两旁，盯着墓穴中轻轻挖着棺木的几个弟子。这座坟茔地势偏高，地下形成不了积水，虽这么多年了，棺木仍然保持了近完整的外形。棺木颜色偏黑偏黄，上面暗红的彩漆已被泥水侵蚀干净，仅剩一点模糊的形状。棺木因吸足了水分，变的十分沉重，八名弟子费了许多力气才将棺木抬上来。

　　开棺之前，所有人又祭拜了一次。

　　宋云岚清冷的看着明裳道：“我不懂你究竟在找什么真相，但是你动了师父的安宁，你这是不孝不敬的做法。”

　　明裳没有去看她，紧紧攥着手指望着乌黑腐朽的棺木沉声道：“师父下葬快一百年了，该给他换副新棺木了。”

　　她望着太阳的光线弱了许多，命令弟子道：“开棺！”

　　当年下葬时裹着枯松仙师尸骨的被衾已发黑变烂。长林轻轻打开一层湿淋淋的被衾时，露出了一截灰黑色的骨头。明裳看了一眼就把头偏了过去，虞上闻轻拍着她的肩膀。

　　明裳感觉到腹部有些疼痛，胃好像也在翻江倒海，她想，可能是自己打搅了师父的长眠产生的愧疚心理在作怪。

　　当太阳藏在树梢之后时，棺木中的尸骨全部清理出来。

　　可能是此处地势比别处高出许多没有积水的缘故，或是枯松仙师生前几近成仙，他的尸骨保存的很完整，只有部分骨头消失腐烂了。

　　一具人形骨架摆成后，金云霄比明裳更迅速冲在前面查看师父的腿骨。那截已经变黑变黄的骨头上有一条四寸左右黑色的裂痕，他抬起头看向明裳，眼中等着她来确认。

　　明裳隔着一些距离轻轻触摸这条裂痕，细看了很久才肯定的说道：“是生前的伤痕，师父受过伤。”她指着裂痕周边细小轻微的痕迹对众人道：“师父这条腿受过重击产生了这条明显的裂痕，从主裂痕向外延伸出来的四条小裂痕足以证明他这条腿受过重伤，并不是因衰老产生的骨裂。”

　　听到这句话的所有人都吃惊的看着她，大家都以为是棺中之人是寿终正寝。

　　金云霄对着尸骨又磕了头，垂着眼道：“怪我太粗心，当时什么都没发现。”

　　虞上闻道：“不必自责，你发现师叔时是他登仙的一年后，那时候骨头暗黄偏白，若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些微小的裂痕。”

　　这条裂痕只是明裳要找的伤势之一，她沿着腿骨继续往上细查。这时，她的五脏六腑如火灼般的疼痛，解下腰间葫芦仰头痛饮几口，擦擦嘴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寻找师父身上的痕迹。

　　宋云岚紧紧盯着她的一言一行，虞上闻监视着宋云岚的一举一动。

　　木明裳花了大量时间查看了师父断裂凑不整齐的胸骨，每一根都拿起来放在微弱的太阳光线下细看。金云霄忍耐不住问：“师妹，你究竟在找什么，为何不说出来让我跟你一起找？”明裳看了一眼师兄，道：“剑痕。”

　　“剑痕？”他吃惊的问了一遍。

　　虞上闻从最小的细节处打量着宋云岚，她藏在袖中露出一半的指头不停的搓着，肩部有些颤抖，他还注意到一向处事不惊的宋师妹鬓角的汗沿着光洁的下颌滑下。

　　“师父身上并没有受伤，我当时……”

　　明裳打断金师兄道：“你当时忽略的细节，就从现在开始找。”她又低声道：“是谁为师父换了最后一身衣服？不想让你看见的自然会藏起来。”

　　“大师兄，师父待我如己出，就让我尽最后的孝心，我帮师父穿戴整齐。”当年宋师妹抱着崭新的衣服痛哭流涕，他那时候想：宋师妹毕竟是女子细心些，就让她替师父整理好最后的遗骨吧。

　　金云霄心神开始乱了，呆呆的看了会两个至亲的师妹，突然连查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残缺的几根肋骨上没有生前留下的伤痕，明裳轻轻拿起了那颗头颅，这时她越发感觉五脏六腑疼的厉害，抱着颅骨支撑不住一下子单膝跪在地上，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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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过年了，愿大家明年事业、学业顺利。
年后再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