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风自南来》采芹人

75、月下长叹

　　虞上闻震惊了一下：“你确定要这么做？师叔已仙逝了近一百年，从零碎的白骨中真能查到你想要的真相？”

　　开棺验尸是件大事，死去的人早已入土为安，不能去打搅他的清净，但真相更重要。

　　“听金师兄说这么多年师父的棺椁都没有换过，就让我尽回孝吧，希望说服金师兄的时候，你能帮我一把！”

　　当木明裳和虞上闻像两座神像一动不动坐在金云霄面前，凝重的等着他决定的时候，迫于这股无形的压力和他也需要知道的真相，终于点了头，他紧盯着明裳问：“你这么执著的要查出师父的死亡原因，是不是有怀疑的人？你为什么不信师父是自然衰老死去，说句不敬的话，师父的尸骨经过这百年早已成碎末，你又能从中查出什么？”

　　明裳一动不动看着他，目光十分冷峻，声音比往常更沉着：“没错，我有怀疑的人。”

　　“谁？”金云霄从座上一下子跳了起来。

　　“我们这个决定，不要告诉宋云岚。”明裳冷静的点了一句。

　　金云霄脸色突然就变了，他难以置信的想从明裳脸上找到她玩笑的表情，“你说宋师妹，她，她为什么要杀师父，这些年她从不杀生，何况还是我们的师父，明裳你一定在开玩笑？”他震惊的话都说不连贯，“你发现了什么？怎么可能是她，当初是我第一个发现了师父的骸骨，是我亲自抱着他出了八峰洞，是我为他入殓下葬，我什么都没有发现，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明裳道：“我现在不能说，我也不确定！”

　　金云霄呵呵冷笑道：“你只是怀疑，你不确定你就怀疑同门手足，宋师妹绝不是那样的人。”他实在想不出宋云岚杀害师父的理由，哪怕荒唐点的理由都没有。

　　“三日后我一定会弄清楚真相。大师兄你的为人我很了解，你心慈手软，是不是已忍不住要把今日的谈话告诉宋师姐，或者已等不及想去她那确认答案？”明裳将了他一把。

　　“我已算过日子，定在三日后的申时三刻开棺。那日正午你再下令天华洞弟子不得进入后山。”
　　金云霄像被人毒打了一番，有气无力的靠在椅子上摊开四肢点头道：“放心，这是事关师父的大事，我岂会不知轻重。”

　　明裳走后，金云霄又将在八峰洞发现师父时的情景回想了一遍。

　　那日他带着宋云岚和几名年长的弟子进洞时，先入眼的是四盏昏暗未熄的油灯，是宋师妹尖叫一声跪倒在师父面前，他这才发现师父早已死去多日成了一具枯骨。混乱、惊慌之中，可能有人悲伤地说过：“师父年寿已高了，衰老死亡是难以避免的事。”可能那些安慰他的话已在他心里默默留下一种暗示——师父确实死于衰老！

　　他在收殓师父枯骨之时，师父的右腿小骨有条很明显的裂痕，他没去多想，将尸骨轻轻放进被衾中离开了八峰洞，是他和宋师妹为师父穿了整齐的衣服，接下来他便以天华洞掌派人的身份为师父举殡。整个过程没有任何异常，转眼已过了近一百年。

　　木明裳腰的左侧挂着环佩，还悬着一个小巧的玉葫芦，走起路来发出清脆悦耳的碰撞声，往往不见其人先闻叮当之声。

　　长林和其他师兄弟们十分好奇几位长辈们的前尘往事，怎奈隔的辈分太远无从打听，经常竖着耳朵听某处响起的碰玉声，知道他们敬仰的小师姑要经过此处了，个个站立在一侧神情严肃的看着她经过，之后便聚在一起感叹道：“她是我们天华洞第一个授了仙录的人，她的事迹会永远载录在天华洞的谱籍上。”

　　“你们发现没有，小师姑十分喜欢玉饰，头上的玉簪、腰间的环佩，还有那个精致的葫芦，不知是什么稀罕物。”

　　又一人道：“不见得，我就见过小师姑戴过一支木簪，虽朴素，但是架不住师姑长了一张绝色的脸，戴个木簪都精致耀眼。”

　　这两夜的月色大好，黄橙橙一弯新月悬在墨蓝的夜空，入夜后天气凉爽怡人，是个赏月的好时段。金云霄和宋云岚合计就在今夜带众弟子在殿外的习武场赏月。

　　长林很麻利就准备全了瓜果酒水，只盼着快些天黑。宋云岚去后厨检视菜蔬时，装作无意的提醒长林：“你不是很好奇小师姑玉葫芦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吗？”

　　长林发现他和师兄弟们平日里的对话被宋师姑听去了，十分尴尬的回道：“我们都是嘴闲，随口提了提，并敢瞎打听啊。”

　　宋云岚笑道：“卵大点的胆子。葫芦里可是好东西，不信晚上趁大家都在，你问问她里面是什么，甚至可以乞求些，她那人极疼爱后辈，不会不允！”

　　长林嘴上说着这如何使得，却喜上眉梢，若是他能让小师姑拿出宝贝，在师兄弟中又会被高看几分。

　　这场赏月并不尽兴，个个心中藏着心事，明裳与宋云岚之间，一个起疑猜忌，一个心怀鬼胎。而金云霄望着她们师姐妹之间的生疏及明裳对云岚的猜疑，心中五味杂陈，有点痛心疾首，若明裳的猜测成了真实，他必定不能手下留情。

　　坐在两侧的小弟子们因几位长辈在场亦不敢张扬个性，安静的坐在桌上小心的喝着酒。

　　长林突然从席上起身，对金云霄道：“师父，今夜星月交辉，月朗风清，我和几位师弟舞剑来给师父、师姑助助兴，如何？”

　　金云霄立刻拍掌道：“好，好，快！”

　　席间站起另外八名弟子走进宴席中央，九个人排成两个三角队列，由长林雄浑的吼了一声，齐刷刷挥出一片金色光辉，如流沙如流萤在暗淡的夜空闪耀，他们剑法潇洒飘逸、柔中带刚，或轻盈如燕或游龙入海，那长林又即兴舞了一套，果然引得明裳拍手叫好。

　　长林背着剑跑到明裳面前，擦着额头的汗珠纯真无邪的笑道：“小师姑，你觉得我舞的如何？”

　　明裳笑道：“刚柔并济，若仙若灵，况且你的身量细长，更为方才的剑招舔了几分柔美。”

　　长林得了夸奖眼睛几乎放出光彩，露出一口白牙笑道：“小师姑如此夸赞，长林冒昧想讨一点东西！”

　　明裳一向轻装简行很少带东西，她下意识的摸摸身上，疑惑的问：“你要什么奖赏？我可能没有好东西给你。”

　　长林指着她腰间的玉葫芦道：“小师姑葫芦里装的什么？听闻是好酒，能否赏我们师兄弟一口。”他刚说完，众弟子们纷纷聒噪起哄，玩笑着喊道：“师姑，也赏我们一口呗！”

　　与明裳坐在一起的虞上闻神情一紧，紧张的看着她：“明裳，小孩子们胡闹，别理他们。”

　　寒泠泉水对普通人而言或许是至寒之物，但对修行者而言能驱除心魔，即便没有心魔亦能平心静气增进修为。明裳从腰间拽下玉葫芦递到长林手中：“拿去吧，不用替我节省，要喝多少都有。”长林捧过玉葫芦一时不知其重量，险些坠地，慌的虞上闻脸色都变了。

　　“师姑这是什么宝贝，这么点东西竟这样重。”

　　明裳笑道：“里面的东西足有百斛。”

　　果然，玉葫芦里的东西像是倾之不尽，长林为每一个人都倒了一杯，轮到宋云岚时她，她对长林笑道：“我今日可能扫兴了，身体不适不宜饮酒，你先为师兄弟们斟上，倘或还有再来我这里。”长林照办。

　　虞上闻明裳问：“他们不过贪玩，你就说明日下山买一些酒来奖给他们即可，那葫芦里的又不是什么灵丹妙药，怎么冒这样的险，跌了倾了该如何是好？”

　　明裳道：“来这里之前我把葫芦都灌满了，放心吧！”

　　虞上闻紧盯著长林的身影，生怕那小子没个轻重。

　　一轮之后长林又来到宋云岚跟前要替她斟上，云岚拒绝不了低声道：“那就替我满上，这是你小师姑的宝贝东西，好歹替她留点，别一味地图乐没了分寸！”

　　长林被宋师姑这么一说醒悟道：“是呢，正要给小师姑送回去。”

　　他正俯身为宋云岚斟“酒”时，突然身下的桌子发生倾斜向他身上倒去，眼看一盘果盘从桌上滚下来，他立刻慌乱的伸手去接，连手中的玉葫芦都顾不上，这时宋云岚忙接住玉葫芦，只听“哗啦”一声，整张桌子和装了果品的盘子都倒在长林身上，众人闻声都看过来。

　　受了惊吓的不止长林，还有明裳和虞上闻。

　　宋云岚扶起长林责备道：“怎么毛手毛脚的。”说着把玉葫芦塞到他手中。

　　待虞上闻和明裳走过来时，长林已站稳，弯腰拾捡地上的两挂葡萄。虞上闻见玉葫芦和长林平安无事松了一口气。

　　长林捧着玉葫芦还给明裳，笑道：“师姑，每人都斟了一海碗，不过我怎么就闻不到酒香呢，这是酒吗？”明裳依旧把葫芦系在腰间笑道：“是我离山的寒泠泉水，比酒更好的东西。”

　　长林睁大眼睛道：“就是世间传闻能消除心魔、邪念的寒泠泉之水？我等有福气，沾了小师姑的光。”

　　弟子们都同举杯谢道：“谢小师姑。”

　　一直赖在天华洞不肯走的陆瀚元端着碗中的泉水也稀奇的不得了，喝了一口就咂一下嘴巴，挤眉弄眼，像品尝美酒那般不忍喝掉，宋云岚被他滑稽的表情逗的捂嘴轻笑，这时陆瀚元对她道：“喝了这碗，你替我向那丫头再讨一碗，我有点怕那丫头。”

　　宋云岚立刻变脸道：“不许喝。”

　　这碗泉水似乎活络了气氛，习武场上顿时热闹起来，舞剑的、划拳的、勾肩搭背高歌的，直到半夜才散去。

　　金云霄看着最后两个弟子把桌子抬回院中，他望着空荡荡的习武场，那面大鼓矗立在暗影中像个巨大的口，他对着月又叹息一声，不知三日后即将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