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风自南来》采芹人

74、篡改剑痕

　　从北郊国回来后的一个午后，宋云岚闲来无事伏在案几前作了幅细笔画，画中的水并不是一汪池一片湖，而是北郊的那片海，画上有两个人的背影，一男一女比肩临水而立，女子的服饰用了鲜红的朱砂，男子身材修长，一身月牙白的衣袍，此画栩栩如生，仿佛海边的风立时就将画中人的衣摆吹起。

　　宋云岚盯着画中两个人的背影很满意，抿嘴笑了许久。

　　正愣神之际，忽听外面脚步声，又是轻轻的敲门声。她以为是送茶来的小弟子，便道声“进来！”

　　看见虞上闻推门而入那一刻既惊喜又慌张。手脚无措的从案几前站起来，整理了一下稍显凌乱的裙裾，又拿张纸盖住那幅画上，后才想起没请师兄落座。

　　她沏茶时看了眼窗外，午后的太阳还很刺眼，后山的林中还有几只蝉鸣，她问：“虞师兄没闲眠片刻？”

　　虞上闻盘腿坐在案几对面的蒲团上：“方才饮了杯浓茶，没有困意。”他早已看见宋云岚藏起来的画，寻了个话茬道：“宋师妹闲情雅致，画的是什么？”

　　宋云岚似乎在回味北郊国那片一望无际的海：“以往很少刻意去看海，那日在北郊国的海边，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胸襟也开阔了许多，你我五人因送走了渊泽将军都显得无比轻松惬意，那一刻到现在还留在我脑海中，有感而发随手画了幅拙作。”

　　“宋师妹这么一说，我倒想重见那日的情景。”

　　宋云岚揭开画上的白纸，将那幅画呈现在他眼前。

　　虞上闻一眼就看到画中醒目的两个背影，也认出了画中男子可能就是自己，但是看不出身边的女子是谁。他故意装糊涂，指着画评价道：“此画让人身临其境，尤其这片碧蓝的海与天相交，辽阔深远。以往总见你在窗前绣绣画画，我竟不知你画的这样好，果然是没有你不会的东西。”

　　宋云岚玩笑道：“你但凡多留意一点，也不会至今才知道。”她又忙问：“虞师兄来找我是有事么？”

　　虞上闻没有拐弯抹角，直言道：“想借宋师妹的千香剑一看。那柄剑曾经是我师父的兵器，他珍爱了数十年，后见你聪慧过人在长生会上为我宗派赢了脸面，把千香送给了你。我想过些时日是师父的寿辰，就想仿千香造一把相似的剑孝敬他老人家。”

　　宋云岚在案几前收拾平时的画作，一边听他说话一边将画卷成筒，等他说完，突然冷笑一声把手中已卷成筒的画捏扁揉皱，停下手里的动作，微仰着头看窗外刺眼的太阳。

　　虞上闻心头一惊，不知道哪句话说错了，两人间一阵沉默，习武场上偶尔传来弟子们练剑、摔跤的玩闹声。

　　“若是不便，我……”

　　“一把剑而已，有何不便！”

　　她伸出右手，一把银蛇一样雪亮的剑横在她的掌中，剑茎是沉香木所制，顷刻间屋中就能闻到淡淡的香气，沉香木上镀了一层薄金，与银光闪亮的剑身一搭，此剑显得流光耀目。她亲自拔出剑递给了虞上闻，冷声道：“看仔细了。”

　　虞上闻接过沉甸甸的剑第一眼就去找鹤徽。

　　是一只亮翅的鹤，阴刻徽记，明裳在生死之际也看的清清楚楚，是此剑没错。

　　他看着鹤徽低头沉思：明裳之所以怀疑宋云岚，是因为她还没见过我师父的长相。白云山那件事发生时宋师妹还没有得到此剑，或许把此剑插进明裳椎骨的人也是我师父。

　　想到此，长久的压抑又多了几分。他记得明裳说起现场一定还有一个女子，这个只需向师父确认即可，但是他实在没有勇气，只要一想到明裳的仇人，全身的骨头都像被砸碎那样疼，比那些年他吃过的毒药带来的痛苦还要大，身子仿佛被师父揉碎扔进了丹炉被烈火烘烤。

　　“师兄可看清了？需要什么尺寸、形状，尽管借去看。”她盯着虞上闻的脸，从他陷入沉思时脸上露出的茫然神色，就猜到他一定已经清楚了白云山一事的经过，心里既痛快又轻松，也害怕了。

　　她早已做好了狡辩之词，一点都不惧怕明裳的质问，有时恨不得师妹能早些知道真相，她等不及要看看虞上闻作出的选择，“虞师兄，那些年你发誓要为明裳报仇，现在机会来了，我真想立刻就看到那一日。”

　　虞上闻把千香插进鞘中，道：“那此剑就暂放在我这里，借鉴之后会及时奉还。”

　　望着虞师兄提着她的剑神思不定走了出去，宋云岚才软弱无力的坐回案几处。

　　那年八月十三，她在树丛中目睹了明裳被虐杀的整个过程，却一刻也没有想到要去救她，哪怕是一瞬的犹豫也没有，明裳受了重伤已无法站起来，看着师妹用手指抠着潮湿的泥土在地上艰难的爬向苏炎，她依旧无动于衷。

　　有时候宋云岚会去想另外一个结局：倘若我跳出来及时阻止了凌清师伯，明裳也许还活着，身边的人和物有哪些与现在是不同的。

　　但是她从树丛深草后面跳出来向凌清仙师逢迎道：“师伯，让我杀了她。”

　　明裳身中数剑已痛苦不堪，宋云岚一边想着趁早结束她的痛苦一边用最狠的力道将手中的双星剑刺进了她的腰间，可惜，这把天华洞人手一把的双星剑被明裳身上的金牌射出的强光弹开，清脆的折成两半，弹落在地。

　　没等她捡起断剑，凌清师伯就把千香抛给了她。

　　千香果真是一把好剑，刚才那股狠劲一旦释放了一次就很难再聚，但是千香根本没费她什么法力，就稳而狠的刺透了明裳的腰，她终于听见趴在地上的师妹发出了气若游丝的求饶声：“放过我吧！”

　　师妹没了声息，眼神已经涣散，身体轻微的抽搐，她已经要死了。

　　那件事后，凌清师伯从未跟她说过一句话，或许是不屑，或许是心照不宣。直到那次九鹤洞的长生会，她凭着从明裳身上吸取的法力，在与各仙门的斗法斗阵比赛中赢得魁首。凌清师伯把千香当作奖赏也可能是警醒赐给了她。

　　她满心欢喜，在众人祝贺的目光中抱着千香向师父看去，迎接她的并不是师父引以为傲的笑容，而是冰冷失望至极的眼神。

　　师父坐在凌清师伯身侧，看向她的眼神使她如坠冰窟。

　　师父他已经开始怀疑了！

　　***

　　因明裳迟迟没来启明山，虞上闻等不及结果，他亲自去了趟八峰洞，想验证一下石床上的剑痕与千香之间的关系。八峰洞由枯松师叔留下的法阵挡住了他，为了不引起旁人怀疑，还是把机会留给了明裳。

　　安妥当周宏河后，虞上闻就带着明裳去了八峰洞。八峰洞那间小房子就是阵眼，明裳站在阵前闭目冥思师父曾经教她如何调换八卦的位置就能创出不同的法阵，轻而易举就破了此阵，不像上次来金师兄粗鲁的一剑劈开了一条道。

　　沿着黑暗中的石阶往下走，明裳终于忍不住道：“师姐轻易就把剑借给了你，她丝毫没有疑虑和防备，或许阴暗的小人是我。”

　　虞上闻道：“验证剑痕，打消你对她的疑虑是对自己最好的交待，也是对她最大的尊重，莫多想了。”他照旧在洞内点上火，火光豁然照亮二人的脸庞。明裳抽出千香，又摸了摸剑首的鹤徽，低声强调道：“我没有看错，就是它，就是它。”

　　虞上闻吹掉石床上的灰尘，两条清晰的剑痕赫然在目，他对徘徊不前的明裳喊道：“过来吧，早些排除怀疑是好事。”

　　“如果是师姐所为，该如何？”她只是随口问，还没想那么多。

　　明裳走近石床，刚一瞥见剑痕，立刻吃惊的扑了上去，用手指摸了一下，慌忙将千香的剑端轻轻插入那条痕迹的凹槽中，尺寸不对，千香薄而锋利，石床上的剑痕明显粗出许多。

　　她抬头问：“对比上次来，你觉得这两条剑痕是否有变化？”

　　虞上闻也蹲下身细细研究，又看了下石床上的尘埃，锁着眉头道：“你觉得被动过？”

　　“我不知道。”她确定剑痕被人为动过，上次见时，一条实一条虚些，如今这两条几乎一样，她又不愿刻意把师姐往此事上联系，只能应付着回答他。

　　虞上闻趴在石床的四个角，贴着床沿仔细研究那些尘埃，突然展眉道：“明裳，这里确实被动过。”

　　明裳把心一紧，问：“你如何确定？”

　　他用手指捻着石床上抔起的一小撮灰尘道：“上次来八峰洞是两个月前，石床上的灰尘被你掸的一干二净，不过才两个月时间竟又落了一层，你仔细看，灰尘的厚度极不匀称，可以肯定是有人要掩盖他动过剑痕留下的新迹。”

　　他们二人心中都有清晰的怀疑对象，因为证据还不足都不愿从口中说出来。

　　明裳消沉的问：“她是什么时候动了剑痕？是心虚吗？”

　　她又把那株兰花的痕迹指给虞上闻：“你说说，师父为何留下这株只有我才看懂的兰花，他替我画过一模一样的。留下石床上这株兰花时我已死了多年，到底是我多想了还是师父的无心之举？”她确实需要有人给她释疑，不能总是带着猜忌面对师姐。

　　虞上闻也无法给她满意的解答，不过他已决定再回青遥山向师父确定白云山那件事里是否还有其他人。

　　他刚要抚慰明裳，只听她黯然而坚定道：“我要开棺验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