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风自南来》采芹人

51、两百年前

　　虞上闻跨步上前扶住要倒下的木黎，急切地仰头寻找渊泽的身影：“明裳是不是进了你布下的幻境？”

　　“没错，我让她恢复前世记忆，不过会痛苦些，她要再次经历那场剜肉剔骨的痛。”

　　师妹血肉模糊的身躯再一次涌入虞上闻的脑中，他知道她死前经历过残忍的折磨，决不能再让她经历一次。立即盘腿坐于地上，将全身的法力积蓄在掌中，他要打破八颗龙珠制造的幻境。

　　右掌的红乌图案越来越清晰，一道幽蓝的火焰急速从掌中射出，将其中一颗龙珠打碎，破裂的碎片弹向四面八方，这道力气好像抽干了他体内的法力，颓然倒在地上。

　　渊泽看着那道蓝色火焰，声音继续在洞顶环绕：“你可能忘记了你是谁？曾经你去昆仑山登引成仙录下仙籍之时，还是我替你引的路，若不是看在你今世历劫将满，方才我就要你的命。”

　　龙珠毕竟是天龙的法器，哪能轻易损毁，虞上闻施法的双掌因用力骨节分明，额头汗水密集，始终无法摧毁第二颗龙珠，他咬牙又试一次，还是无果，他因过度用力导致体内被压制的毒猛然反噬向全身，面色苍白浑身发冷，颤问：“我前世是何身份已与我无关。告诉我杀明裳的人是谁，何必再让她经历那番痛苦？”

　　“我这人有个趣味，喜欢看别人难过，同样的痛苦重复去感受肯定就麻木了，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虞上闻突然站了起来，环视整个洞内，渊泽明明就在这个洞里，不可能藏的一丝痕迹都不露。他把双掌拢在一起，倏地向两侧拉开一条火龙，向洞内每个角落随意投射，火龙威势强大，在洞内上下翻滚，每经过一处就有碎石的炸裂声，须臾，潮湿的山洞也炸出了烟尘，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波及不到渊泽。

　　果然，洞内的水潭边慢慢显现出渊泽的人身。

　　立在原处一直未动弹的虞上闻目光敏锐的发现了他的痕迹，眼疾手快，轻移脚步一个闪身已到渊泽面前，一下就将赤炎剑插入他腹部，速度之快令渊泽措不及防。

　　渊泽低头看了眼腹部，顿时睚眦目裂，一手抓住剑身把虞上闻猛拉近前，抬手向他的肩部猛斩一掌，“咔嚓”的骨裂声响起，再劈第二掌时犹豫了一下停了手，心道：他毕竟是个小仙，我若打死了他，天庭必然追究此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拔了赤炎剑扔到地上，气愤道：“凭你就想伤我。”说完他腹部的伤口竟在慢慢愈合。

　　渊泽又道：“看你的样子，你们关系好像很不一般？她在我的幻境中看的差不多了，我就不跟你们玩了。”话毕，余下七颗龙珠突然汇聚于一处，凝缩成一颗如鸡蛋大小的绿色珠子，跟着一道幽蓝的身影向那处龙珠的光也照不到的山洞迅速飞离。洞内失去龙珠的照射，顿时变得黑暗阴森，唯有那颗被损毁的龙珠碎片还发着幽幽的绿光。

　　木黎静静地躺在地上，虞上闻看见她在睡梦中攒劲的拳头、从发丝间流下的汗珠，她可能又在经历那场劫难。他抱着她的身体摇晃、大喊：“醒过来，明裳，快点醒过来。”

　　***

　　像一场走马灯，无数往事重现在幻境中，木黎发现自己确实叫木明裳，还真是个熟悉亲切的名字，师父第一次见她时，她衣着寒碜，随口以“明裳”来称呼她，旁人都跟着喊：“明裳，过来、明裳，这里、明裳，看剑……”

　　她在天华洞排行最小，受师兄师姐们照拂，若说无忧无虑是假，毕竟是人，有想法有需求，整日托着腮望着通向山下那条蜿蜒的石阶，看着西边沉落的红日，她想下山，像金师兄宋师姐一样斩妖除魔，在师父面前威风八面讲述斩妖的经过。次次只能羡慕地望着师兄师姐，偶尔会动歪脑筋跑去找师父撒娇、装病恳求下山，师父总是推辞：“你与众不同，非到学艺精湛之后不可下山。”唉，原来她是个树精。

　　明裳想：我既是树精，那我的源来是何处？

　　是青遥山，那个一身月牙白衣衫的少年不就是虞师兄吗，他无措地抱着婴儿去了天华洞，原来她是长在青遥山小崖畔下的一棵丹木！

　　虞师兄在她成长那些年出现的次数很少，每回来天华洞都深受同宗师兄弟们的欢迎，他给了她一枚八卦，她以一人之力居然炼成了灵兽，是只紫鹿，想起来那晚炼出紫鹿的情形，地动山摇，山林簌簌发抖。

　　在幻境中一步恍若一年，一年的光景如白驹过隙，师父居然带她去过离山，那时候她还是个总角的小孩，师父为她求了一粒永驻肉身的丹药，离泉仙姑还夸她道：“是个有仙缘的孩子。”

　　她看见金师兄因降妖受伤不敢跟师父说，两人就躲在山后偷偷的煎药，煎药的黑烟如后山失了场大火，师父他老人家还是知道了。

　　她看见坐在路边等着被卖的苏炎，可怜兮兮的瘦小模样竟会变成那个鹤发老翁，她看见平瑞县那场大雨，她和师兄们硬生生担起一座土丘堵住了即将决堤的大坝。

　　一道道金光中，九霄碧空出现上生星君，拿着玉帝圣旨，她被钦封启明山地仙，赏了仙药，师兄们纷纷围拢过来恭贺她。

　　木明裳终于想起她与虞师兄的过去，那些相处的日子、对师兄懵懂青涩的爱恋之情如拨云见月般清晰，他们之间的感情来的静悄悄，无大起大落，不那么气势磅礴荡气回肠，是花蕊中滋养的温柔的水珠，有一种水到渠成的舒畅感。

　　明裳决定带着苏炎去青遥山见虞师兄，他真是个爱食言的人，说好一同守护启明山，回了趟青遥山就多日没有音讯，一定要去看看青遥山的新奇。

　　离金秋还有几日，时间尚早，明裳对苏炎道：“你虞师伯数次提起白云山三季荷花塘，我想那肯定是他时常去观赏的地方，我们也去看看。”

　　苏炎拍拍身上的小包袱：“我对那些花花草草没什么兴趣，不过师父要去看，我一定一步不离的跟着，这里还准备了许多吃的。”

　　苍青色的白云山十分俊秀，从空中俯瞰下去轻烟袅袅中透着清净，小山峰逶迤延伸，连翘起的岩壁都精巧雅致，三季荷花塘就在最高山峰脚下。荷叶和荷花的清香在淡淡的雾气中飘散至空中，木明裳驾着紫鹿落在池畔时已经是落日时分，她算了下日子，才八月十二，来得早了，离金秋还有三日，日子一天天怎么就过的如此漫长。

　　苏炎不解：“师父为何一定要八月十五才见虞师伯？”

　　明裳想不起自己从何处听来八月十五才是团聚的日子：“十五那日，嫦娥仙子在月宫凝望人间，她说那天是好日子就一定是好日子。”

　　“师父，以你现在的身份能上去天庭吗？”

　　明裳抬头仰望遥远的碧落，很没底气的说：“也许可以吧，那得看紫鹿的体力如何。”过了一会又道：“天宫都是数万年修为的天神、仙子，我等小辈的生命在他们面前不过须臾，不敢妄想去天宫。”

　　“虞师伯能去吗？”

　　“他？我和他差不多啦，别问那么多我回答不了的问题。”

　　师徒二人趁着暮色坐上系在岸边的小舟划向池塘中央，水中的游鱼大胆而自在，跟在小舟后面翻腾跳跃，清新的荷香沁人心脾，明裳舒心地仰在小舟上自顾自发笑，即将看见师兄真是件令人心满意足的事，那日在后山林中她情不自禁轻轻的一吻，师兄竟然呆的像块石头，事后暗暗佩服自己的勇气。

　　三季荷花池塘的水清澈无比，夜幕下冒着氤氲的雾气，划至湖心的时候，明裳突然发现自湖底向上涌出阵阵冒着微光的气泡，她紧盯着水面，觉得这片池塘有些怪异，便问苏炎：“炎儿，你能不能看见水面泛着粼光？”

　　苏炎揉着眼睛拼命想证明自己有师父一样的敏锐度，面目夸张的扫视水面，道：“师父，我也觉得有点光亮。”

　　木明裳伸手捞起一把清水在掌心，水中凌波闪闪，似消散的法力的光芒，命令苏炎道：“再往湖心划去一些，这里藏着东西。”

　　苏炎哆哆嗦嗦划着小桨担忧道：“会是什么妖怪？师父，我怕。”

　　“莫怕，妖邪的气息浓烈阴冷迷人心魂，我看这塘中却冒着一股祥瑞之气，或许池底有修行的同类。”

　　“既然不是妖怪，师父我们就回去吧。”

　　明裳暗想：师兄常来白云山，荷塘有什么妖邪鬼魅或是超尘脱俗修炼的精怪，他一定清清楚楚。

　　苏炎正打算往回划，小舟突然飞速在水面上旋转起来，舟下的池水卷成汹涌骇人的漩涡，木明裳眼疾手快，拎着苏炎就跃至空中，随后紫鹿立刻来接应他们。

　　苏炎看着小舟被漩涡吞噬，吓的直哆嗦。

　　小舟沉没的一瞬，突然从池底腾起一条银光闪闪的小龙，直冲天际，把夜空照的无比明亮。木明裳也吃了一惊，池中居然会有龙，常言道：飞龙非池中物。目测是条落魄的小龙。

　　她拍着苏炎的背道：“胆儿真小，看来日后我要好好教你点本领。”

　　紫鹿轻轻降落在池边，明裳刚从鹿背上跳下来还未站稳，突然一个男子如鬼魅般无声地站在她面前，吓了她一哆嗦。

　　男子的脸白而英气，眼睛妩媚狡黠，有出尘之姿，身穿一件粼粼波光的蓝色斗篷，他看见木明裳时微微楞了一下，开口道：“你扰了我的清净，我要杀了你。”左手捂着腹部高举右掌假势向前，眉头拧在一起。

　　明裳见他要打来，迅速拔出背后的松木剑灵敏的跃至男子面子，剑生成万道虚影，如一条条昂首的金蛇，真真假假向男子脚下挥去。自从服了天帝赐的仙药后，剑使得比从前更得心应手。

　　都是修行之人，明裳朝他脚下落剑时并不想伤他，吓唬一下而已。

　　那男子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松木剑“啪”一声从明裳手中脱落至地面，方才万蛇出洞的剑势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俯身捡起枯木剑端详了一下，讥笑道：“一把破剑，就想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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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开始女主恢复原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