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风自南来》采芹人

52、在劫难逃

　　木明裳慌忙退后一步：“住手，我只是路过，并不知是你的地盘，何况三季荷塘不止我一个人来观赏，你对来此的每个人都要打要杀？如果真得罪了你，我现在就带着徒弟离开！今夜大好月色，我可不想动武。”

　　这男子顺着她的话抬头看着渐渐升起的皓月，确实是一轮将圆的玉盘，这山间不止有荷香，还有隐隐的桂香，实在不该动手毁了这平静，何况，他还看见了这姑娘腰间的赤金腰牌，有了仙录的人才有，于是面目凶狠的驱赶道：“那就赶快给我离开这！”

　　明裳伸手示意紫鹿带着苏炎先走，她则正对着男子一步一步小心后退，“把剑还我！”

　　“嗖”一声松木剑狠狠的插在她脚下。就这一瞬，木明裳突然看见男子左腹殷殷流出的血迹在蓝色衣裳上一点点扩大。

　　“你受伤了？”难怪他从出现那一刻起，始终微微驼着背捂着腹部。

　　明裳走上前礼节性的询问道：“你就是刚才那条小龙，是被人伤了才在此养伤？”

　　“不要你管！”

　　“大家都是自己人，我替你治伤？”她扶着男子坐了下去，从绣囊里取出一粒药强行塞进他口中：“放心，这是九鹤洞的丹药，天下闻名。”

　　许是男子伤势过重，皱着眉把药吞了下去，满脸不悦道：“凡间的药对我没有用处。”

　　“你的嘴巴若软和点，兴许伤能好的快些。”明裳为其运气疗伤后，男子突然松散的摊开身体倒了下去，像是紧绷了多日的心有了踏实的归属，躺在明裳的怀中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小龙，你叫什么名字，谁伤的你，怎么不去大江大海，委屈在此池塘中？我还是头一次见到真龙，真是条纤细优雅的小银龙，你从哪里来？”

　　等她无数个问题都问完后，他才慢吞吞回答道：“渊泽！”而后闭上了眼睛，沉睡或是晕了过去，重新化作一条小龙躺在她的脚下。

　　明裳拿这条近两丈长的小龙不知该怎么办，鹿背上一直不肯下来的苏炎喊道：“师父，他是龙，必须活在水中，即便他晕过去也该待在水中，否则就干死了，你快把他推下水。”

　　“有理。”

　　龙身上有处伤口还在流血，她撕开裙踞轻轻包扎了伤处后，又施法将这条柔软、纤细正在沉睡的龙重新放进了荷花池塘。

　　折腾一番之后已夜深了，木明裳在山中一棵大树上为苏炎找了个勉强能窝身睡觉的地方，她疲惫不堪，歪在树干上也睡了。

　　天色还带着黎明前的暗淡，有几分清凉，山中的鸟啼声清脆悦耳。木明裳看了眼沉睡的苏炎，从树上跳下，打算去山中寻些野果。

　　她拨开灌木杂草，踩着碎石往山里去，昨日来时见山间有几株果树。佛晓的山中很寂静，深草中偶尔有几只獐、兔蹿过的悉悉索索声。

　　明裳摘了一株唐梨、一把野枣、几颗山楂，兜在衣摆里按原路返回。经过一处山坳时忽听见婴儿的啼哭声。

　　这个山坳被郁郁苍苍的草木遮挡，婴儿的哭声断断续续时隐时现。明裳暗忖：深山为何有孩子的哭声，难到又是个养不活被遗弃的孩子？

　　她快速往山坳走去，焦心地站在一块石头上俯视远处的动静，却被眼前一幕震惊的目瞪口呆。

　　啼哭声在那人极度残忍的掌下骤然停止，那个孩子瞬间变成了一具安静柔软的尸体。那人的脚下还躺着七具婴儿的尸体。

　　木明裳的怒火直冲顶门，愤怒的大叫一声：“住手！”那人猛然回头看向她，通身素白的衣袍难掩他面目的狰狞，通红的血丝几乎崩裂出眼眶，像只失心疯的野兽。

　　明裳飞身落在那人面前，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一幕，哆哆嗦嗦查看每一个没有气息的婴儿，怒不可遏的起身质问：“为何杀这些孩子？你是什么人？”

　　这人须眉白发，面对眼前的陌生女子，心中走火入魔一样的执念慢慢退却，脸上平静了许多，却出其不意突然向木明裳挥下拂尘，根根细丝像烧红的火星溅在她的脸上。

　　明裳快速翻身跳开，捂着脸看着老头手中的拂尘：“看你也是修仙门派的，到底为何要杀这些孩子？”

　　老头侧着头冷冷看了她一眼算是回答，平静的转身要走。

　　明裳冲上去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喝道：“你做此灭绝人性的事就想这么走？说，你从哪里偷的这些孩子，目的是什么？”

　　老头因久藏的秘密的被一个陌生人发现，意识到不除掉她将会后患无穷，若是她将今日这件事说出去，今后他该如何立足在修仙门派，停下脚步以威严、泰然自若的神情看了眼这姑娘，命令道：“今日的事，你就当没看见？”

　　都是些不满周岁的婴儿，毛茸茸的胎发在山间的清风中温柔的摆动，他们的脸都成暗青色，再无娇嫩可爱的笑颜，看景象，有的孩子已经死了一些时辰了，如此惨剧就在眼前叫她如何能当作没看见，她难以抑制心中的悲痛，甚至后悔没来得及阻止这个疯老头对最后一个孩子的致命一击，若能早一步到这里，那孩子说不定还活着。

　　明裳蹲在几个孩子面前，落下惋惜、悲愤的泪，拔出身后的松木剑，指着老头一字一顿道：“报上你的门派，我要亲自拿你去问罪？”

　　老头仰头呵呵大笑，有一股飘逸逍遥的风骨，看模样是个德高望重的老仙师，却在此无人的空山中做下惨不忍闻的事，一阵大笑之后，目光骤然一变，凌厉的看向那丫头：“今日就是你的死劫。”

　　木明裳到底是个稚嫩无知的后辈，小瞧了眼前这个老头，拎着把木剑像对付妖邪一样斩向他，“如此心术不正的修仙之人，枉活这么大岁数，看剑！”

　　老头用手中的拂尘轻盈的将她的木剑卷旋在手中，猛的将她拉近，左手汇聚法力奋力朝她五脏处重创了一掌。血从她痉挛的脏腑冲到口中，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才意识到老头的修为深不可测。

　　老仙师不等她喘息过来，当头又挥下一掌，明裳迅速躲闪跌倒，就着草丛滚了数圈，才勉强用剑撑起身体。好在她服下的仙药护体，紊乱的五脏六腑因那粒仙药慢慢恢复。

　　“我连一招都没伤到他就差点丢了性命。”明裳站稳后调息了须臾，问：“为何不敢说你是什么人，我观他们面色和全身的伤势，像是被吸走了精元，如果我没猜错，你在用这些孩子提升修为，对不对？”

　　“既然你已看出来了，你这份精气我也照收不误了。”老仙师突然将拂尘抛向空中，泛着银光的拂尘向四面八方炸开，根根银丝变成钢针，雨点般密集射向地面，明裳随机应变，将法力倾注在松木剑上，强大的剑气咆哮翻滚，瞬间将无数钢针弹了出去，有一根却深深扎进右侧肋骨之下。

　　小小的钢针像个活物，在她的肉骨中撕扯啃噬，捂着肋骨疼的几乎直不起腰，她暗想：“师父常叮嘱让我打不过就跑，我已记住他的模样，回去将此事禀明师父，让他老人家来处理，如果这样硬拼可能会把命丢在此处。”

　　她喘息着向老头摆手道：“我不打了，就当我没撞见今日这件事，也不会跟任何一个人提起，何况，我也不认识你。”

　　老仙师冷笑道：“容不得你决定。”他双目阴鸷一步一步逼近木明裳，每一步都将脚下的草踩的滋滋响，使人不寒而栗。

　　明裳为了能顺利逃脱，几乎将全身所有法力集中在松木剑上，对着潮湿的地面重重劈下一剑，巨大的法力突然引动地脉之气，夹着碎石的泥土像条深埋土下的巨龙向老头冲去，老仙师吃了一惊，纵身一跃至空中，泥龙冲出地面紧紧咬着他的身体不放，撕下了他白袍的一角。

　　等他躲过那一击的地脉之气回过神来，穿着绿衣的姑娘已经不见了。老仙师对着婴儿的尸首把袖子一挥，婴儿突然都消失不见。

　　木明裳捂着伤跌跌撞撞去寻苏炎，又要躲避那个疯老头的追杀。她步履急切，喘声连连，把湖底的渊泽小龙惊醒，他半浮出水面一看，原来是昨夜为他治伤的姑娘。

　　渊泽看着那个姑娘被一把利刃击倒在地，喘息很久才爬起来。一个穿白袍的老头高高立在半空之中，气势逼人。渊泽暗想：这姑娘好歹是个地仙，杀她的老头胆子不小。

　　惊魂不定逃了许久的明裳以为摆脱了老头的追杀，蓦然回望腾在空中的老头，居然这么快就追过来了，看来今日是一定要封她的口了。她也腾在空中与老头对峙：“你紧追不舍，这么怕我将你做的事说出去，应该不是第一回，你过去也杀了许多婴孩？”

　　“看你还有几分本领，居然能引动地脉之气，是个有灵气的，可惜，你这份灵气，今日我就收下了。”

　　明裳自知不易逃过这人的追杀，只得拼死一搏。她将缠妖网向老仙师抛去，嘴中捻诀，缠妖网迅速变大，每根网丝都泛着五彩灵光，铺天盖地向老头罩去。这网能缚妖，亦能困仙。

　　老仙师见那缠妖网时显然吃了一惊，不待他开口问，网就骤然缩小将他困在其中，牢牢缚住他的身体。

　　木明裳松了口气，道：“我不会杀你，我会让师父和各大仙门对你杀婴一事做出裁决，跟我回天华洞去。”说着走近老头欲卸下他手中的拂尘，她从未见过如此戾气的拂尘。

　　就在明裳离老仙师还有两步之际，缠妖网突然被挣断，碎成无数片落在他们四周。她惊恐的低头看着碎片，迟疑愣神的瞬息，一把利剑从她腹部透身而过，她僵硬在原地望着腹部的剑，周身的血液好像凝固成冰，使她无法动弹，口中的血顺着嘴角慢慢流下。

　　“缠妖网是天蚕丝所制，可大可小，为何你能挣断？”

　　老头始终冷峻逼人不肯多说一句话，他猛的抽出利剑，又冷酷地刺下第二剑。

　　明裳听不见周围的鸟叫，感受不到清秋黎明的凉意，脑子里空空一片，她感受到了死亡。

　　这时，身后的草丛中突然传来苏炎的喊声：“师父，师父——你在哪？”

　　这声师父把明裳从将死的混沌中惊醒，她转身声嘶力竭喊道：“别过来！”可惜，一道带着寒气的白光如流星之势射向草丛，只听苏炎“啊”一声惨叫，便没有了声息。

　　明裳悲愤填膺，用松木剑撑着身体不肯倒下去，大声问：“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杀了一个又一个？”

　　这声嘶吼太过用力，腹部的穿透伤像钻进了冷风，全身冰凉冰凉，她颤抖着连退数步，用哆哆嗦嗦的手紧握着松木剑指着老头：“你不能杀我，我是启明山地仙，你若杀我，天庭一定会查下来，到时候你数百年修为全部化为空白，不要断了自己后路。”

　　老仙师瞪大眼睛看着绿衣姑娘，这么年轻，还带着一点孩子的稚气，居然是启明山地仙，难怪她虽为精怪身上的法力和气息却与众不同，小小年纪居然已走到了他穷尽一生也没能到达的终点，他面目突然变得恐怖起来，雪白的长须顺着嘴唇的抖动而跟着颤栗，对着已明的深蓝的天嘶吼一声。

　　明裳又将松木剑灌注了全身所有法力向癫狂的老仙师砍去。

　　砍到了，她看见松木剑顺着老头的颈和胸膛划了下来，好像看见老头流出了鲜红的血，“嗙”一声，松木剑被他断成了两截。

　　明裳已经血肉模糊的胸膛被疯了一般的老头又推了数掌，终于倒下了，她平静的望着清晨的天空。

　　池中的小龙渊泽目睹那个姑娘受尽折磨，因伤势过重却没有能力出手相助，他心急火燎始终无法腾出水面，眼睁睁看着那姑娘被刺了一剑又一剑。